牧碧微和阿善聽着小宮女過來說了前殿的情景,都是一笑,阿善道:“柳御女果然乖覺。”
“她口齒素來伶俐。”牧碧微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我不過叫了她們賞菊,她們倒是直接把話說開了,真正掃興。”
小宮女小心翼翼的問:“奴婢去阻止她們議論此事?”
“不妨事。”牧碧微笑着搖了搖頭,對阿善道,“晾了這些時候也差不多了,咱們且過去罷,不然怕是到了前頭,她們連說辭都一套套準備好了,聽着怪沒意思的。”
阿善自然不會反對,侍者忙上前檢查牧碧微的裝束儀容,見無誤,這才退下,在前引路。
前殿裡唧唧喳喳的議論一片,話裡話外都是在斥責林良人沒良心,同時或委婉或直白的表明自己對澄練殿的忠心,素歌走進去不高不低的道了聲:“娘娘就要過來了。”
一羣人卻趕緊噤了身,紛紛叫身邊宮女替自己看看鬢髮衣着可是整潔,遂一起屏息凝神的等待着。
過了片刻,屏風後傳出環佩叮噹聲,婆羅冷香嫋嫋襲來,就因素繡、素絲親自前行引路,牧碧微身着桃紅遍繡纏枝芍藥對襟錦衫,芍藥的花蕊都是金絲特特描出,纖細精妙,雖無日頭,行走之時也赫赫生輝,腰上絳紫厚緞帶,金鑲玉勾,下系羣青六幅湘水裙,裙上繡着朵朵落梅,那梅蕊卻都是一顆顆拇指大小的珍珠,或粉或白,姍姍可愛。
她難得起了嚴妝,面施飛霞,描黛眉,染朱脣,點圓靨,額上一抹蕊黃,眉心飛鶴翠鈿,鬢前藤蘿斜紅,烏髮梳作凌虛髻,對插玉珈,髮髻正中一支碗口大的寶石髮簪,卻是玉石與金箔打造成一大二小三支芙蓉花的模樣,花蕊裡墜下一掛三串的珍珠流蘇來,堪堪落在了翠鈿之上毫釐處,與耳上寸長的滴水墨綠珍珠彼此輝映。
牧碧微容貌柔弱清雅,平時少作嚴妝,更不多用釵環,但她究竟出身不低,又在宮闈被簇擁了兩年,這身裝扮雖然光華燦爛,卻也沒能搶了她的氣勢去,被衆人簇擁着在殿上坐下,又有跟隨而來的侍者捧上瓜果糕點,並送上茶水。
這中間衆人都維持着施禮的姿勢,卻聽上首茶蓋碰着茶碗的聲音斷斷續續響了片刻,也不見牧碧微叫起,見狀,衆人心中憂慮又加了一層,只是這會誰都知道牧碧微心情不好,就連柳御女也不敢貿然擡頭打趣。
如此過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衆人都覺得搖搖欲墜時,才聽素歌道:“娘娘命你們入座。”
衆人如蒙大赦,卻也不敢忘記謝恩。
待衆人都回了座,再向上首看去,卻見牧碧微把茶碗往面前長案上一放,不輕不重的一聲響,衆人才緩了些的心絃頓時又被拉緊,就聽牧碧微問左右:“不是叫大家過來賞菊的麼?菊呢?”
挽袂忙道:“奴婢方纔已經使人去了,想是就要到了。”
衆人原本以爲牧碧微晾了她們這許久,今兒怕是連個客套也沒有就要直接問罪敲打的,不想牧碧微這會來了,卻直接說起了傳她們過來的藉口,她們都猜不出牧碧微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心想難道牧碧微方纔晾的那一場就算敲打過了嗎?
這麼想着,大部分人都放鬆了下來,有個膽子大的美人便試探着道:“聽說娘娘這兒的菊花都是娘娘親自帶着西平公主從菊圃挑來的珍品,妾身們若非得着娘娘恩澤怕是還沒這個機會見識呢,怨不得大家都羨慕咱們有娘娘這樣仁德寬厚的主位。”
牧碧微聞言看了她一眼,認出是吹花閣的段美人,這段美人鵝蛋臉,彎眉大眼,朱脣粉面,挽翠髻,簪絨花,穿着紺青色底繡忍冬的宮裝,眉眼之間很有幾分靈動之氣,她平常到澄練殿的次數不及柳御女多,但也算比較殷勤的人了,性.子卻比柳御女更急些,所以這會就迫不及待的開了口。
段美人說了這番話,衆嬪包括柳御女都趕緊豎起了耳朵,惟恐漏聽了牧碧微的話,不想牧碧微卻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淡淡道:“段美人既然感興趣,一會便好生看着罷。”
這話似乎別有用意,但段美人琢磨了一下卻有些茫然,正在衆人心裡想方設法的揣摩時,卻見素帛從殿外進來行禮,身後跟着一個衣裳半舊不新的宮女,兩人手裡都是空空如也,壓根就不見什麼菊花珍品的影子。
還在迷糊,就聽素帛稟告道:“娘娘,小菊已經帶到。”
“嗯。”上首,牧碧微慢條斯理的應了一聲,素帛便知趣的起身退到一旁,只留小菊一個人跪在殿中,聽清了這宮女的名字,衆嬪頓時明白過來,臉色都是一變!
就聽牧碧微淡淡的道:“林良人從前一貫老實得緊,她位份不高,雖然同在長錦宮,可你們之間也未必很熟悉,怕是她身邊這宮女,你們看着有些兒眼生罷?”
聽出她咬重“老實”二字,衆嬪心裡都將林良人罵了個半死,忙紛紛離座跪倒,表白心跡道:“林良人忘恩負義,虧得身邊宮女知道好壞,纔沒叫娘娘蒙受冤屈,妾等無用,平素都沒察覺到她的狼子野心,才叫娘娘在華羅殿裡受了委屈!”
“林良人已經被陛下罰過,你們這是做什麼?”牧碧微閒閒的說着,命她們還座,這才繼續道,“本宮身爲主位,照顧你們本是應盡之責,今兒個正式賞菊之前,將這小菊召來,卻也是爲了汲取林良人的教訓……”說到這裡,牧碧微輕嘆了一聲,面上露出不解與失望之色,“你們進宮都比本宮進宮早,論年歲,本宮還沒你們年長,這主位也不過做了兩年,本宮平常又忙於照料西平公主,難免對你們有什麼疏忽之處……”
柳御女趕緊道:“娘娘這話說的,妾等哪裡擔待得起呢?從前長錦宮裡沒有主位,同樣是嬪,咱們進進出出都比旁的嬪要低人一頭,無非就是因爲沒有主位庇護的緣故,自打娘娘到來,咱們如今出入卻都比那些個有主位的嬪還高一些,這都是因爲娘娘福澤深厚,連帶着咱們這些宮裡人也得了娘娘的恩澤呢!”
陳世婦雖然是長錦宮裡除了牧碧微外位份最高的,但她一向言辭弱些,開口前想了一想措辭,卻叫趙才人搶了先,脆生生的附和着柳御女道:“柳姐姐說的極是,要說主位,嘉福宮與晏呢宮可不也是早早就有了主位?可顏充華也好,崔列榮也好,論到對宮裡人的關懷福澤哪裡比得上咱們娘娘?從前,咱們都覺得分到長錦宮住實在是命苦,一直到遇見了娘娘,咱們才曉得自己卻是先苦後甜的命呢!”
她們兩個帶了頭,衆嬪都覺得尋到了切入點,紛紛出言讚美牧碧微,直將她說得光風霽月仁義無雙,儼然就是衆嬪的再生父母一般,牧碧微淡笑着端坐而聽,既不見厭煩,也不見多少歡喜,待衆人都至少誇讚了自己一番,又或留痕跡或不留痕跡的表白了忠心與感激,才淡然道:“你們也不必這樣感激本宮,本宮昨晚細細回想了下,這兩年來雖然做事都是按着規矩,但因西平公主身子弱,本宮是她母妃,不免要多多操心,卻到底是沒有將你們十分上心的,也怨不得林良人會對本宮不滿……旁的不說,昨兒個在華羅殿裡,看到她身上衣裙就沒個新模樣,本宮輾轉一夜,思來想去,究竟是自己這個主位做的不好的緣故。”
“娘娘可別被那林氏裝模作樣的給騙了!”這次卻是段美人搶在了柳御女之前,彷彿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叫了起來,“按着宮裡的規矩,良人每季可以分到的衣料,內司那邊早就送到梨雪庭了!那林氏分明就是有意陷害娘娘,這才故意不穿的,此事查個檔便知,妾身住的吹花閣離梨雪庭不遠,素絲姑娘親自送了兩處的衣料,妾身親眼所見,哪裡會有假?”
柳御女慢了一步,此刻便道:“娘娘請看這小菊,乃是林良人的宮女,穿的上襦也是八成新的呢,娘娘節儉,平常衣裙五六成新的,在後殿裡妾身也常見娘娘那麼穿着,那林氏是小菊的主子,慢說是在梨雪閣裡不該穿的比小菊還不如,昨兒個她可是離了長錦宮要往御花園裡賞景的,既然是出門,等閒人哪有不揀了新衣穿的道理?”
陳世婦這會終於尋到了機會接話,她鄭重點頭:“柳妹妹說的對極了,可見那林氏出門之前就是不懷好意,這才故意穿的破爛,分明就是存心去丟娘娘的臉,想在污衊娘娘之餘,還要栽贓娘娘委屈了她!這賤婢好沒良心!好狠毒的心腸!”
眼看衆嬪都是個個義憤填膺,摩拳擦掌,恨不得追到永巷裡去尋林氏的麻煩,牧碧微這才笑了一笑,和藹可親的道:“本宮知道你們大多是好的,即使本宮有什麼疏忽的地方,想來你們也能體諒……”
“娘娘對妾等已經是體恤憐惜了,先不說娘娘還撫養着西平公主,公主殿下年幼,正是需要娘娘悉心陪伴的時候,咱們怎麼還能叫娘娘操心?”這話卻是要由長錦宮裡唯一的一位世婦來說的,是以沒人爭搶的情況下,陳世婦捏着帕子端端正正的說道,“就說娘娘自己,一面要服侍陛下,一面爲長錦宮上下操勞,只看娘娘入主長錦宮以來,除了那沒良心的林氏,誰身上不是出出進進一身光鮮,連胭脂花粉都比旁的宮裡要好上幾分!咱們若還要對娘娘說三道四,那當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真真是活該捱上五雷轟頂纔是道理!”
衆嬪都紛紛隨之賭咒發誓,將林氏唾罵得不成樣子。
牧碧微嘴角的淡笑終於轉濃,卻仍舊堅持道:“雖然如此,但還是叫小菊來說一說林氏平素的日子如何,若是本宮有錯,也好叫本宮改之。”
衆嬪聞言對望幾眼,心想牧碧微這口氣到底沒出完,這是要借小菊之口繼續宣揚林氏的無恥,並敲打她們呢,只是她們見牧碧微真正堅持,也不敢再阻攔,都琢磨着一會小菊說起來自己怎麼變着法子聲討林氏好叫牧碧微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