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宣寧長公主卻被高太后留在了宮裡過夜,夜幕降臨,陪着太后說笑了一天的溫太妃告辭而去,只剩宣寧長公主陪伴高太后,宋賢人將其他人打發了出去,自己守到殿門口,高太后方斂了漫不經心的神色盤問宣寧:“今兒殿上那孫氏和牧氏到底是個怎麼回事?”
“淨娘不都告訴母后了麼?”宣寧長公主雖然不乏心眼,到底是被一路寵大的,撒謊的事情極少爲之,今日雖然只是默不作聲,到底有些異樣,哪裡瞞得過親生母親高太后?
高太后聽她這麼迂迴的回答,眼神也顯得有些飄忽,便哼了一聲道:“你是哀家的親生愛女,什麼時候說的是真話,什麼時候說的是假話,哀家難道還不清楚?淨娘平時都是個好孩子,不想她今兒竟來欺騙哀家!實在叫哀家心裡失望!怎麼你竟要幫着弟妹一起來騙自己母后不成?”
聽高太后把話說到這份上,宣寧長公主到底瞞不下去,只得招道:“其實淨娘也沒說謊,牧氏確實說了那麼句話聲音略高,附近几席都是聽到了,孫氏也的確沒還嘴,畢竟當時新泰公主與她衣裙都已經溼透,兩個人都被侍者圍住了收拾……”
“那麼西平捧着的銀盆與水果究竟是怎麼回事?”高太后皺眉道,“當真是新泰無理索了牧氏跟前的水果?”問到後一句她聲音不禁高了一些,高太后出身世家,禮儀並上下尊卑的那一套已經深深的銘刻在了骨髓裡,在她看來新泰公主是自己的孫女,不拘她的母妃是不是自己所討厭的,但終究是公主,自然是尊貴的。
然而反過來,牧碧微雖然不得高太后喜歡,到底是新泰的母妃之一,新泰明明自己有份例,卻打起了牧碧微面前果子的主意,這不僅僅顯得霸道,而且是對長輩無禮——孫氏可不就是沒把自己這個太后放在眼裡,所以纔敢在自己的壽宴上如此張狂嗎?
宣寧長公主無奈道:“實際上是孫氏無禮在先,先前,母后不是許了靄陽縣主帶着西平公主去外頭轉一轉嗎?那孫氏到了,就拿了這個說嘴,咄咄逼人,一口咬定是靄陽縣主瞧不起新泰,所以纔不等她帶着新泰過來,就忙忙帶了西平公主躲出去,那新泰公主雖然年紀小不懂事,但人就在旁邊,聽了這話也道靄陽不喜歡她呢,母后你說她這是發什麼瘋?澈娘和淨娘幾次圓場無果,那牧氏在旁也有些聽不下去,就拿話堵了她一堵,不想孫氏就說到了澈娘身上。”
高太后只覺得宣寧長公主幫着廣陵王妃瞞了自己什麼,不想竟連左昭儀曲氏也牽累在裡頭,不由驚訝道:“她說淨娘什麼?不是後來與牧氏衝突的嗎?”
“這孫氏實在過分,她明明知道當初三郎是不太願意澈娘進宮的,澈娘進宮後,雖然冊了左昭儀,到現在都居於那孫氏之上,然而就是女兒在宮外,前幾年不常進宮,也曉得三郎幾乎就沒到過華羅殿,而澈娘呢,宮闈寂寞,兩年前姜氏死了,母后不是說她曾想撫養西平公主,只是牧氏不肯鬆口,又有陛下的緣故,纔沒能如了她的願嗎?”宣寧長公主嘆道,“結果孫氏張口就說,都說曲家家教好,既然如此,怎的澈娘自己不生個孩子出來好生教導,以使六宮都有個榜樣,你說這話與拿刀子扎澈孃的心有什麼兩樣?縱然換了女兒這有了二子的人在旁邊,也不免覺得孫氏實在刻薄。”
高太后冷哼了一聲:“此婦出身卑賤,能有個什麼好教養!三郎年輕,一味的迷戀於美色,若是換作了你們父皇在時,這等婦人就是再美上十倍,也早早被料理了!”
她皺眉道,“倒也難怪淨娘會幫那牧氏堵孫氏了……只是孫氏既然說了這話,怎麼與她鬧起來的還是牧氏?西平又是何時回來的?”
“那牧氏倒是一副好口才,這話女兒聽得都要忍不住幫淨娘說話了,不想那牧氏三言兩語倒叫孫氏反過來氣了個半死……結果,新泰公主見孫氏吃虧,就摘了案上葡萄砸那牧氏,牧氏沒和小孩子計較,偏巧靄陽縣主這會陪着西平公主從角門回殿,那西平公主一眼看到牧氏被砸,一氣之下就端了果盆去砸新泰!”宣寧長公主雖然這會是說的實話了,可她厭惡孫氏,語氣裡難免偏向牧氏些:
“要說孫氏也不好,母后曉得,西平公主如今纔不過三歲,還是虛歲,小小年紀的一盆果子縱然能夠搬到鄰席,想要砸人也不容易,只是西平小孩子不知道輕重,牧氏原本想攔阻她來着,不想那孫氏倒也做得出來,見西平纔有端起果盆的動作就要去推西平,當時女兒看着心急呢,牧氏是西平的養母哪裡有不幫着西平的道理?這麼推來推去的,盆就翻了。”
高太后聽了,臉色難看:“哀家這和頤殿越發似市井之地了,憑什麼人也能夠在裡頭吵吵鬧鬧!”
宣寧長公主忙道:“這都是那孫氏不好,那麼晚到不說,還一個勁的無事生非,依女兒看,她啊還不知道想做什麼呢!不然,明明曉得母后厭着她,若不是爲着給新泰公主留幾分顏面,這和頤殿哪兒有她進來的餘地?怎麼一過來竟是一副四面尋仇的架勢?”
高太后若有所思,半晌卻避開了這個話題,而是皺眉道:“明兒你先到你大兄府上去看看,這樣的消息當真是報得出來!哪裡來的狐媚子,竟把大郎迷得連發妻都敢打?虧得芙娘雖然氣極了還算知禮,使人說了身子不好再私下裡告訴了哀家……一個一個都不省心!宮裡有孫氏,怎麼大郎還嫌哀家死得不夠快嗎?他是不是也要弄個孫氏出來!”
“大嫂被打了?”宣寧長公主大吃一驚,安平王妃高氏,是高太后嫡親侄女,也是宣寧長公主的嫡親表姐,與宣寧長公主的關係之好,還在廣陵王妃曲伯蘩之上,高氏與安平王姬煦的感情雖然遠不及廣陵王夫婦親密恩愛,不時磕磕絆絆的,但大致也沒鬧出過大事來,須知道安平王妃沒出閣的時候也是被高家捧在手心裡養大的,這樣的人居然會被夫婿打,聽高太后的意思還是爲了一個妾侍被打的,縱然安平王纔是宣寧長公主同父同母的嫡親長兄,這會宣寧長公主也不禁怒道,“大兄實在太過分了!母后放心,女兒明日一早就出宮,定然去大兄府上問個明白!”
高太后疲憊道:“坊間有話說兒大不由娘,哀家如今膝下連你四人,好歹你與二郎沒什麼事,不然哀家今年這壽辰也不必過了!”
“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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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年殿。
孫氏的滿腔怒火在回到殿中,屏退左右,只留了居氏並宛菲、宛芹後卻化作烏有,反而舉袖掩嘴,格格的笑出聲來:“今兒在殿裡,你們可瞧清楚了?”
居氏點一點頭,性.子略急的宛菲已經搶着道:“娘娘所料無差,不只是高太后,就連宣寧長公主竟也幫着那牧氏,全然不把咱們祈年殿放在眼裡!”
“嘿!”孫氏嘴角勾起,眼神卻顯得極爲冰冷,“當初陛下欲立本宮爲後,宣寧長公主因早已與陛下爲那方丹顏的事情鬧翻,所以並未有機會插手,但本宮看今兒和頤殿裡若非廣陵王妃多嘴,宣寧長公主未必就會向着澄練殿!”
宛芹怒道:“廣陵王妃乃華羅殿那賤婦的阿姐,自然是要幫着那賤婦與娘娘作對的,可宣寧長公主此舉也太過偏心!咱們殿下可不也是陛下的骨血,是她的親侄女?真當她是長公主,娘娘就爲難不得她了嗎?”
“娘娘,奴婢看宣寧長公主默認了廣陵王妃的話,卻是廣陵王妃話中有話之故。”居氏忽然道,“那廣陵王妃說什麼宣寧長公主正在尋給三孃的信物,娘娘想啊,廣陵王府可只有靄陽縣主一個女郎,這一個三娘定然不是王府的,奴婢以爲多半是曲家的某位三娘子,所謂信物可不是尋常的東西,莫不是曲家要和長公主結親?畢竟樓家大郎君也有十六歲了。”
宛菲和宛芹都是眼睛一亮,拍手道:“她們敢污衊娘娘,還想着好生結親嗎?”
“樓家大郎君與曲家女郎結親嗎?”孫氏眯起眼睛,冷冷一笑,“使人去打聽了來報——哼!樓萬古既是長公主駙馬,如今又貴爲右相,可謂是位極人臣,卻還想着與曲家結親,誰知道他是打什麼主意?高太后若不阻止,本宮也少不得要提醒提醒陛下了!”
居氏聽了,便建議道:“娘娘,朝堂上的事情咱們到底知道的不多,此事是不是與聶舍人聯絡下,探一探他的口風?”
一聽到聶元生,孫氏的臉色迅速陰沉了下來:“此人兩年前就漸漸與本宮離了心,卻與牧氏越走越近!這等大事又怎麼還能用他?”
“但朝堂之事……上回聶舍人送來的消息還說,如今朝中動盪,暗流洶涌,叮囑娘娘在後宮行事當仔細謹慎……”居氏倒不是故意要給聶元生說話,只是她很有自知之明,論到宮闈私鬥,她們這些人是久諳此道了,可要說到前朝之事,不說孫氏出身寒微,認的幾個字,知道的些典故,譬如今兒在和頤殿戳穿那一個舉案齊眉,還是宛菲從旁提醒的,到底怯了幾分。
孫氏冷笑着道:“聶元生麼也不過是奉承着陛下以求富貴爵位罷了!何況他傳來的這話看似在提醒本宮卻彷彿要本宮爲從配合他爲主也似,當真是笑話!本宮貴爲右昭儀,莫非還要再事事聽他一個小小的舍人的話不成!”
居氏道:“奴婢只是覺得今兒陛下居然沒有一直幫着娘娘說話,這幾日陛下也的確多在宣室殿裡處政,彷彿朝中當真有些緊要事分了陛下的心呢。”
她這麼一說孫氏也皺起了眉,末了又恨道:“可恨宣室殿被雷墨一手遮天,淨會糊弄着本宮!到這會也沒個準話傳過來!”
如此說了幾句,孫氏嘆了口氣,才問起了新泰公主:“瓔珞今兒吃了大虧,這會可醒了?”
高太后到底沒留下新泰公主,崔列榮自然也是樂得此事不了了之,新泰公主是早早送回祈年殿的,據說發起了燒——實際上倒還好,只是心頭委屈的再所難免的。
“奴婢方纔問過殿下身邊的人,說殿下還在睡着——那西平實在可恨!”居氏恨恨的說道,“聞說那牧氏沒進宮前是習過武的,想來教導的西平公主一般粗魯無禮,咱們殿下今兒當真是委屈了!”
孫氏正要說什麼,外頭卻有人進來稟告:“娘娘,澄練殿的閔青衣在外求見。”
“都快落鎖了她過來做什麼?”宛菲不高興的問道。
那人正要說話,孫氏卻冷笑了一聲道:“還能爲了什麼?無非是想着趁勝追擊,使了人變着法子來氣本宮或新泰罷了!”說着問那人,“閔氏可是帶了什麼東西來?”
那人稟告道:“宮燈下看着彷彿是幾籃子果子。”
一時間殿中衆人都是氣憤非常,孫氏卻悠然道:“牧氏也不過就這麼幾手,來來回回本宮都已經看得生厭了!”說着對那人道,“告訴閔氏她來得太晚,本宮如今已經睡下了,送的什麼就留下,有什麼話看着隨便回幾句,也不必來告訴本宮,左右不過是那麼點心思罷了!”
宮人不敢多言,只喏喏道:“是!”便告退下去了。
宛菲氣道:“娘娘,就這樣放了那閔氏走?”
“暫忍一時!”孫氏冷笑,“咱們今兒在和頤殿鬧那麼一場爲的是什麼?如今這麼點兒委屈又算什麼?”想了想又叮囑,“瓔珞那裡不要去告訴了,明兒醒了逗她開心些,唉……着她休憩一日,再繼續跟着楊女史學規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