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諾垂手點頭:“看聶侍郎的樣子也無什麼急事。”
“青衣方纔還在尋昨兒戴着的一支碧玉簪子,可別是掉在了宣室殿?”阿善忽然道,牧碧微會意,一扶鬢角,道:“纔在找的頭暈,倒是糊塗了,昨兒我可不是大半時辰在宣室殿裡頭?必是不仔細掉在了那裡,也難怪方纔在內室裡頭一路尋出來都不見蹤跡。”
“那碧玉簪子乃是御賜之物,怎能輕忽?”阿善便道,“奴婢老眼昏花的,也才見過幾眼,怕是認不真切,還是青衣自己親自去尋一尋罷,免得遲了還不知道弄到了什麼地方去!”
牧碧微正待接口,旁邊原本奉茶的挽衣卻不及葛諾機靈,殷勤道:“奴婢雖然也只瞧過幾回,卻是記得的,這點子小事何勞青衣親自跑腿?就交給奴婢罷!”
“挽衣你忘記陛下從甘泉宮回來了就要嘗善姑做的梅糕的?”葛諾忙道,“一會那和麪的差使莫非叫青衣與挽袂姐姐來做嗎?”
挽衣難得獻一回殷勤卻立刻被葛諾當衆駁了,她究竟年紀小,頓時覺得羞愧難當,漲紅了一張臉兒,又怕牧碧微覺得自己愚笨,小聲請罪道:“是奴婢想差了,求青衣饒恕!”
牧碧微淡淡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你仔細幫着阿善好生做事就成了。”說着又看了一眼葛諾,見他低眉順眼的垂手而立,一副乖巧的模樣,心想挽袂那麼勢利的人認下這個乾弟弟倒也有幾分意思,比之看着精明內裡卻糊塗的挽袂和眼前這還懵懂着的挽衣來,這葛諾倒是個聰明知機的。
不過這些她心裡想了想,卻也沒有對葛諾流露出讚賞之色,便款款起身道:“你們幫着善姑好生打下手,我去去就來!”
葛諾和挽衣自是連聲應是。
牧碧微出了風荷院,沿着宮道向宣室殿走去,只是才走了不多遠,卻見迎面一人緩步而來,狐裘微敞,露出裡頭蒼色素緣袍衫的交領來,那人意態閒適,彷彿正信步賞景,可不正是聶元生?
見自己還沒到宣室殿就遇見了他,牧碧微反而停下了腳步,短暫的思索了一下,方走了過去,聶元生眼角瞥見,忙含笑行禮,牧碧微盯着他看了片刻,方還了禮,似笑非笑道:“聶侍郎卻是好興致,妾身方纔看侍郎悠閒自在的模樣差點不敢出來以免打擾了侍郎的雅興了。”
“陛下想是還頗要些時候方能回殿,內司有事叫了顧奚僕過去清點不久後的春衣,下官在殿中待得無趣,因而出來走動,不想遇見了青衣。”聶元生含笑說道。
牧碧微淡淡的笑了一笑:“如此說來倒是妾身誤會了,妾身還當侍郎又要作那逾牆叩窗之事呢!”
“此路也通往風荷院,若青衣要這麼想,下官也不敢否認。”聶元生坦然說道。
見他如此,牧碧微頓了一頓,方繼續道:“侍郎也說了,此路也通往風荷院,卻並非只通往風荷院,所以侍郎此行,未必一定是來尋妾身的。”
聶元生微微而笑:“是與不是,又有什麼關係?橫豎下官如今遇見的是青衣。”
他這話中似有別意,牧碧微略偏了偏頭,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複道:“不論侍郎今日是不是來尋妾身,妾身這會出了風荷院,倒是想去尋侍郎的。”
“青衣但請吩咐!”聶元生聞言,立刻拱手道。
牧碧微笑了一笑:“侍郎身手好,就不必爲難妾身在此處吹着冷風了吧?何況此地雖然僻靜,究竟不免會有宮人偶然經過,當然,侍郎得陛下信任,可妾身聽說有句話叫做積毀銷骨、衆口爍金。”說到此處,見聶元生若有所思,卻並未出口反對,便掩袖輕笑了一聲,道,“妾身先回風荷院了。”
也不等聶元生同意,便折回了風荷院裡去。
一直守着院門的呂良見她出門不久就回來,有些奇怪,只是此人素來沉默,也只默默的開了門又關上,倒是過了九曲長橋,葛諾見着了奇道:“青衣可是忘記了東西?”
“我纔想起來聶侍郎既然進了宮,多半是在東暖閣裡喝茶呢,那碧玉簪子若正掉在了那裡頭,豈不白跑一趟?”牧碧微隨口道,“因此走到一半先回來了。”
見只他一人在廊上,知道挽袂和挽衣多半是在廚房裡替阿善打着下手,便也想把他支些事兒做:“先前藏的梅花怕不新鮮了,我院子裡的這一株留着看着玩,你若是空着,不如去到宣室殿外頭那幾株摘些好的來,左右這事兒陛下也是準過的。”
葛諾忙應了。
牧碧微這才向後頭走去,到了她起居之處,進門後反扣了門閂,到了內間,便將上回聶元生叩開的那扇窗開了,只虛掩着。
這邊她才從錫奴裡斟了兩盞茶,那邊窗櫺便是一聲輕響,聶元生飄然而入,落地無聲,不驚點塵。
牧碧微打量了他一眼,見他這點時候翻.牆過庭的卻依舊神態自若,不覺讚了一句:“侍郎究竟是陛下伴讀,武藝果然不俗。”
不想聶元生解下裘衣,在她對面大大方方的坐了,卻笑着道:“青衣這話說的不對,皇家伴讀,當初陛下還爲永寧王時,又已得高祖皇帝垂青,即使名師雲集,下官又如何敢搶了陛下的風頭?因此不論什麼,既不敢不學,也不敢多學,這點兒功夫,也就是青衣乃是閨閣女郎,所以不曾被傳牧家之藝,放到了令尊與令兄面前,可未必夠看。”
牧碧微揚了揚眉,似笑非笑道:“侍郎自來氣定神閒,今兒怎的就訴起苦來了?妾身想着,縱然做伴讀時侍郎是尷尬過回回,然而如今陛下對侍郎信任愛重,衆臣皆莫能及!侍郎又何必還要惦記着從前的小心?”
“所謂居安思危。”聶元生笑了笑,也不再與她轉着圈子,開門見山道,“聞說昨日牧尹入宮求見,今兒就將辭表交到了左右丞相處,是以下官今日進宮,的確有與青衣一晤之意。”
牧碧微盯着他看了片刻,淡淡的笑了:“原本呢,妾身也不想家父在外奔波,只奈何阿爹他重視先人之志,侍郎若要妾身幫着勸說阿爹留在鄴都,只怕妾身力有不及。”
“牧尹重回西北,乃下官之所望,又怎敢叫青衣阻攔牧尹前程?”聶元生聽了,面露驚訝道。
他這麼說,牧碧微面上便維持不住沉靜,露出分明的訝色來!
見聶元生目中劃過狡黠,牧碧微心下暗怒,只是她究竟頗有心機,思忖了片刻,卻按捺下去,沉聲道:“聶侍郎既然是特意進宮來與妾身見面的,若還要遮遮掩掩,倒彷彿從前到現在一直是在消遣妾身了!”
聶元生安然笑道:“下官豈敢隱瞞青衣?只不過青衣雖然才入宮闈,卻是個心裡有主意的,下官與青衣不過見過幾回罷了,空口無憑,未免交淺言重,叫青衣起了疑心,豈不是弄巧成拙了?”
“既然如此,聶侍郎又如何會在此處?”牧碧微蹙起了眉問。
聶元生笑了一笑,彷彿隨意的:“昨日牧尹入覲,聞說青衣得陛下恩准,父女得以私下交談,以青衣的聰慧,窺一斑而知全豹實在不奇怪,因此如今下官再來,才能夠把話說的明白。”
牧碧微不甘心被他牽着話題走,便淡淡道:“侍郎這番話說的卻也太小覷妾身了!妾身進宮以來,侍郎朝議援手在前,前日贈藥在後,便是相交不久,難道妾身一點兒感恩之心也無嗎?有什麼話,早先不肯說,非要等妾身之父進宮後才肯透露?不瞞聶侍郎,昨兒陛下帶了西暖閣前的兩位公公離開後,因時間倉促,也不過談了幾句大兄婚事罷了!”
聶元生笑了一笑道:“茲事體大,青衣是聰慧之人,想必聽過之後,必能原宥下官之謹慎!”
“恐怕要叫侍郎失望了。”牧碧微漫不經心的吹了吹面前茶水,淡淡道,“牧家人丁實在太單薄,因雪藍關之事,家父雖然得了陛下赦免,可如今也憔悴了許多,大兄才定下婚事,三弟呢,年紀尚小,滿打滿算,牧家如今的男丁也才三個,因此哪裡做得了什麼大事?”
她的拒絕並未讓聶元生意外:“下官嘗聽人談起市中商賈之事,愈是財大氣粗,行事卻愈要小心仔細,鄴都市中最富的一名商賈,坐擁萬貫,家中金銀成堆,然在外面,非但服布着麻,器物絲毫不敢逾越,甚至連隔壁一尋常庶人嫉妒,每常與之爲難,也必笑臉相迎,從不還手,反而市中一些尋常小販,坐地起價之事做的不少,至於缺斤少兩,也不乏人爲之,青衣可知其中緣由?”
牧碧微淡然道:“妾身藏於閨閣,如今服於宮闈,商賈之事,妾身又怎知道?”
聶元生見她只說不知,未說不聽,心下了然,繼續道:“這是因爲前頭那富商,乃是市中頭籌,因他財貨之多,嫉妒他者比比皆是,而且若其鄰居能夠藉着不時挑釁激他觸犯律令,引來其他暗中覬覦者一起對付他,因其屬商籍,尚不及庶民,難免身家都叫旁人奪了去,連累妻女難安,這就是所謂樹大招風,他不得不忍!
“相比之下,後者不過是些尋常小販,市中比比皆是,雖然不過飽腹,卻也因手無餘錢,欺哄也好、瞞秤也罷,賺一文,是一文,左右從他們手裡買東西的,也皆是貧寒之人,被鬧了出來,不過一場口舌爭執,至多被打上一頓,如此後果並不嚴重,自然每多爲之。”
說罷,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望住了牧碧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