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環月掛在東方,一點點的落下地平線,天色愈加陰暗,鳥獸紛紛回巢,天地間一片蕭瑟,陰氣瀰漫,預示着魔月即將來臨。
連綿數萬裡的王屋嶺,此時萬簌寂靜,彷彿一隻龐大的怪獸,橫亙在贏洲東北部,雄偉壯觀。
主谷的幻陣微有波動,隱約閃出兩縷輕煙,腳踩四色祥雲,拼命的向北飛去,速度奇快。
谷中又冒出五條身影,同樣是四色祥雲,一邊緊追前兩人,一邊大叫道:“風長老、榴長老,你們不要糊塗,快回山吧。”
前兩人充耳不聞,竭盡全力狂飛,想擺脫後五人的追蹤。
七人修爲相當,一前一後相距不過千米,前者甩不掉追兵,追兵也無法拉近。
後面的五人氣急敗壞,喝道:“你們膽大包天,竟敢叛離陳宗,能跑到哪裡去?警告最後一次,再逃的話,我們就滅了王屋全族。”
前兩人頓了頓,似手猶豫了一下,但僅僅如此,重新奮力加速。
一人忽道:“風師兄,你跑吧,我擋住他們。”右手一推另一人,自己轉身祭出靈劍,化着大片的劍芒,朝追兵猛撲過去:“風師兄,王屋全族交給你了。”
他手推的勁道奇大,那風師兄飄出十幾裡,猛的回頭,眼睜睜的看到榴師弟以寡敵衆,空中光華連閃,五彩繽紛,然後是陣陣巨響。
“榴師弟——”風師兄的淚水奪眶而出,牙關一咬,趁機遠去,不一會兒,後面傳來一聲爆炸,驚天動地,氣流激盪。
天色全部暗了下來,僅餘的星光消失不見,紫華大地漆黑一團,風師兄也到了山外,落在一座山頂,散去隱身法回顧靈山,露出了真面目,赫然是一位王屋飛靈。
眼中飽含淚水,滿臉淒涼,默默地凝望着遠處大洞天。
長期以來,這裡是王屋人心中的聖地。因爲遠離萬靈城,王屋宗也遠離了事非,不聲不響的壯大起來。
對於王屋人來說,他們不是上五宗,卻比上五宗還要威風,天高皇帝遠,陳宗無力制約,只有保持友好關係,維持兩洲的統治秩序,在這片廣大範圍內,他們是唯一的霸主,無人可以挑戰。
不過,王屋人的野心始終沒有熄滅,萬靈城大亂,給了他們一次絕好的機會。在扶桑、方丈的邀請下,甚至於陳宗的默許下,主力盡出,試圖重現先祖的榮光,大本營由風榴兩位長老坐鎮。
數億年來,無數門派向陳宗的霸權發起挑戰,王屋也是其中一個,前赴後繼,從來沒有停止過,這次聲勢最爲浩大,實力最爲強大,囊括了兩洲主要門派,還有兩島主導,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幾乎所有人都認爲,陳宗滅亡在即。
天有不測風雲,萬靈城果然邪門。
誰也沒想到,最後關頭,陳宗又反敗爲勝,各宗逃的逃,降的降,一場轟轟隆隆的行動黯然收場。
居然被陳宗收編,短短一個月內,陳宗接收了主要靈山,反客爲主,掌握了一切,具有上億年曆史的大宗,就這樣黯然消失,若非宗主下達嚴令,大家是不可能屈服的。
現在宗主杳無音信,十之八、九被陳宗害死了,遠征的主力也全軍覆沒,還能與陳宗一起幹嗎?
不可能,此仇比天高,只有脫離陳宗,才能使王屋重新站起來。
老天有眼,太白盟、雲宗、龍虎山突然發飆,集體向陳宗發難,陳宗處處被動挨打,各地靈區向王屋嶺匯合,顯而易見,形勢已經危急到極點。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們兩個人決定出走,趁亂重振王屋。
忽然間,風長老心生警惕,立即施展隱身法飄過一邊,然後回頭一看,卻見一道彩虹劃空而過,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向靈山深處。
“老天,是靈師,不知是何方神聖?”風長老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再停留,悄悄的繼續逃跑。
彩虹劃過半個山脈,在主谷上空驟然停下,彩光向靈谷照射,幻陣劇烈波動,光華燦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光芒也收斂不見,一位風靈定在山谷上空,大模大樣的叫道:“誰是這裡主事者?”
“誰?哪位靈友闖山?”谷中的靈師驚慌失措,一位飛靈騰空而起,隨即一驚,後退數丈:“你...你是...”
那風靈笑道:“哦,原來是恆宗主,多年不見,一向可好?”雙手一拱,微微作揖:“小侄青浮,拜見恆師叔,不好意思,魯莽了!”
此人身材魁梧,劍眉星目,面如冠玉,一身白袍顯得溫文爾雅,風度翩翩,豈不正是青浮上人?
“你...你來幹什麼?”那恆宗主臉色連變,陳寧的聲明傳遍全靈界,誰不知青浮是陳宗的叛徒?潛伏了數百年,突然在王屋嶺出現,而且光明正大,出手破去幻陣,沒有一點害怕的意思,甚至於滿臉傲氣。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心裡有些發虛,餘光瞟向青浮的長袖,結結巴巴道:“你煉,煉成了天鏡?”
青浮上人笑着點頭,右手微擡,恆宗主慌忙閃出百丈,全身戒備:“你想幹什麼?”
青浮上人擺擺手,慢悠悠的說道:“恆宗主,我們是老熟人了,難道還會害你嗎?呵呵,不開玩笑,陳宗危在旦夕,我這次出山,就是想挺身而出,挽救陳宗。”
恆宗主張大嘴巴,一臉不可思議,好像聽到了最大的笑話。
青浮上人皺了皺眉頭,嘆道:“大家都認爲我是叛徒,可恥的叛徒,陳宗的罪人,可是你們知道,我爲什麼出走?爲什麼拋棄半生名譽、放棄大長老關門弟子的身份?師父爲什麼追殺不捨?爲什麼要到處污衊?將滿頭污水潑在我的頭上?”
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控制不住的怒吼,震動了整個山谷,谷內的靈師、弟子都仰天觀看。
青浮上人目光一掃,叫道:“諸位宗主、長老,你們出來吧,我既然敢來,就是問心無愧,將憋在心裡多少年的話,一切秘密公佈於衆。”
沉默了片刻,恆宗主做了個手勢,三位飛靈、十九位風靈,還有數百位羽靈駕雲升空。
面對衆多靈師,敵意的眼神,隱而蓄髮的殺氣,青浮上人抱拳拱手一圈,再向下拱了拱,肅然道:“諸位,你們都是陳宗的忠良,爲了陳宗,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我從來不懷疑這一點,因爲,我也是。”
大家面面相覷,感到滑稽可笑,一個可恥的叛徒,竟然恬不知恥的自稱忠於陳宗?
青浮上人面不改色,滔滔不絕道:“陳宗面臨危機,可謂是有史以來,最慘重的挫折,萬靈城沒了,支脈也連遭重創,餘下的弟子不足三、四成,更令人痛心的是,偌大的紫華,沒有一個站出來支持,哪怕是簡單的聲明,原來的盟友呢?翻臉的翻臉,滅亡的滅亡,能保持中立,已經是最仗義了,點一點天下靈門,幾乎滿眼敵人,我們陳宗完全是孤軍奮戰,大家冷靜想一想,我們能反敗爲勝嗎?爲什麼出現這樣的局面?”
空中、地面一片寂靜,沒有人吭聲,只用眼神相互交換。
目前的形勢,所有人都明白,陳宗大勢已去,想挽回局面,難於上青天,除非出現天大的奇蹟,以前還有陳平、陳寧做精神支柱,兩位高人現在失蹤了,士氣急轉直下。
青浮上人苦笑幾聲,再接再厲:“大家都對以前的輝煌記憶猶新,深感自豪,對,我也是,畢竟那不是很遙遠的事,想當年,我們陳宗何等威風,跺跺腳,紫華震動三下,無人敢惹,可短短數百年,山河變色,陳宗已經淪落爲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這是爲什麼?”
最後一句大聲吼叫,衆人耳膜震動,下意識的全體後退。
青浮上人滿臉沉重,悲哀的目光掃過衆人:“不要跟我說,那些門派野心勃勃,我們陳宗爲了和平,是正義的化身,不,我明白,你們也不傻,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陳宗之所以走到今天,根本的原因在於,我們背離了先祖的遺訓,從很久之前開始,爲了保住霸權不擇手段,打擊任何有實力的門派,走上了邪門歪道,到今天爲止,全天下靈門都看透了這一點,可謂是天怒人怨,以前敢怒而不敢言,現在各宗不停發難,陳宗節節敗退,有滅亡的可能,各派沒有同情,沒有痛惜,只有幸災樂禍。”
眼中厲芒連閃,一臉大義凜然,看着空中的靈師喝道:“到了這個地步,你們說實話,不要再虛僞了,我剛纔所言,是否屬實?陳宗滅門無數,是否均是正義行爲?大家是爲了靈界和平奮鬥,還是爲了自身、爲了維持霸權?”
衆靈面容一滯,紛紛避開他的目光,飛快的對望幾眼,低頭苦笑不語。
地面的弟子也沉默不語,無言反駁。
氣氛尷尬又怪異。
青浮上人閃過一絲得意,瞬間即逝,沒有人察覺到,很快變成了悲痛:“諸位,矛盾早就存在,陳宗憑藉超強的實力,一直在拼命壓制,但壓是壓不住的,矛盾越來越激化,人心盡喪,我們還算什麼正義之師?與妖魔鬼怪有什麼區別?大家再想一想,爲何現在爆發呢?很簡單,陳平、陳寧是罪魁禍首。”
此言一出,全體騷動。
不管怎麼說,兩陳的威望猶在,如果徹底否定了,所有人都接受不了。
青浮上人叫道:“安靜,先聽我講,有話等會盡管說。”
幾位飛靈同時揮手,衆弟子又恢復了平靜。
青浮上人點點頭,表示感謝:“他們是長輩,德高望重,我本沒有資格評價,但事關陳宗的生死,面子上的東西不再重要,我直言不諱,陳平太過強勢、霸道,聽不見逆耳之言,迷信武力,你們這些分支也怨聲載道,更別提其它門派,這是事實,我沒說錯吧?”
停下來喘口氣,見沒有反對意見,繼續道:“我師父看似很有主見,其實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一切都遵循陳平的旨意,我以前在山中修煉,對他們非常崇拜,後來出山遊歷,見多了,看多了,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憂心忡忡,向師父跪哭諫言,歷數陳宗的失德之處,再不改變的話,將大禍臨頭,沒想到的是,師父他...”
說着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他...他不但不聽,反而怒斥,大罵我是白眼狼,甚至於想廢去我的修爲,我...我只有逃跑...後來,後來的情況,大家也知道。”
一席話聲淚俱下,聞者無不動容。
衆靈齊聲嘆息,滿臉同情與敬意,恆宗主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青浮賢侄,你受委曲了,大家都誤會你了。”
青浮上人抹着淚水,哽咽道:“我個人受點委曲不算什麼,只是痛惜陳宗,數億年的基業毀於一旦,聲譽一落千丈,淪爲一個笑話,這是所有陳宗人的恥辱,只要還有一絲良心,都應該深刻反醒,我本來想隱姓埋名,孤獨一生,但想來想去,還是站出來吧,爲挽救陳宗儘自己的力量。”
恆宗主認真的問道:“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青浮上人咬咬牙,一臉絕意:“壯士斷腕,先破後立。向天下人承認錯誤,公佈陳平、陳寧的所作所爲,與各宗和談停戰,收縮地盤,重組新陳宗,改弦易轍,重新成爲正義之師,用實際行動爭取人心,其間肯定有陣痛,但是隻要能忍耐萬年,乃至十幾萬年,臥薪嚐膽,期待於將來再次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