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夜間,大雨剛停,萬里雲進入天葉嶺上空,浩然也點人完畢。
爲了讓浩然看清靈山的變化,雲夢刻意放慢了速度,在山脈中轉了一圈。
經過幾十年的戰亂,天葉嶺已經面目全非,戰火的痕跡隨處可見。
不少山峰崩塌,輕者頂部被削平、部分山體塌方,重則齊腰而斷,大片森林毀於一旦,最嚴重的一處數百里範圍內鏟成平地,足有上千座山峰消失,大量碎石將山谷填平。
因長期無人管理,原先一片祥和的靈山幾近廢棄,未建成的幻陣破壞無遺,靈谷被搗毀,樹木無次序的生長,雜草遍地,鳥獸盤據於靈谷,野性十足,城了一處原始荒蠻之地。
最引人注目的是,東南西北各有一條大道,寬達萬餘米,四宗遇峰摧毀,遇谷架橋,從山門一直通到主谷外圍,三千里外有一圈圓形鴻溝,形同一條巨大的天塹,將拼死抵擋的主人圍的水泄不通。
四宗大軍駐守在大道與深谷裡,上面被幻陣覆蓋,空中佈滿了靈鳥,不少地靈乘坐在鳥背上,夾雜着飛靈、風靈、羽靈,時時刻刻監視着主谷的動靜。
據衆長老介紹,那些空靈正常不出面,一般潛伏在暗處,只要谷中有所異動,立即現身救援,自那條鴻溝出現以來,角老大狩獵的危險大大增加,損失了幾位弟兄之後,三、兩天才偷襲一次。
浩然心情非常沉重。形勢比想象的還要嚴重,強敵已經逼到家門口,生存空間被壓縮到最低限度,再無迴旋餘地,實力懸殊太大了,若非衆人奮死抵抗,主谷早就失陷,這已經是最好的局面。
雲夢忌憚敵人地空靈,不敢靠得太遠,萬里雲停在千里之外的高空,等待魔月的降臨。
衆長老盯着遠處的靈鳥與靈師,個個緊握雙拳,殺氣大盛,他們與敵人交手十幾年,親眼看到無數靈友在身邊倒下,仇恨已經深入骨髓,此生勢不兩立。
金拳最爲沉着,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盤坐在一角閉目養神。
角老大、鷹爪竊竊私語,偶爾朝敵人指指點點,似乎在商量着什麼。
浩然紋絲不動。心裡頭並不平靜,苦思出山之計。
“哧!”一枚飛符打破了平靜,也驚動了衆長老,齊刷刷地轉向浩然。
浩然手心一抹,出現大段文字,目光連閃,徐徐道:“五日之後,逢丘島大兵增援,宗主親自督陣。試圖儘快攻破主圖。”
憑空響起一道驚雷,衆人臉色慘白,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他們心裡都明白,四宗之間相互提防,所以沒有使出全力,均有所保留,逢丘島的實力更爲強大,這一次到了最關鍵時刻,最不好會全軍覆沒,甚至與全體自曝。
唯有云夢不動聲色,想了想。問道:“高松子邀請你何時見面?”
浩然投去佩服的目光:“明日清晨。”心中深爲憂慮,本來想兩件萬里雲同時運送,兩年內全部撤離,逢丘島的介入打破了計劃,當務之急要改變政策,但是時間太緊了,一下子將天葉嶺推到懸崖邊緣。
衆人面面相覷,各個神色古怪,沒想到浩然與恆山有聯繫,那邊的內應竟然是高松子。
紫城等長舒一口氣,緊張的氣氛稍有放鬆,有恆山宗暗中放水,這一劫算是逃過去了。
角老大經驗豐富,皺皺眉頭問道:“宗主能透露一下嗎?恆山憑什麼合作?他們需要什麼條件?如果操作?能給予什麼樣地幫助?”
這是大家最關心的問題,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高松子的損失不小,不可能無緣無故示好,肯定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掃過一雙雙疑惑的目光,浩然淡淡一笑:“想知道嗎?”
話一出口,角老大立知失言,這是天葉宗最大的寂寞,浩然冒着生命危險爭取來的機會,關係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豈能輕易向外透露?他面露悔意,尷尬的撓撓頭:“宗主不必誤會,我只是一時好奇,沒有其它意思。”
浩然並沒有介意,擺手道:“老哥問得好,沒什麼見不得人地秘密,這裡也沒有外人,本來向回山後召開長老會,向大家統一徵求意見,既然諸位老哥急不可耐,我就不再賣弄。”
看着大家興奮的表情,浩然故意一頓,面帶微笑,慢悠悠的說道:“恆山宗不遠億裡,辛辛苦苦來到萬靈城,無非就是佔據天葉嶺,擠身上五宗,遠來是客,我成全他們,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
短暫的寂寞,隨即暴出轟堂大笑,有些長老笑得前俯後仰,樂不可支,一個勁的朝浩然豎起大拇指,連聲稱妙。
鷹爪佩服得五體投地:“還是宗主厲害,不服不行。”
看似不可思議,仔細想一想卻合情合理,雙方都不吃虧,各取所需,皆大歡喜,不過越是簡單的道理,越是被人忽視,只有聰明人才能看透其中的奧秘。
雲夢接過話來:“宗主只談過意向,高松子基本同意,具體細節還得商量,距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我們抓緊時間,大家有什麼想法儘管提。”
浩然點點頭,嚴肅道:“諸位,此次會面事關重大,成敗在此一舉,大家過來坐,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趕快想出撤退方案。”
眼前出現一線曙光,衆長老興致極高,以浩然、雲夢爲核心盤坐一圈。
雲夢朝浩然使了個顏色,浩然心領神會,張開五指晃了晃:“五天,諸位不要太樂觀,要有緊迫感,我們只有五天時間,這是唯一的機會,否則百萬弟子就仍在這裡了。”
衆人心中一凜。逢丘島一至,恆山宗肯定不敢放水,前約立毀,面臨的是無休止地大戰,最後只能全體自曝。
雲夢手心向下,冒出縷縷光華,眨眼間凝成一面立體地圖:“這是萬靈城北部的地形,大家好好琢磨一下。”
地圖面積很大,靈山、森林、河流、草原、山地一應俱全,比例準確栩栩如生,一直到萬靈城北部邊界,再向北延伸百萬裡,那裡的地形比較粗糙。
浩然眼前一亮,忍不住讚道:“看來姐姐是個有心人,謝啦!”
雲夢朝紫城等幾人撇撇嘴:“不要謝我。要謝就他們,衆長老埋頭幹了大半年,整個萬靈城一目瞭然,這裡只是其中地一部分。”
紫城連忙擺手:“大長老過譽了,我們在此住了數千年,算是地頭蛇,根據記憶描繪出來,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不敢居功。”
浩然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家不要謙虛,呵呵,大家一起看。集思廣益,各人都要拿出意見來。”低頭緊盯着地圖,一山一嶺、一草一木都不放過,尋找最佳撤退路線。
這種地圖非常神奇,浩然的手指點到哪裡,哪裡就自動放大,並顯示出詳細資料、目前地狀態,幾乎是隨心所欲。方便之極。
隨着時間的推移,大家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眉頭緊皺,不約而同的搖頭。
說起來簡單,真正操作起來難度太大,面臨太多的難題,天大的本事也無法解決,準備地說,全體撤退的可能性爲零。
從天葉嶺向北到邊界,足有八百萬里路程,無論走哪一條路線,都需要穿越各種各樣的地形,天然屏障並不可怕,關鍵是不計其數的靈山。
不談普通靈山,單名山就不低於五十座、福地三座、小洞天兩座,幾乎均被入侵的各宗佔領,座座都是鬼門關。
因爲有百萬弟子隨行,又缺少靈鳥、靈獸,大部隊只能步行,速度奇慢,日行不會超過三千里,即便日夜兼行,每年只有百萬裡,走出萬靈城需要八年之久,這麼龐大的隊伍不可能隱蔽行蹤,用不了幾天就會被敵人包圍。
再者說,出了萬靈城又怎麼樣?照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從邊界到大草原還有上千萬裡,用腳趾頭也能想到,各宗爲了斬草除根,絕對會全力追殺,失去了天葉嶺幻陣的保護,大家一點也不懷疑,半天之內必定全軍覆沒,幾無還手之力,四明山就是前車之鑑。
在座的都是老江湖,思索再三,露出苦澀的笑容,深感棘手。
紫城嘆了口氣,朝浩然雲夢拱手,第一個說道:“盟主,大長老,以屬下愚見,長途跋涉肯定不行,太危險了,沒有一點點安全保障。”
鷹爪也說到:“說得對,我敢肯定走不出天葉區,只要離開靈山一步,我們立馬陷於絕境。”
以爲長老接口道:“屬下還擔心一點,我們前腳撤出,恆山宗後腳反目,大家都不是傻子,我們是權宜之計,他們將計就計,最終落入四宗圈套。”
不少人齊聲點頭:“就是,高松子老奸巨滑,弄不好打此如意算盤,我們是人山兩空。”
“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浩然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緩緩道:“各位老哥所言極是,考慮得非常周全,我也在擔心,高松子能夠答應,因爲我們佔據着靈山的核心,抓住了他地死脈,只要一出主谷,立即喪失僅餘的主動權,任人宰割。”
沉吟片刻,又道:“你們考慮一下,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安全撤出,讓高松子不敢反悔,又不會驚動其他敵人。”
大家沉默不語,臉上明顯露出難色。
高松子是個老狐狸,通敵是何等大罪,他寧願不要靈山,也不敢得罪那麼多門派,紙包不住火。只要被其餘大宗察覺,第一個就要拿天葉宗開刀,消滅人證,說不定現在就設下埋伏。
即便高松子講信譽,這一路的安全誰來保障?八年不是八天,什麼事都可以發生。
大家習慣性的轉向雲夢,希望給予指點。
通過幾十年戰鬥,雲夢成爲真正地核心,她的修爲、學識、氣度、能力、智慧超人一等,征服了所有人心,大家視雲夢爲天人。在他們的心目中,雲夢神通廣大,無所不能,遇到難以解決的困難,第一反應就是請教雲夢。
沒有浩然,天葉宗、和平聯盟照樣運作,倘若失去了雲夢,前途一片黯淡,甚至於無所適從,這是許多人地共識。
雲夢秀目閃爍,流露出一絲笑意:“不要問我,說老實話,這是一個兩難之題,我同樣束手無策。”見大家一臉失望,雲夢又指了指浩然,認真地說道:“宗主比我強,與恆山交易就是他的主意,我想,他也能解開死結。爲我們指明一條大道。”
浩然暗自苦笑,他明白雲夢地良苦用心,權力移交是表面上的。困難是於人心,必須拿出真才實學,力挽狂瀾,證明自己無愧於宗主、盟主之職,才能將真正的核心轉移過來。
若是浩然無法樹立權威,將永遠生活在雲夢的陰影下,變得可有可無,日後雲夢成真。很有可能發生內訌,和平聯盟土崩瓦解。
他沒想到地是,雲夢的確無計可施,只好推給浩然。
“各位不要急,我已經有一個粗略的想法,其中有一點不成熟,容我在考慮一下,回谷與衆長老好好商榷。”浩然神態自若,一臉輕鬆,顯示出強大的信心,其實心內發虛,只是在強撐着,鼓舞士氣。
雲夢嬌笑道:“我說的沒錯把?宗主地點子多得很,解鈴還需繫鈴人。”不經意的瞥了瞥浩然,半信半疑。
浩然呵呵笑着,一聲不吭,目光非常神秘。
衆長老深信不疑,喜不自禁,既然雲夢這麼說了,浩然肯定沒問題。
紫城與浩然相識最早,也是第一批支持浩然的長老,開心的讚道:“盟主天縱之才,想別人不能所想,肯定大出我們的意外,呵呵,屬下就等着盟主的妙計。”
鷹爪眼珠一轉,笑嘻嘻地說道:“葉宗主,能否透露一點?”
角老大忽道:“慢,我想到一個點子,不知與宗主有異曲同工之處。”
鷹爪迫不及待的說道:“快講,快講,角老大一向足智多謀,說不定能另闢蹊徑。”
其他人也豎起了耳朵,他們知道角老大身份極高,不會胡言亂語,應該有一定把握,剛纔的憂鬱頓時拋之雲霄,一下子變得心情開朗。
角老大猶豫了一下,道:“我辦法很簡單,各位肯定也想到了,留部分靈師死守主谷,等大部隊到達基地,在用萬里雲逃出險境,豈不是兩全其美?”
他還沒說完,迎來熱烈的掌聲,一陣叫好聲,只要靈谷在手,敵人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紫城哈哈大笑:“高,還是角老大高明。”
角老大拱手一圈:“謝諸位弟兄誇讚。”呵呵一笑,目光轉向浩然:“宗主,你覺得怎麼樣?”
浩然不假思索:“不可行!”
衆人愕然。
浩然笑了笑,將球踢給雲夢:“大長老可以解釋。”
雲夢白了他一眼,嫣然笑道:“此計甚佳,但大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看着百十雙迷惑不解的眼神,輕嘆道:“如果在今夜之前,此計絕對可行,可惜逢丘島不同於四宗,已經佔據了紫霧大洞天,還有其他小洞天、福地,根本就不在乎天葉嶺,他們唯一的目標是消滅我們,永絕後患。”
浩然想的更多,角老大的方案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才感到不妙,當即補充道:“恐龍人早不來,晚不來,爲什麼現在走出前臺?說明一個問題,鸞宗被掃除乾淨,萬靈城只剩下我們一個,他們失去了耐心,爲了實施一下步的計劃,必須在短期內解決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四宗的損失再大也無所謂。”
衆人恍然大悟,一臉沮喪。辛辛苦苦找到盟友,好容易在敵人內部打開一條缺口,卻空喜歡一場,又回到原來地絕境。
雲夢手指放在嘴邊,輕噓道:“你們最好不要問,不要打擾宗主的思路。關係到百萬人的性命,不能出一點差錯。”
正如雲夢所說,浩然感受到巨大地壓力,目不轉睛的盯着地圖,陷入了沉思。
兩難,真正地兩難之局。
不走是戰死,撤退的路上會被打死,結果是一樣的,效果卻不完全相同。
堅守可殺傷大量敵人,死得壯烈。死得有價值,倉促撤離將失去保護,老虎變成綿羊,成爲活生生的靶子,死的太冤,太窩囊了,那可是有史以來最大的慘劇。
如此說來,還不如堅守到底,主谷有數萬靈師。沒有人怕死,個個均有殺身成仁之心,想攻破幻陣。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不過,堅守只有死路一條,撤退還有一線機會。
作爲一宗之主、一盟之主,浩然要爲所有人負責,百萬條人命,不能因爲決策失誤而喪生,有機會當然不肯放過。
浩然始終相信,只要恆山宗全力配合。肯定有辦法解開死結,只是一時沒想到而矣。
目光在地圖上掃視,雙手時不時比劃,心中計算着各山地形、距離,所需時間,又不時地搖頭。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浩然嘆息一聲,感到心力交瘁,全身疲憊不堪。
“不要急,慢慢想,還有時間。”身邊傳來雲夢的聲音,從未有過的溫柔。
浩然擡起頭來,看到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滿是鼓勵與信任,不由一陣感動,忽然心中一驚,萬里雲裡空蕩蕩的,衆長老不見蹤影。
雲夢柔順的笑道:“傻弟弟,現在已是魔月午時,我們早就落在主谷,他們在外界負責警戒。”
浩然微微點頭,拍了拍腦門,頹然道:“姐姐,我感到自己很沒用,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有在雲夢面前,浩然才表現出罕見的軟弱。
雲夢伸出潔白的玉手,輕撫他的臉龐,柔聲道:“別太自責了,此事難度太大,姐姐也無能爲力。”
浩然雙手捂面,將腦袋埋在膝蓋上,很痛苦的說道:“姐姐,我是宗主、盟主,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戰死,自己卻獨自逃生,鸞宗那一次就難受之極,這一次更受不了,百萬個弟子,不是小數目,如果真的遭遇不幸,我有何面目回到大草原,見那些靈友?”
說着,浩然淚花閃爍,聲音哽咽,若非強自鎮靜,肯定是淚流滿面、嚎啕大哭。
雲夢扶上他的腦袋,仔細理順浩然的頭髮,滿臉憐惜:“堅強一些,現在還有機會,還沒走到絕境,振作精神,不到最後關頭不要放棄,姐姐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深吸一口氣,浩然擡頭看着雲夢,目光堅毅:“姐姐,我已經決定了,如果真的沒有辦法,我不走了,與靈山共存亡,與百萬弟子一起犧牲。”
雲夢僵住了,眼中晶瑩滾動,將頭偏向一邊:“傻弟弟,你這是何必呢?”她最瞭解浩然,太重情重義,爲了朋友可以付出一切。
浩然握了握她的手:“出了這麼大的事,必須有人承擔責任,我是宗主,挺身而出理所當然,否則怎麼對得起死去的靈友?對得起百萬弟子?”
雲夢既傷感,又欣慰,心頭百感交結。
浩然捋開她的秀髮,道:“這是我地職責,希望姐姐能理解。”臉上露出悽然的笑容,又問道:“凝姐在谷中,還是在草原?”
雲夢一愣,瞬間反應過來,臉上閃過一絲異色:“你說雪凝?按計劃早就到天葉嶺,不過在你走之後,她通知凌花長老,中途修成羽靈,雖然成功度劫,但是太過勉強,靈核破碎,只要覓地療傷,再也沒有消息。”
浩然先是一驚,然後欣喜,接着是失望,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喃喃道:“今生有緣無份,凝姐,我們來生再會。”抹去臉上的殘淚,起身道:“我們出去吧,召集其他長老出出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