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妨死

容配天讓華山派將“白紅梅”方是殺人兇手一事傳揚出去,那崔子玉倒也賣力,修書幾封,說明自己如何受人救命之恩,那位恩公如何言道趙上玄並非濫殺無辜的惡徒,一切經過皆詳細道來,而後派遣弟子送往各大門派。與之同時,一人聞言前來,此人姓白,名南珠,號稱“南珠劍”,前來告知華山派女弟子逍遙女的下落。

這位“南珠劍”白少俠,看起來有些眼熟。容配天目不轉睛地看着白南珠的一舉一動,自從昨日這位白少俠前來通報逍遙女的下落,她就覺得他眼熟得很,但其人相貌俊美,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之前分明從不識得。和華山派崔子玉等人分道揚鑣之後,她要前往江南山莊尋找兄長,這位白南珠白少俠也正巧要到江南山莊拜訪江南羽,於是結伴而行。

“容公子出手救華山滿門,解‘桃花蝴蝶鏢’之毒,實是令人佩服,但不知容兄用的什麼藥物,能解劇毒?”白南珠含笑,給她端了杯茶——歇腳客棧之中,他正巧沏了一壺“奇蘭”,正是她喜歡的茶葉。

端起淡淡喝了一口,容配天眼望窗外:“世上誰不知‘桃花蝴蝶’無藥可救?若非‘蒲草’,何物能解‘桃花蝴蝶’之毒?”

白南珠臉現驚訝之色:“‘蒲草’藥方傳聞早已失傳,世上僅存的四十八粒,也在皇宮之中,不知容兄如何得到此藥?”

容配天淡淡地答:“受人所贈。”

“不管是何人所贈,想必也是含有深意。”白南珠感慨,“只盼容兄身體康健,無病無災吧?”

她微微一震,手指不覺輕輕一觸懷裡的藥瓶,改了話題:“不知白兄到江南山莊有何事?可也是爲了追殺趙上玄?”

“不。”白南珠正色道,“前往江南山莊,除了拜訪故友江南羽江少俠之外,更是要帶去一條重要消息。”

“什麼消息?”她低聲問。

“容公子可知‘九門道’韋悲吟?”白南珠微微一笑,“這位魔頭自數年前失蹤之後,近來再度出現,聽說得了葉先愁一本藥書,已殺了幾人,用人心人肝煉藥。我自南而來,其實近來江湖除了趙上玄濫殺無辜一事外,尚有幾件事江南山莊務必留意,韋悲吟是其一而已。”

“韋悲吟。”她臉色不變,緩緩地道,“我知道韋悲吟,此人脾氣古怪,從數年之前就熱衷於歪門邪術,曾想將妙齡少女活活推入煉丹爐中煉藥,武功高強,殘忍好殺。”

“除了韋悲吟之外,尚有一位黃衣怪人,以一柄怪劍爲兵器,在南蠻一地,殺害苦布族全族,共計三百三十九人。”白南珠道,“此人姓名不祥,來歷可疑,江南山莊爲江湖執牛耳,不可不防。”

“如今,江湖上下,無不在談論趙上玄殺人之事,各門各派,也都以生擒趙上玄爲榮。”容配天淡淡地道,“但他並非兇手。”

“哦?”白南珠含笑問道,“爲何說趙上玄並非殺人兇手?”

容配天默然,過了一會兒,突然冷笑一聲:“他們說殺死‘胡笳十三拍’是爲了劫財,胡說八道……趙上玄何等家世,會爲了區區五十兩黃金白銀去殺人?何況他……何況他本就……”她的語調慢慢輕了下來,“他本就……從未殺過人,殺人犯王法,他絕不會殺人。”

“容兄和他很熟?”白南珠微笑,“何以如此篤定?”

容配天沉默良久,白南珠似是很瞭解她,一邊坐着,極有耐心地等待,過了很久,她緩緩點了點頭,算是對“容兄和他很熟?”那句問話的回答,卻並不說話。

“在下和容兄一見如故。”白南珠並不追問,將“奇蘭”泡得分外芳香,“既然容兄堅信趙上玄絕非兇手,在下也就信了。”

她有些意外,這個感覺很熟悉的陌生人所說的每一句話她都不反感,每一句話都恰到好處,她很少對人生出好感,卻不由得對白南珠另眼相看:“兇手並非趙上玄,而是白紅梅。”

白南珠揚起眉頭,笑問:“怎麼說?這位白姑娘又是何人?”

“她是我的妻子。”容配天緩緩地道,“數年之前,我從韋悲吟手中將她救下,她便嫁給了我。”

白南珠笑道:“那便是以身相許。”

她點了點頭。

白南珠問道:“既然是這樣一位溫柔佳人,又如何說她是兇手?莫忘了,在你從韋悲吟手中將她救下的時候,她定然沒有殺人之力。”

“正是因爲親手將她救下,所以數年以來,我從未懷疑過她。”她淡淡地道,“無論她夜間出去多晚、多久,無論她帶回來什麼東西,我從不懷疑。在我心中,她始終是個溫柔美麗的尋常女子,深情如水,善良賢惠。只不過她的身世來歷、銀錢的來路,我始終不知,也知道她有些事瞞着我,卻從未想過究竟會是何等事……直到有一天,我卻發現,她瞞着我的事,竟是可怕得很。”

“哦?”白南珠含笑。

“她竟能在衆目睽睽之下,憑手指彈出毒粉,將數百條毒蛇一一毒死。”容配天慢慢地道,“那時桃林之中,我們被毒蛇圍困,數百條毒蛇噴出毒液,形勢甚是危急。桃林霧重,毒蛇毒液噴出之後,更是視物不清,旁人或許看不見,我卻瞧得很清楚——她彈出毒粉,剎那之間,毒死了數百條毒蛇……每一點毒粉都落於蛇頭正中,僅憑一手五指,施展‘滿城煙雨’,能分落數百之處,如此手法,即使稱不上驚世駭俗,也算人所未見。”她緩緩地道,“那是‘秋水爲神玉爲骨’!”

“那又如何?”白南珠道,“即使這位姑娘深藏不露,也未必便是兇手啊。”

“那日冬桃客棧殺人之法,若非‘袞雪’,便是‘玉骨’,其餘武功,絕不可能那般殺人。”容配天淡淡的語調起了一絲激動,“世人皆以爲是‘袞雪’,但我知道……但我知道他……趙上玄‘袞雪’之功尚未功成圓滿,僅以一招勒死十三人,一腳之力殺丐幫章病,他做不到。”

白南珠微微一笑:“不錯,若是趙上玄做不到,那便只可能是‘玉骨’了。”

“所以——我定要去一趟江南山莊,說明兇手並非趙上玄,而是白紅梅。”

“但容兄和夫人同牀共枕數年,夫妻之間,難道就無半分情意,只爲一個陌生人,容兄就對夫人如此絕情?”白南珠道,“難道不曾問過尊夫人是否有難言之隱?到底因何殺人?”

容配天默然,過了好一會兒,幽幽地道:“她……她一向待我極好,只是我……我……”

“可是在容兄心中,到底江湖正道勝於兒女私情,白某佩服、佩服。”白南珠朗聲大笑,“揮慧劍斬情絲,實在是英雄所爲啊。”

她的臉色頓時煞白,驀地站起:“我欠她良多,我信她殺人放火,也多是爲我——但……但……即便是如此,也不能將殺人之罪推於他人。我願與她同罪,今生今世,我可同她一般不得好死,但……但不可連累他人。”她顫聲說完,突然一呆——只見白南珠的眼淚奪眶而出,“嗒”的一聲溼了衣衫,她指着他的眼淚,“你……你……”

白南珠微笑,他只掉了那麼一滴眼淚,剩餘的淚水在眼睫間閃爍:“我卻爲容兄感動,失儀了,慚愧、慚愧。”

她看着他哭泣的樣子,目不轉睛——在他掉淚的一瞬間,她竟覺得熟悉得很,彷彿多年以來,曾百次、千次,如此直視他哭泣一般。

上玄和曾家兄弟幾人自太行山折返,開始打探白南珠的行蹤。此人如果學會《伽菩提藍番往生譜》中的種種異術,要易容成女子自是容易至極。“紅梅”殺人一事被配天發覺之後,他便以“白南珠白少俠”的身份行走江湖,而江湖中人卻不知白南珠便是“紅梅”,此事實在不妙。

春盡夏至,自太行山南行,沿途煙柳荷花,景緻溫雅醉人。上玄幾人先乘船自黃河,而後沿運河南下。曾家兄弟生平慣在草叢裡來來去去,倒也未坐過這等大船,大呼新鮮,上玄一人關在房內,自從聽聞“白髮”、“天眼”親自出山尋找“趙上玄”,他便滿臉陰沉,曾家兄弟自也不敢和他說話,以免一言不對,被他扔下河去。

運河流水緩慢,所過之處城市繁華,這條船上也並非只有上玄四人,乃是一條運送客人的旅船,船上尚有十幾名大漢,以曾家兄弟江湖經驗來看,分明不是尋常旅客,倒像哪個幫派的手下。那十幾個大漢分明也看曾家兄弟模樣古怪,言談之間都客氣得很,不敢輕易得罪。

這日天氣良好,船過徐州,兩岸民宅倚水,炊煙裊裊,民生安定。一個黃衣人緩步走到船舷邊,放眼看岸邊景色,一聲嘆息。他身邊一人問道:“楊……楊爺何事不快?”

那黃衣人三十來歲年紀,透着一股書卷氣,氣質自華,聞言揮了揮手,示意身邊那人退下,眼望河水,低聲吟道:“自從別京華,我心乃蕭索。十年守章句,萬事空寥落。”

曾一矮大皺其眉——這人吟詩的聲音雖低,卻用上真力,字字句句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功力深湛。而且聽這詩中之意,難道此人竟是從京城被貶的官員,有滿腹不得志的牢騷?便在此時,曾三矮悄悄踩了他一腳,低聲道:“鞋。”曾一矮仔細一看,此人穿的是淡黃儒衫,腳上着一雙錦鞋,鞋面一抹捲雲之圖,那圖並非刺繡,卻是印染——這雕版印染之法乃皇宮侍衛衣裳獨有,民間禁止打造,看來此人並非貶官,竟是宮廷侍衛。

宮中侍衛,怎會喬裝打扮,坐上渡船,遠下江南?曾家兄弟遠遠避開,江湖中人不與官府來往,這十幾人既然是宮中侍衛,所謀之事必然重大,不惹禍上身爲妙。

便在此時,卻有人冷冷地道:“你是在替我掉眼淚嗎?”曾家兄弟一怔,心裡大奇,只聽那姓楊的侍衛微微一笑,轉過身來:“出了汴京,你不是王爺,我也不是步軍司,你我之間,難道不是朋友?我可請故友出來一見嗎?”

王爺?曾家兄弟大吃一驚,心頭尚未想清楚“王爺”是什麼玩意兒……只聽上玄又道:“自離京城之後,趙上玄一事無成,但楊兄若是要替我吟詩掉淚,大可不必。”

那姓楊的侍衛微笑道:“燕王爺突然仙去,皇上也深感惋惜,十分傷痛,早已於去年下旨,封你爲樂王。你突然失蹤不見,皇上掛念至極,重修了燕王府,親筆給你提了匾額,只等你回去住呢。”說話之間,他卻並無奉承之意,微笑之間,略有惋惜。

“皇上的意思,是說我若肯回去當個喝酒享樂的主,不再惹事,他便罷了?”上玄冷笑,“封王的代價,閉我一生?”

姓楊的侍衛點了點頭,也不矯飾:“但皇上並不知道王爺在此,我也不知,今日相遇,不過偶然。”這位姓楊的侍衛,正是華山派的逆徒楊桂華,如今爲當朝侍衛親兵步軍司,兼都巡檢,掌握京師治安,亦爲開封府擒拿欽犯。

“你不是來替皇上捉拿亂臣賊子,楊桂華帶領‘驚禽十八’遠下江南,所爲何事?”上玄仍不出來,在房裡冷冷地問。

“我等已是第二次離開京城,去年此時,我等亦下江南八月有餘。”楊桂華道,“但要找的人始終沒有消息。”

“吱呀”一聲,上玄房門大開,他大步走了出來,臉上變色,“你們是爲了聖香而來?”

楊桂華點頭:“不錯。”

曾家兄弟聽得目眩神迷,突而上玄變成了“王爺”,忽而楊桂華口口聲聲稱“皇上”,忽而上玄自稱“亂臣賊子”,忽而又說到了“聖香”。這位聖香少爺他們也是知道的,去年江湖風雲變色,洛陽一戰碧落宮取勝隱退,祭血會覆滅,李陵宴死、玉崔嵬死、畢秋寒死、屈指良死,似乎都和這位聖香少爺有所幹系。自鬼麪人妖玉崔嵬死後,江湖便不再聽聞聖香的消息,卻又爲何有宮中侍衛微服南下,尋找聖香?

“他並未做錯什麼。”上玄冷冷地道,“他不過是個好人而已,既不會謀反,又不會殺人,假傳聖旨一事也是逼於無奈,既已失蹤,皇上難道還放不過他?”

“皇上或許只是想念他。”楊桂華微笑,“就如皇上也甚是想念你。”

上玄臉色陰沉,“嘿”了一聲:“皇上難道還指望你們把我生擒了回去?”

楊桂華搖了搖頭:“皇上既然要臣下替他找人,臣子自然要找,至於找到之後究竟要如何,那也是皇上的事,我等只待聖旨便是。”

“像你這樣的人,說會反出華山派,倒也是奇怪得很。”上玄冷笑,“一條好狗!”

楊桂華並不生氣:“出了京城,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本是故友,若能把酒言歡,自是最好。”他微微一笑,“如王爺不願折節下交,屬下自然不敢勉強,王爺要往何處去,屬下也不敢阻攔。”

上玄反而一怔,旁人對他厲聲厲色,辱罵指責,他自是不懼,但如楊桂華這般客氣,他卻有些難以發作,頓了一頓,轉身將自己關入房中。

楊桂華臉帶微笑,搖了搖頭,上玄脾性他自是清楚,但便是如此不戴面具,才讓人覺得他在那九人之中,最是有真性情。忽而斜眼往一旁看了一眼,那三個矮子正在船尾交頭接耳,不免莞爾,此事若再傳揚出去,上玄身份揭露,加上近來殺人之事,便能逼他回京、或是徹底歸隱了吧?以他私心而論,實是希望上玄就此避入深山,得全其身。

船尾一端,曾一矮道:“他居然是個王爺。”曾二矮也道:“他居然是個王爺。”曾三矮又道:“他居然……”曾一矮和曾二矮異口同聲道:“你不必再說了。”曾三矮眉頭一豎,臨時改口,“……是個亂臣賊子。”曾一矮點了點頭:“這姓楊的狡猾得很,趙上玄笨得很,多半不明白他正在給人騙。這姓楊的明明是來找他的,卻說不是。”曾二矮也點了點頭:“他們和我們同日上船,同船三日,纔開口接話,分明想了很久要怎麼對付他。”曾三矮道:“他們不過是怕了他的武功而已。”

“怕了他的武功,反而最是好辦。”曾一矮道,“等船到岸邊,咱們揚長而去,難道他們還攔得下咱們?”曾二矮皺眉:“他們本就不想抓他回去,只不過想逼他回去而已,如果他們逢人就說趙上玄是個什麼樂王,那還得了?”曾三矮點頭:“一個王爺,無論如何也不能爲江湖中人接納,即使沒有人上門找麻煩,也不會有朋友。”曾一矮道:“那咱們只好把這些人一一打倒,或者乾脆統統殺了,不就行了?”曾二矮和曾三矮大喜:“此計大妙,只待天黑,咱們便把他們統統殺了。”

正在此時,河中又有一條船緩緩駛來,乃是往北而行,船上之人多穿青衫,曾一矮“咦”了一聲:“奇怪!那好像是江南山莊的船。”

“那人滿頭白髮,難道是他?”曾二矮失聲道,“他們找上門來了!”

此時正是北風,那船來得甚快,船頭一人滿頭白髮,在人羣中分外顯眼,正是江湖中人稱“白髮”的容隱!河風之中,只聽他淡淡地道:“來船之中,可有上玄其人?”

“咯啦”一聲,上玄的房門應聲而開,他一躍而上船頭,冷冷地看着河上來船,一言不發。

容隱所乘之船隨風而挺,獵獵聲中,已緩緩接近。

那船頭上的兩人,亦緩緩接近。

自從瀘溪一別,已是幾年未見,卻不知此時相見,卻是如此情形。

衣發飛揚,河風甚烈。

容隱目不轉睛地看着上玄,多年不見,上玄臉色蒼白,頗有憔悴之色,只是雙目之中那股狂氣,依然如故,仍舊不知圓滑爲何物。

上玄也目不轉睛地看着容隱,聖香曾說過容隱未死,到此時他才親眼見着了!多年不見,容隱滿頭白髮,據說是爲朝政所累,那目中光芒,犀利依然,絲毫未變。

楊桂華聽到那一聲“來船之中,可有上玄其人?”就已驀然轉身,等到見到白髮容隱,他也是目不轉睛地瞧了好一會兒,方纔提氣道:“朝野上下都道容大人已經亡故,傷心不已,大人依然建在,實是我朝之福,百姓之幸。”

此言一出,“嗡”的一聲,容隱所在之船頓時大譁,不少人臉色驚疑,議論紛紛。上玄一躍而出,容隱便沒留心船上尚有官兵,聞言微微一怔,目光轉到楊桂華身上,淡淡地道:“楊都巡檢離京,莫非是爲我而來?”

“不敢。”楊桂華拱手爲禮,“皇上思念大人,每到大人忌日,總是傷懷不已。去年曾聽聞江湖傳言,據說大人未死,我等奉命尋訪,希望大人回京,重爲朝廷效力。”

容隱淡淡地問:“容隱既然未死,你可知我所犯何罪?”

楊桂華沉默,過了一會兒,答道:“欺君之罪。”

“既然是欺君之罪,如不殺我,我朝威信何在?又何以律法治天下?”容隱仍是淡淡地道,“以你之言,豈非視我律法爲無物?”

楊桂華一怔,頓時難以回答,皺眉沉吟。

“容隱,他真是想念你得很,你若復生,多半他不會殺你。”上玄冷笑,“說不定叫你改個名字,仍舊收在身邊當條咬人之狗,厲害得很。”他往前一步,踏到船舷之邊,足臨河水,冷冷地道,“但你莫忘了,你曾託聖香寄我一言,我不可造反,你不妨欺君,你可以抵命——你要我記着你還沒死,記着要找你報仇……”他突地一聲大笑,“如今我未謀反,我聽了你的話激流勇退,沒有動過他趙炅半根頭髮,你是不是該守你的承諾,認你的欺君之罪,死給我看?”

話音落後,兩船俱是一片寂靜,人人以形形色色的眼光看着容隱。有些人是詫異,有些人是茫然,有些人隱約聽懂,半是駭然,半是擔憂,也有些人幸災樂禍,心裡暗暗好笑。

北風吹起容隱的白髮,日光之中,他的臉色絲毫未變,突地衆人只聽“噹啷”一聲,眼前一花,楊桂華腰側一涼,探手一按,腰上佩劍已然不見。衆人紛紛驚呼出聲,卻是容隱已然躍過船頭,出手奪過楊桂華的長劍,倒轉劍柄放入上玄手中,劍尖指着自己的胸口,冷冷地道:“容隱之言,向來算數。”

上玄手中握着自楊桂華身上奪來的長劍,劍柄冰涼,容隱負手身前,毫不抵抗。容隱會挺胸受劍,大出他之意料,他自然明白以容隱心性,一劍刺出,他必挺胸迎上,絕不會逃,但不知爲何心跳加劇,手掌冰涼,竟而無法立即一劍刺出。

容隱踏上一步,陽光之下,彼此髮際眼睫,肌膚紋理,無不清晰可見,連呼吸之震動,都彼此可聞。“你不敢嗎?”容隱淡淡地問。

上玄閉上眼睛,抵身劍柄之上,一劍刺出,劍出之時,他已抵到了容隱耳邊,低聲問道:“你娶她之時,可曾答應過她,絕不再死?”一言問畢,衣上已然濺上鮮血,長劍透胸而過,直穿背後,劍尖在陽光下仍舊閃閃生輝。

容隱本來臉色不變,即使長劍透胸而入,他仍站得筆直,陡然聞此一言,全身一震。上玄手腕一抖,拔劍而出,連退三步,容隱胸口鮮血噴出,頓時半身是血,只聽上玄仍是低聲道:“你敢受我一劍,殺父之仇,就此……”他一句話尚未說完,容隱猛地按住傷口,上前三步,一把抓住了他,用力之猛,直抓透了衣裳:“且慢!”

上玄全身僵直,突然厲聲道:“還有什麼事?”

容隱嘴角溢出血絲,重傷之下,仍舊站得筆直,一字一字地道:“那‘土魚’賈竇,被人打得傷重而死,雖有人證,我仍不信是你所殺……”

“不是我殺的。”上玄大叫一聲,“放開我!”

容隱仍是搖頭,他竟是死不放手,卻已說不出話來。

對船之人終於驚醒,軒然大譁,但此時風向轉西,兩船之間距離漸遠,卻無人可以如容隱那般一躍而過,徒自焦急。楊桂華在旁微微一笑,走了過來,“看來容大人可以和我等一道回京,雖然王爺劍下留情,這一劍傷勢仍然不輕,皇上定會爲容大人沿醫用藥,善加醫治……”言下之意,竟是要趁容隱重傷之機,將他生擒。

容隱死死抓住上玄肩頭,喘息之間,口鼻都已帶血。方纔上玄一劍雖然沒有傷及心脈,卻仍是透肺而過,他不肯退下醫治,時間一久,也必致命,但不知何故,他硬是不肯放手。上玄抓住他的手腕,怒道:“放手!”容隱卻是越抓越緊,眼神之中,沒有絲毫讓步。上玄勃然大怒,要將他的手自肩頭扳下,竟然扳之不動,“你再不放手,難道要死在這裡?”

“跟……我……”容隱忍了好一會兒,終於一字一字低聲說出話來,“回去……”

“我爲何要跟你回去?今日你既然敢受我一劍,你我過節就此了了,我既非白道英雄,又非黑道好漢,我走我自己的路,和誰也不相干!”上玄怒道。

“聿修……和我……還有……聖香……”容隱換了口氣,“都在等你……”

“等我?”上玄心跳漸快,不能自已的激動,“等我什麼?我和你們本就不是一路!你們是江湖大俠少年俊彥,我……我……”他竟而聲音啞了,“我……”“我”什麼,他卻已說不出來,也說不下去,當年猖狂任性的燕王爺嫡長子啊!

“……回來……”容隱低聲道,語調沉穩,此二字全然發自心中,沒有半分勉強欺騙之意。

等你回來。

上玄臉色慘白,眼眶突然溼了。他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他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突然之間,聽見了有人對他說“等你回來”,就像從來沒有人責怪過他,就像從來大家都理解着他、一直都看着他——就像他一直是那樣簡單可笑,就像他一直是那樣笨拙天真,但即使有不甘心和屈辱感,仍然……仍然發現,其實多年以來,一直有人關心着他、想念着他……

心……怦然一聲,落了地,他心裡很清楚,這是他從小到大都沒有找到的感覺……

歸屬感……

家的感覺。

親人的感覺。

他竟從恨了多年的仇人那裡,找到了家的感覺。

便在此時,楊桂華雙手扶住容隱的肩頭,微笑道:“王爺可以放手了,容大人就交給屬下。”

容隱肩頭微晃,此時此刻,他竟仍避開楊桂華一扶。楊桂華一怔,雙肘一沉,搭上了容隱腰側,容隱閉上了眼睛,臉色蒼白,沒有半點血色,眉心微蹙,立掌下劈。楊桂華翻掌和他對了一掌,“啪”的一聲,連退三步,臉現驚訝之色,似乎對容隱仍能震退他三步感到十分震驚。此時上玄滿臉陰晴不定,突然雙手一託,挾帶容隱躍過五丈河面,上了江南山莊那船船頭。他一躍而上對船,曾家兄弟也跟着躍出,卻是“撲通”三聲掉下河裡,七手八腳被對船人救上。

楊桂華不料上玄竟會出手救人,哎呀一聲,對船掉轉船頭,已順風遠遠而去。

“楊大人!”楊桂華身邊有人道:“大人不讓屬下出手,錯失大好機會。”

“我怎知樂王爺會出手救人?他們明明是仇人。”楊桂華嘆了口氣,“他們武功高強,不宜硬拼,看來只能等待下次機會。”轉過身來,他和藹地道,“我們跟着他們的船走吧,不要給人發現了。”

第十五章 真相第十五章 真相第一章 自負非常的兇手第八章 蝴蝶第十七章 和盤托出第十六章 無聲的悲壯第十六章 無聲的悲壯第一章 自負非常的兇手第四章 紅珊瑚第十九章 前往少林第十九章 前往少林第五章 紅梅第十章 江南山莊第十五章 真相第十二章 不再殺人第十四章 起程第十五章 真相第二章 桃妖第二章 桃妖第一章 自負非常的兇手第十五章 真相第十七章 和盤托出第四章 紅珊瑚第十三章 殺人第十六章 無聲的悲壯第十章 江南山莊第十四章 起程第十九章 前往少林第九章 不妨死第六章 追獵第十八章 恩情第二十章 蜉蝣第十七章 和盤托出第十五章 真相第七章 紅衣男子第三章 兇手是女人第十二章 不再殺人第三章 兇手是女人第十七章 和盤托出第五章 紅梅第二十章 蜉蝣第十七章 和盤托出第十八章 恩情第十一章 救命第四章 紅珊瑚第二十章 蜉蝣第十八章 恩情第二十章 蜉蝣第十二章 不再殺人第十章 江南山莊第七章 紅衣男子第九章 不妨死第七章 紅衣男子第十三章 殺人第二章 桃妖第一章 自負非常的兇手第十五章 真相第四章 紅珊瑚第二章 桃妖第九章 不妨死第十五章 真相第二十章 蜉蝣第十一章 救命第一章 自負非常的兇手第十五章 真相第十四章 起程第十章 江南山莊第五章 紅梅第十一章 救命第九章 不妨死第六章 追獵第十五章 真相第三章 兇手是女人第十九章 前往少林第十八章 恩情第十二章 不再殺人第二章 桃妖第四章 紅珊瑚第十六章 無聲的悲壯第七章 紅衣男子第五章 紅梅第九章 不妨死第十七章 和盤托出第三章 兇手是女人第八章 蝴蝶第十九章 前往少林第八章 蝴蝶第十一章 救命第四章 紅珊瑚第四章 紅珊瑚第十四章 起程第十一章 救命第二十章 蜉蝣第二十章 蜉蝣第一章 自負非常的兇手第二章 桃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