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羽站在阿二屍身之旁,苦苦思索,滿臉疑惑。
大火燃起,配天和紅梅跟着幾個房客一同下樓避火。慌亂之中,不知是誰在紅梅身上撞了一下,她輕呼一聲,一個踉蹌,配天伸手一託,兩個人平平掠起,離地寸許,掠出了起火的客棧。跟在兩人身後的王梵心裡一奇,這對小夫妻,身上功夫不錯,冬桃客棧藏龍臥虎,莫非殺死章病和阿二的兇手,當真另有其人?他回頭看了江南羽一眼,卻見他目露奇光,呆呆地看着配天的背影,心裡又是一奇,暗想這江少公子不看女人看男人,倒也奇怪。
配天、紅梅兩人出門之際,江南羽偶然一瞥,瞧見了配天的容貌,覺得甚是眼熟,只是想不起來和誰相似。冬桃客棧的廚子夥計逃出門去,驚魂未定,突然“咦”了一聲,只見空中桃花瓣繽紛飄揚而下,點點爲烈火所焚,點點火焰空中飛舞,煞是奇觀。
“哪裡來的桃花……”那廚子呆呆仰首,衆人不知不覺跟着他擡頭,烈火強風之下,桃花瓣不住自濃煙中飄起,不消片刻,就已吹完,那點點焰火不過剎那間事,瑰麗的奇景仿若一夢。花春風緩緩地道:“誰……拾了一袋桃花瓣……”
哪個房客拾了一袋桃花瓣,且都已片片乾枯透明,大火燒破了窗戶牀榻,風把乾透的花瓣吹了出來,纔會起火。
各人鼻中都嗅到一陣淡淡的桃花香,心裡暗想那人拾了這許多花瓣不知花費多少時間,又是多麼空虛纔會收起這許多花瓣又全都壓幹,年長的只是詫異,年輕的不免浮想聯翩,癡癡出神。
配天和紅梅攜手走入冬桃客棧外的桃林,紅梅垂首跟着配天走,背影嬌美柔順,卻見配天微微一頓,低聲道:“紅梅。”
“決……”紅梅擡起頭來,臉色蒼白。
“這幾年和你做假夫妻,是不忍告訴你我是女人,”配天慢慢地說,“既然你已知道……我們……就此別過。”她供了拱手,顏色依然雪白清俊,“我姓容,名配天,世上從來沒有容決此人,對不起……”
“如果……如果……如果……”紅梅頓了一頓,“決,因爲我們都是女子,所以不能做夫妻嗎?”
容配天微微一怔:“當然。”
“如果……如果我不是女子……”紅梅的眼眸自下而上慢慢看向容配天的眼睛,說不上是帶着懇求或悽然,“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
“不是。”容配天答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因爲——不管他到底是怎樣不明白你的心,怎樣傷害你,你愛他……”紅梅低聲道,“你走了是希望他留你,你對他冷淡,只不過希望他在乎你,他能哄你……”她眼中突然充滿淚水,“我和你在一起兩年了,你從來沒有對我生過氣,發過火,從來沒有……你裝得那麼冷淡,其實不是那樣的,就算你上了樓,還是通過窗戶看他,你……你那麼期待,他卻半點也不明白。”
容配天烏黑的眼眸突然浮上了一層朦朧之色,口齒動了一下,終究什麼也沒說,沉默以對。
“這幾年,你不喜歡到處遊蕩,每次都喜歡在一個地方住很久,其實你一直在等他回來找你。”紅梅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從你離開他的時候開始,你就沒有打算離開他,只是一直在等他找你回來。可是……可是他……根本不明白,他以爲你真的要走,他以爲你要走留也留不住,所以根本不留你。決,這麼幾年了,他根本不曾認真努力地找過你,只是不住地自艾自怨,這樣的男人,爲什麼你還不死心呢?每天……每天你都有期待,每天你都希望他能後悔能盡全力地找到你,對你說些話,不管說什麼都好,可是他就算找到你也是偶遇,就算說後悔了也根本不知道後悔了一些什麼!甚至連後悔都說得那麼自以爲是令人討厭,他……根本不配你對他那麼好……他根本感受不到……決,放棄吧,天下之大,會有人把你當寶會有人心甘情願爲你做牛做馬爲你發瘋爲你死——你,不要再想着他了。”
容配天的眼色在恍惚之中變得溫柔,眼角有淚,緩緩順着臉頰而下:“紅梅,如果知道不值就能不想,你何苦爲了容決,騙自己……”
紅梅呆了一呆,容配天環住她的頸項,如抱妹子那般抱住了她,淡泊而帶苦澀的聲音溫潤地響在她頸側:“早就忘記爲什麼那麼在乎,也不明白他究竟有什麼好,可是就是會想他,想到他根本不會像你想他這樣想你,想到你晝夜不眠地想他而他根本不知在做些什麼,或者早已將你忘了,就比死還痛苦……紅梅、紅梅,你之愛容決,你之恨容決,你每日生氣,你假裝出走,你跳下樓梯,難道……不是這樣的嗎?如果能改的話,我一定早已改了,而你也是。”她緩緩推開紅梅,望着她的眼睛,“這樣的日子,讓人很討厭自己,生不如死……”
紅梅怔怔地站着,反手用力摟住了她:“我不討厭你,也不討厭自己,我願爲你,做世上任何事。”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倒是十分認真。
“我不要誰爲我做世上任何事,我只不過希望……”容配天閉上眼睛,卻不再言語了。
“希望什麼?”紅梅低聲問。
“希望——哪一天,從夢裡醒來,能覺得是幸福的。”她輕聲道,“能不傷心。”
“他不值你傷心,決,他真的不值。”紅梅突然尖叫一聲,“我要殺了他!”
容配天微微一震:“紅梅!”
“他……他……”紅梅渾身顫抖,伏在她肩頭放聲大哭,“他若是不把你當寶,他若是不像你對他這樣對你,我要殺了他!”
她又是一震,心裡甚是感動,低聲喚道:“妹子。”
紅梅卻哭得昏天暗地,就如說出了這句話她傷心得無以加復,根本無心再聽容配天說些什麼。
兩人在桃林中相擁而泣,渾然不覺,一羣粉色長蛇正從兩人腳邊簌簌爬過,只是片刻之間,這桃林落葉之上竟密密麻麻爬滿了斑如桃花的蛇,數目之多,不下於千百。
“小心!”遠處有人輕吒,“那是紅珊瑚!”
容配天和紅梅轉過頭來,只見江南羽幾人急急趕來,大呼有蛇,紅梅哎呀一聲,花容失色,容配天護着她步步後退,千百粉色花蛇將她二人團團圍住,噝噝有聲。
“兩位勿動,這紅珊瑚全身劇毒,沾上之後傷口潰爛,不能癒合,千萬小心了。”江南羽幾人站在蛇陣邊緣,喝道:“是什麼人驅使毒蟲傷人?”
“嘿嘿嘿,半日不見,江公子忘性很大。”三個個子奇矮的禿頭在桃林中一晃,表情嚴肅,姿態翩翩地落於地上,說不出的滑稽可笑。其中稍高的一人冷冰冰地道:“昨日和各位高人在路上遇見,江公子對我三弟笑了一笑,我三弟雖然身材矮了些,卻也是風度翩翩……不知江公子對我三弟笑這麼一笑,卻是什麼意思?”他剛剛說完,個子比他稍矮些的一人也道:“不知我三弟有何可笑之處,江公子定要向我兄弟解釋清楚。”那個子最矮的矮子很快又接下去說:“在下雖然矮,但種花吹笛,歌唱舞蹈,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不知江公子要和在下比一比嗎?”
江南羽目瞪口呆,他是不是曾對這矮子笑了一笑?自家回想依稀並無印象,多半乃是誤笑,當然更沒有嘲笑之意。昨日衆人騎在馬上,比這曾家三矮都高了半個人身,只怕根本沒有看見這三人,怎知今日他們找上門來,定要自己解釋爲何對曾三矮笑了一笑?他暗自忖道:只怕說未曾見到這三人更要大怒,卻要如何解釋纔好?只得尷尬一笑,正待說話,那曾家三矮突然一起跳起,齊聲指着他的鼻子大罵:“你又笑了一笑,到底我兄弟有何可笑?”
江南羽苦笑,本待說話,卻已不知說些什麼好,身邊花春風幾人表情怪異,面上似笑非笑,這曾家三矮在江湖上名聲不響,但驅趕這等怪蛇,隱身林中竟未被人發現,卻是有真才實學,倒也不敢輕易得罪了。便在這時,桃林中被紅珊瑚圍困的紅梅嫣然一笑:“三位英雄本就很矮,矮倒也不是錯,只是三位如此耿耿於懷,讓人笑一笑都不行,未免太過小氣,生生讓人小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