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從原本是江南山莊大門口的地方大步走了進來,那種步伐奉日神軍很熟悉,這個人很少施展輕功,步伐之間帶着一種二十多年來習慣的威勢和尊貴,和旁人完全不同。
趙上玄,是趙上玄,當然是趙上玄!
焦士橋的表情似乎是有些驚訝,像上玄出現在這裡他大出意料:“你——”
上玄步伐並不快,遙遙站在奉日神軍包圍圈的邊緣,那持劍士兵就分立他左右兩側,那些不知是否該舉起還是放下的帶血長劍似乎剎那成了維護他尊嚴的儀仗,上玄一步步走來,楊桂華那樣鎮靜的人也仿若起了一絲不安。
“容隱,你錯了。”上玄淡淡地道,“原來我該想的不是有人要殺楊桂華我是不是要救他,而是他要殺你的時候,我到底殺不殺他?”
焦士橋和楊桂華相視一眼,只見焦士橋輕咳一聲,人突然隱入人羣之中,楊桂華低下頭來,不看上玄。此時此刻,縱然他們明知上玄是“樂王爺”,卻也萬萬不能相認,江湖惡徒或者王爺,上玄只能爲其一,既然此時他們的身份並非皇宮侍衛而是白堡弟子,那上玄就只能是殺人惡魔,絕非樂王爺。
但他們可以閉目不見,奉日神軍卻不能將上玄當做敵人,認出這位昔日主帥,雖然衆位劍士緘默不言,卻也失了殺氣,只靜靜環繞一週,看着上玄和容隱、聿修幾人。
“你是不是很奇怪,爲什麼我居然沒有死在白南珠手上?”上玄看着隱入人羣的焦士橋,冷笑道,“翊衛官,聽說你很善用人,但不知像白南珠這種莫名其妙,千變萬化的瘋子,你也敢用、敢信任,果然了不起。”
焦士橋避入人羣之中,就不再說話,只是微笑。但已經站出來的楊桂華卻不能就此回去,只能再度擡起頭來拔劍,“容……白大俠,看來今日之事,就在你我手中了結了。”他微笑道,“白堡弟子不願趕盡殺絕,你我之戰,若是我勝了,江南山莊便俯首稱臣,之後我等全力對付趙上玄便是了;若是你勝了,白堡就認輸退走,自認無能,白堡主之仇那也不用報了。”
“你倒很會落井下石。”上玄冷冷地道,“你明知——”他沒說下去,因爲容隱已微微擡了手,淡淡地道了一句:“請。”
你明知容隱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此時說出一戰決勝負之言,不是落井下石,那是什麼?衆人心裡都感憤怒,但好不容易那“白堡門下”未再攻擊,人人戒備,也並無什麼更好更公平的辦法。
“當”的一聲楊桂華長劍出鞘,華山劍法中規中矩地施展開來,容隱心知焦士橋在旁,楊桂華出手必然不能容情,“嘿”了一聲,也挺身迎上,動起手來。
正在此時,“嗖”的一聲弦響,一支利箭乍然出現,直射人羣中的江南豐。江南豐早已力竭,精力又已集中到容隱身上,驟然聽到絃聲,反應卻慢了一慢,這一慢本是致命之事,但只聽“啪”的一聲響,一個白影自衆人頭頂躍過,身姿矯健瀟灑,落下地來揚箭一笑,卻是白南珠。
江南豐一驚之後,箭已在白南珠手中,頓時拱手道:“救命之恩,江某定當涌泉以報。”
上玄聞言,古怪地看了江南豐一眼,又凝神去看容隱的戰局。白南珠手接利箭,對着坐在筵席正中的白曉塵微微一笑,白曉塵氣得雙眼通紅,白南珠卻溫文爾雅,反而對江南山莊衆人都點頭微笑,打了個招呼。
“南珠劍”果然是俠義心腸,這一記暗箭來得無影無蹤,如無第一流身法眼力,就是如江南羽近在咫尺也接不到。江南山莊衆人抱頭哭泣,自橫禍飛來,直到如今白南珠接下致命一劍,大家才知道開始哭泣。
只有在希望得到憐憫的時候,人才會哭泣吧?這個時候有人放聲大哭,是因爲,白南珠給了人們生存的希望,而這種安全的感覺,居然不是上玄帶來的。
白南珠是個惡魔。
“當”的一聲,那邊楊桂華長劍落地,容隱淡淡地道:“承讓了。”他胸口和腰間兩處傷口出血甚多,他的眼神也很疲倦,但仍舊站得筆直,紋絲不動。楊桂華臉上有驚訝之色,拾起長劍:“楊某輸得心服口服,白堡之事,就此作罷。”
這一次,到底容隱是真的贏假的贏?楊桂華是真的輸假的輸?上玄還是沒有看出來。心思深沉的人的世界,他果然難以理解,究竟要怎樣看人,看人的哪裡,才能看清那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呢?就像配天……一路上,他幾次三番想和配天說些什麼,但他既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也不知道希望配天說些什麼,一路之上,終究只是沉默。
“既然如此,嘿嘿,江盟主‘得道多助’,我等萬萬不及,我爹的死仇,等白堡也有道多助之時再來。”白曉塵眼見焦士橋躲了起來,韋悲吟手按傷口站在一邊一聲不響,心裡有了幾分退意,恨恨地道。
“白曉塵。”白南珠揚了揚手裡的利箭,“此箭上有白堡烙印,就算趙上玄殺你親爹,你下令暗殺江盟主,是不是也太過分了一些?”
“胡說!那箭並非我白堡之箭,我親自挑選,絕無可能有白堡烙印……”白曉塵反駁,突而發現中了白南珠圈套,頓時臉色狼狽,住口不言,幸好他要殺江南豐本就昭然若揭,倒也不必過於驚惶。
“哦?”白南珠輕聲吊了聲調子,突然對他笑了一下,“其實今日之事,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你我就不必再裝了吧?曉塵表哥。”
曉塵“表哥”?江南山莊中人大吃一驚,難道“南珠劍”白南珠和白堡竟然有親?什麼叫做“今日之事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你我就不必再裝了”?
“江盟主,承蒙你一直都很看得起我。”白南珠明珠般的眼睛帶點笑意,環視着這個數百人的黑夜,那視線從一個個人臉上流動而過。他信步走到了上玄身後,“啪”的一聲輕推了他一把,微笑道,“其實這個‘殺人如麻的江湖惡徒’姓趙,名上玄,乃是當今聖上的侄孫,大家也可稱他‘樂王爺’。”
此言一出,江南豐臉色一變,銅頭陀和清和道長也是震驚,江南山莊衆人面面相覷,一時竟難以接受一個人從“殺人惡魔”變成“王爺”,張口結舌不知從何說起。白曉塵臉色大變:“你——你瘋了嗎?”
楊桂華和焦士橋互看了一眼,悄然隱入人羣,臉上均有驚訝之意。
上玄也是吃了一驚,容隱和聿修卻鎮靜如恆,彷彿都在意料之中,而在不遠的地方,橫倒的花木之間,有個人站着,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白南珠,一直靜靜地聽他說話。只聽白南珠帶着那點清麗的微笑繼續說了下去:“樂王爺家世顯赫,自然不會貪圖‘胡笳十三拍’身上那點錢財,那殺死‘胡笳十三拍’的兇手自然不是趙上玄。那爲何‘胡笳十三拍’死了?爲何人人都以爲是趙上玄所爲?江大俠貴爲武林盟主,既然相信趙上玄並非兇手,可有想過這其中的緣故?”
“這是因爲,兇手武功高強,上玄又恰好出現在密縣,世上能殺‘胡笳十三’的人並不多。”江南豐道。
“不錯。”白南珠悠悠地道,“但其實你該問的不是上玄爲何出現在密縣,而是‘胡笳十三拍’爲何死在密縣?”他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南豐,“不是嗎?上玄行蹤並非他人所能控制,但一個邀約就能讓‘胡笳十八’到任何地方。”
江南豐一凜:“正是!”
那是誰發出致命邀請,把雲遊江湖甚少與人有過節的“胡笳十八拍”請到密縣,殺害了其中十三人?
“‘胡笳十八拍’出身各門各派,性情瀟灑,從不與人結怨,朋友遍及天下。”白南珠笑道,“這樣的人若是死了,激起的波濤一定很大,要爲他們報仇的人一定很多,這就是他們爲什麼會死了。”他瞟了白曉塵一眼,嘴角微微一揚,“各位必定很疑惑,爲何趙上玄貴爲王爺,卻流落江湖,落魄潦倒?其實朝廷素來爾虞我詐,‘樂王爺’雖是貴爲皇親國戚,在當今皇上眼中,卻是叛臣之後,是他很想殺卻又沒有藉口殺的人。皇上爲這個問題困擾了很久,之後他受人提醒,突然想通,流落江湖的‘王爺’,自然能以江湖除之,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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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什麼?”江南羽忍不住問。
“所以‘胡笳十三’就死了,死在密縣。”白南珠微笑道,“你懂了嗎?”
江南羽茫然搖頭,他沒有聽懂。
“所以有人殺死‘胡笳十三拍’,嫁禍上玄,希望利用江湖復仇之力,將趙上玄一舉除之。”白南珠悠悠地道,“想必你們還有一個問題,爲何兇手知道上玄途經密縣,而將‘胡笳十三’約到那裡殺死?”
江南豐等人凝神靜聽,連上玄都忍不住把目光轉向白南珠,世上怎有人知曉他要去密縣看桃?白南珠怎能知道?
“這就要說到一個女子了。”白南珠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她姓容,乃是堂堂江湖大俠‘白髮’的妹子,又是‘樂王爺’的妻子,深愛趙上玄。幾年前兩人因故分手,這位趙夫人卻始終深愛丈夫,數年之間,常常悄悄打聽上玄的行蹤,上玄喜歡貢品冬桃,她便在冬桃盛開之時搬到密縣居住,或許是盼望能暗中看他一眼,只是從冬等到夏,冬桃都已落盡,上玄人是來了,卻並非爲了看冬桃,而是春桃。”他嘴裡說着那位“趙夫人”,似乎雲淡風清竟與他沒有半點關係似的,上玄越聽越驚,越聽越怒,斜眼看容隱、聿修,卻見那兩人沉着得很,竟然至今沒有變半點臉色。
那站在花樹影裡的影子微微一顫,似乎白南珠這幾句話給了她極大震動,本來筆直的身子,在風中略顯搖晃。
“但不管是不是偶然,畢竟他還是來了,所以‘胡笳十三’就莫名其妙地死了,隨後江南山莊追查兇手,發現兇手懷有‘玉骨’或‘袞雪’之功,如此只消略爲挑撥,讓上玄露出袞雪神功,自然天下都認定他是殺人兇手。”白南珠微笑道,“這齣戲碼,原本只到江南山莊率領武林豪傑殺死惡賊趙上玄,爲‘胡笳十三’報仇,也就可以了。”
“但是上玄卻沒有死在密縣桃林之中,這是爲什麼?”容隱突然淡淡地問,“你可以答我嗎?”
白南珠輕輕一笑,突然挑眼看了容隱一眼:“但是趙上玄卻殺出重圍,傷而不死,讓人失望得很,尤其是江南羽江少俠分明截到殺人惡魔,卻居然放走了他,居然相信他沒有殺人,更糟糕的是白一鉢居然在這場獵殺中死了,結果——”他飄過眼去看白曉塵,“是白堡一陣內訌,白曉塵悄悄殺了幾位兄弟好不容易坐上堡主之位,他卻又發愁‘白堡堡主’不算個大角色,不如什麼少林方丈武當掌門來得好聽。就在這時,有人告訴他,願幫他奪得‘武林盟主’之位,只要他日後聽話,只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武林盟主必是白家曉塵大俠的,所以新白堡主也就熱血沸騰,開始盤算一些他原本想也不敢想的事。而要做‘武林盟主’,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殺江南豐江大俠您了。”他眉目含笑,氣質溫雅,繼續道,“但江南豐素來名譽甚好,朋友衆多,要殺江南豐不是問題,只是需要藉口。幸好前不久江大俠居然犯了一個千載難逢的錯誤,竟然放走那條破網之魚趙上玄,竟然也相信他並非殺人兇手,幸好白堡老堡主死在密縣之戰,所以新堡主帶人上門賀壽,要殺老武林盟主,自己當個新的。”
話說到這裡,廢墟上一片沉默,夜已逐漸深沉,人人身上奮戰後留下的血汗漸漸冰冷,貼在身上,竟有一股刻骨銘心的寒意。白南珠擡起頭來望了星空一眼,笑了一下,在特別寂靜的時候只聽見他一個人的聲音,溫柔的、悠揚的、動聽的,“大家或者又有疑問,江湖名門衆多,想做‘武林盟主’的不知有多少,爲何這幕後黑手就選中了白堡?其實也有幾個說不上理由的理由,第一,那幕後黑手並非江湖中人,他不知道江湖中白堡地位如何;第二,那是因爲……”他沉吟了一下,忽而展顏一笑,“因爲那殺人真兇的緣故。”
“那殺人兇手究竟是誰?”江南羽忍不住問。
白南珠“撲哧”一笑,很是驚訝地看着江南羽,像看個西瓜般把他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半晌才道:“我說了這半日,你還不知道那殺人兇手究竟是誰?”
江南羽一呆,江南豐心中有個隱隱約約可怖的猜想,突然問道:“不知白少俠怎會知道這許多箇中機密……”
“那自是因爲,我從始自終都在這件事裡。”白南珠柔聲道,“那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真兇,便是我了。”
此言一出,原本就寂靜異常的廢墟之上剎那間竟連半點聲音都沒有,並未有人譁然或者議論紛紛,人人茫然地看着白南珠,似乎無人理解,他方纔說了什麼。
上玄口齒一動,似乎想要問句什麼,容隱移了一步站在他身邊,一手搭在他肩上,他頓時閉嘴。
“趙上玄數年前便流落江湖,皇上要殺侄孫的打算,在多年前就有,只是一直找不到樂王爺的蹤跡。焦士橋焦大人爲皇上分憂,挑選除掉樂王爺的高手,而這被選中殺趙上玄的高手,便是區區在下我了。”白南珠環顧了衆人一眼,“要殺趙上玄,第一,需有高手;第二,需找到樂王爺其人。樂王爺武功高強,焦大人幾次命人暗殺都未有結果,唯有聚衆之力,方有可能一舉除之。”
上玄冷冷地聽着,這些事有些他或有感覺,但大部分他聞所未聞,從不知道。從白南珠口中聽來,確有些驚心動魄,但他更想知道的,是爲什麼白南珠並未動手殺人,卻突然將這些不該說之事信口而說,他既然身爲殺手,難道不怕焦士橋及太宗怪罪於他,殺人滅口嗎?但轉念一想,白南珠武功已是天下無敵,又覆命不長久,他有什麼可怕的?正在他心思煩亂,想不出個所以然之時,突見一人慢慢走近,站在他身邊,呆呆地看着白南珠。
配天……
上玄慢慢伸過手去,搭在了容配天身上,握緊了她的肩。換了平日,她必定立刻推開,怒顏相向,但此時她恍若未覺,仍呆呆地看着白南珠。上玄心裡興起一絲奇異的惶恐,她爲什麼看着他……她爲什麼變色?難道是……難道是因爲白南珠剛纔說了“趙夫人”三個字嗎?難道是因爲白南珠方纔所說,其實對她無情,只不過爲了尋找他的行蹤,所以才陪伴她身邊,等候機會——因爲那些從不懷疑的柔情蜜意原來從不存在,所以她……傷心了嗎?
爲什麼她要爲白南珠並不愛她傷心?
難道她——
上玄牢牢地握住容配天的肩,指掌所握,竟是一片刻骨冰涼,他分不清楚,冰涼的究竟是她的肩,還是自己的掌心。
大家都靜靜地聽着,聽着白南珠繼續說下去。
“因爲樂王爺流落江湖之後行事低調至極,輕易不顯露武功,尋找樂王爺蹤跡之事,非常困難。”白南珠含笑道,“有誰能找到他的行蹤?有誰最清楚他可能去哪裡?無非就是趙夫人容配天。我和趙夫人一起在密縣等候半年有餘,趙上玄果然來看桃花,在他到達密縣的第二天,我便寫下請帖,邀請‘胡笳十八’到密縣一聚,隨後殺了幾人。”
他這般悠然而說,江南豐越聽越驚:“你……你……”白南珠既然處心積慮,行事如此隱秘,殺人之事又早已嫁禍與趙上玄,他爲何今日要在這裡說出,究竟還有什麼陰謀?
“而後,在冬桃客棧趙上玄顯露袞雪神功,那‘胡笳’幾人之死,自然就要算到趙上玄頭上。”白南珠道,“再而後果然江南山莊聚衆追殺趙上玄,一切都和計算不差分毫,只可惜樂王爺畢竟是樂王爺,武功之高出乎意料,導致桃林中破圍而去,不在我計劃之中。”
說到此處,上玄卻是越來越是疑惑,要說白南珠當真有意殺他,只怕他已死了百次不止,只消他不以身養毒,上玄便早已死了,何須如此麻煩?何況當日桃林破圍,與其說是他武功了得,不如說是伏兵並無什麼高手。容隱目中乍然掠過一絲亮光,淡淡看了白南珠一眼,白南珠一笑以對,又道:“桃林之中,無法殺得樂王爺,機會失去,再不可能重來,只能待日後再說。皇上還有一件大計比殺樂王爺更爲重要,那就是‘武林盟主’。”他白衫飄飄,負手望着滿天星光,“皇上有意收復武林,爲朝廷附庸。焦大人問我何家何派合適取‘江南山莊’而代之,我父生前爲白一鉢親弟,我雖非白堡之人,卻有三分香火情,於是向焦大人推薦白堡,如此——江大俠、江公子明白了嗎?”他嘴邊微笑興起了三分嘲笑之色,“江大俠向來對白某不薄,我卻讓你失望了。”
原來……今日之事,竟有這許多因由。江南豐瞠目結舌地看着白南珠,半晌道:“既是如此,你……你爲何一一和盤托出?這些事大白天下,對你並無任何好處啊。”
“上玄未死,我便說‘武林盟主’之事絕無可能成功。”白南珠輕輕一笑,“曉塵表哥不信我之言,定要前來嘗試,我也管不着他,何況韋悲吟也在其中,說不定還有希望。事雖然不成,但在‘白髮’、‘天眼’眼中,我和白堡之事多半已是瞭如指掌,既是如此,不如我一一說明,來得瀟灑,也省得各位糊塗。”他環視一週,目光落在焦士橋臉上,“趙上玄確是冤枉,自密縣桃林‘胡笳十三’到丐幫章病、冬桃客棧店小二、千卉坊滿門、何家,全部都是我殺的。”
他說到“全部都是我殺的”,其言鑿鑿,其聲錚錚然,竟似十分自負,衣袖一飄,他的目光自星空收回:“哪位意欲復仇,有膽不妨上來,白南珠不懼任何人尋仇。”
爲何殺人如麻,淪爲朝廷殺手的人,仍有如此清烈的根骨,如此挺拔的背……容配天往前走了一步,脫離了上玄的手掌,她根本從未感受到曾被握住了肩頭,眼淚奪眶而出——她不愛他!她一點也不愛他!她根本沒有想過要愛這個人!但是……但是突然聽到他其實根本從未愛過她,爲什麼——竟會如此傷心呢?就像原本不曾想象過會有疑問的事突然崩塌,就像……每天都在喝的水突然變成了毒,就像每天都在走的路,卻被人說那條路從未存在過,如果連這件事都是假的,那有什麼是真的?
白南珠侃侃而談,一直沒有看一步步走近的容配天,突然之間,他臉上掠過一絲詫異的表情,目光乍然轉過來怔怔地看着容配天的臉。
一滴眼淚,從她臉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上玄的手臂依然伸直,那張開五指要去抓她肩膀的姿勢仍然還在,只是五指之間空空如也,什麼也未曾抓住。
看着他轉過頭來,終於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自己的眼中有多少期待,更多的眼淚流下,說不清是因爲失落或是因爲激動,但在她以爲會發生許多的剎那,白南珠眼裡什麼也沒有,他立刻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她呆呆地站在那裡,一瞬間,思緒都是空白,什麼也未曾想到,甚至連傷心和委屈都沒有了……只是一片空白。
你……原來你……你……上玄呆呆地站在容配天身後,在那她以爲會發生什麼而什麼都沒有發生的剎那,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剎那發生了很多、很多。
“白少俠。”聽完了白南珠好一番長篇大論,容隱靜了一會兒,緩緩地道,“你殺人太多,縱有千般理由,也免不了一死。”
此言一出,衆人都感奇怪,容隱几乎從未稱人“少俠”,他最多隻稱呼別人“公子”,多半直呼其名,此時居然稱呼一個倒行逆施殺人放火還妄圖染指“武林盟主”之位的惡賊爲“少俠”,心下都是大奇。只聽白南珠一嘆而笑,卻不說話,反倒是聿修口齒啓動,似乎想說什麼,終還是沒說。
江南豐此時終是如夢初醒,開口說了句話:“既然事實如此,那麼勿怪我江某明日發帖傳令,召開武林大會,將白……白少……白南珠之事昭告天下,以還趙上玄清白。”
白南珠含笑接受,怡然不懼。
容配天呆呆地看着他,上玄呆呆地看着容配天的背影,在衆人形形色色詫異驚奇的表情之中,只有這兩人的表情和別人全然不同,就似趙上玄究竟是否是殺人兇手,白南珠是否居心叵測,和他們二人全然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