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將一塊乾淨的布巾遞給一個衣着簡樸的婦人。
看着她將布巾咬住, 然後手疾眼快的給她正了骨。
正骨的聲音讓人牙酸,可是效果拔羣。
單從她的手法上看,真是熟練的不行, 也不知被多少磨礪纔有今天的水準。
她開了個藥方, 衝那婦人輕聲道:“每日兩副, 喝個七天, 好好休養, 不要在做些重活了。”
可是這話說出去也知道不可能。
南疆人不知要這麼多的勞力做什麼,只知道像是在建什麼大型的工具,這時間的推移, 那些青壯勞動力彷彿已經沒有辦法滿足他們了,於是開始從那些婦人裡面找一些身體質素好的, 去幫忙。
寒江雪上輩子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大的變動, 整個王朝只有皇位更迭, 沒有朝代變更,除了在醫館裡繼續自己的工作之外, 什麼也做不了。
她已經記不得過去幾個月了。
最開始兵荒馬亂過去之後,她也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向家中傳遞她還活着的消息。
可是寒家確實被嚴密的監視起來。只能從大街小巷偶爾的隻言片語裡面能聽出來,雖然她們受了一些苦頭,但好歹都還活着。
她給今天最後的兩個病人開了藥方之後關上門, 收拾擺放的到處都是的藥罐藥爐, 或者是藥物殘渣之類的東西。
醫館的那個老大夫在這幾個月裡面教了她很多東西, 但也可能是因爲工作量太大, 精神又受到了挫傷, 所以他看上去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一樣。
他咳嗽了兩聲,卻不是因爲生病病的嚴重, 而是因爲心燥上火,嗓子泛幹。
這天晚上他難得沒有給寒江雪繼續講解醫理,而是拿出幾本一看就知道被翻過許多次的醫書。
醫書明顯已經上了年頭,而且雖然看上去被人翻閱過很多次了,但是依然被保護的十分精心。
老大夫盯着醫書看了許久,嘆了一口氣。
“這是……我們趙氏一族祖上流傳下來的醫書,經過幾代人的不斷實驗和更正,纔得到的這麼幾本。”
老人眼裡有說不出的疲憊,疲憊到驕傲和懷念這些情緒都沒力氣顯示出來了。
“我趙某人從醫五十年,半截身子早已經入了土了,本來指望我那兒子能繼承衣鉢,天不從人願吶……”
寒江雪張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他,這種時候任何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趙大夫撫了撫醫書,看着寒江雪:“小丫頭,你是個有主意的,也是一個有天賦的,這些醫書,你要好好收起來,認真鑽研,不要墮了醫者懸壺濟世之本心纔是。”
寒江雪大驚,只因爲這個東西實在是太貴重了。
一般的手藝人是絕不會輕易將自己的傳承外泄的。
或是要找家族中優秀的子弟來進行傳承,又或者是真真正正有那種師徒名分的,纔會把自己的絕學盡數教授與他。
寒江雪從未拜師,嚴格說起來,她也只不過是這小小醫館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學徒。
無論從什麼地方看,這麼貴重的東西都不是她應該得到的。
她下意識就想推辭,可是趙大夫已然看出她的意圖。
厲聲道:“這等時候,不要做哪些無用的推拒,我已然是這個歲數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傳承斷絕在我這一脈。何況醫者生生,難道還要在乎那點世人眼光,才能立足於天地?”
寒江雪頓住了。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再推辭實在說不過去,而且老大夫說的話實在是十分打動她了。
寒江雪終於沒有忍住,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響頭。
“弟子拜見師傅!”
她就這樣果決的將那些‘人言可畏’拋在身後,認認真真的準備當一個醫女,將那些破碎的傳承,一點一點的縫補起來,以流傳後世。
趙大夫沒說話,他把爐上溫着的烈酒取下來,痛飲一口,神色中,好像輕鬆了許多。
南疆人帶來的,到底是一時的風平浪靜,然而這樣的平穩中,卻醞釀着說不出的心驚肉跳。
然而衆人萬萬沒想到,它爆發的那一刻來的那麼快。
那是頭一個體力不支倒在人羣中死活不明的。
按常理,長期這樣辛苦的工作,的確也有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衆人並沒怎麼放在心上。
然而很快的,一大批人就像感染了瘟疫一樣,接二連三的倒下。
那些南疆人卻不驚反喜。
新的蠱蟲煉製成功了。
臨時建造的地牢裡,幾個年輕的青年子弟被關在這裡。
他們身上的衣服有的已經被血水浸溼了,看上去沒有最開始的意氣風發。
可是眼睛裡的星火卻從來都沒有熄滅過。
十分不巧,寒臨沅和魏昭赫然在列。
這些人都是發覺了所謂‘修建攻城兵器’謊言的人。他們一開始就發覺了不對,可是當查尋到真相時,被人下藥迷昏,在醒來,就是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了。
每一天,都會有一個露着肚子和腳踝打扮的像個女人一樣的男人來‘看’他們,他並不會像其他的南疆士兵一樣用鞭子抽打他們,而只會放出一些蠱蟲,並吹奏起什麼讓人聽了頭昏的樂曲。
能被抓到這裡來的沒有蠢人,他們都意識到了這應該是在被那個人試蠱,再這樣下去,指不定真讓這個人搞出什麼嚇人的東西。
他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商討關於逃跑的計劃,可是身上的藥物還沒過去藥效,處境十分被動。
寒臨沅不動聲色的看了眼魏昭,他知道這個人有些辦法能瞞過外面的守衛向外面通傳信息,只是不知道,接受他消息的人靠不靠譜。
——被質疑人品的李翊還是十分靠譜的。
他雖說沒進地牢,但到底還在南疆人手下做工,因此很是費了一番周折,纔將目前他們所有掌握的情報都向二皇子傳遞了出去。
他們終於還是等來了援兵。
那是一羣黑戰甲的兵士,人數不多,但是身手十分詭異,他們不動聲色地潛進了南疆人畫出的地牢。
並且成功的控制住了那個控蠱的人。
接下來他們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成功的接管了這裡的所有人。
李翊一看見魏昭那副悽慘的樣子,當即雙眼通紅,也不去找鑰匙,仗着寶劍鋒利,硬生生把鐵鏈劈開。
魏昭簡直無可奈何:“你好歹也注意點,差點劈到我的手。”
李翊瞪他一眼:“就你矯情!知道老子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消息傳出去的嗎?你現在還有命在就感恩吧你。”
吐槽完還是要抓緊正事:“那羣人蠱蟲基本上煉製的差不多了,我今天去看的時候,幾乎倒了一整片,要不是收到消息說是黑甲兵今晚上就能到,我早就直接出劍和他們拼了。”
魏昭心想:勇氣可嘉,只是憑你一人也想鬥過千軍萬馬,其實有點異想天開。
可是他被李翊話中的另一個信息給吸引住了心神。
“你說蠱蟲大成?有解藥嗎?”
“就是沒有——”說到這李翊不禁想起來一個事兒“不過我有件事也得和你說一聲,你那個未婚妻,好像是隱姓埋名混在醫堂裡,上回我們做工時候,遠遠的見過一面,她好像正在給人開藥方——”他提完這一嘴又想起來這不是重點。
重要的還是眼前的這場人禍:“醫堂裡淨是些老弱病殘,南疆人看的緊,根本不讓他們來看病,從他們身上研製出解藥的時間可能不充裕,還得看看源頭這裡有沒有什麼解決辦法。”
魏昭捏住掌心,儘量不讓自己因爲聽到某個名字而心神動盪太過。
倒是寒臨沅,他可能是因爲李翊話中提到自己阿姐,一向寒涼的眼眸裡竟帶着幾分灼熱。
他道:“這個人,就是經常來我們這試蠱的人。”
他指了指那個奇裝異服的男人,“現在我們不宜在此久留,這個人明顯身份不一樣,要是被人看出來什麼不對勁,這裡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只會成爲你們的拖累,還是要儘快離開這裡,在想辦法從他嘴裡撬出有用的東西。”
李翊看他一眼,認出這是寒江雪她胞弟,心裡一驚,他看了眼魏昭,見他並無疑議,便點點頭。
黑戰甲見他亮出一塊黑漆漆的令牌,也並不多問,井然有序的帶着人離開這裡。
他們這回來的人不多,卻都是精兵,寒臨沅看了看這些人的數量和實力,對江南兩位聲名遠揚的紈絝有了重新的評估。
那個男人被捆的十分嚴實,卻仍是在寒臨沅的堅持下,被蒙了眼睛堵了嘴巴,最後點了睡穴,可謂是十分謹慎了。
他們逃離這裡之後,最後一個黑戰甲按照吩咐留在這裡。
過了一陣,可能是那個奇裝異服的男人此次留在這裡的時間太長,有一隊南疆精兵進來查看情況。
這位留下的黑戰甲夜視和射箭的本事一流,他拉滿弓,將一隻火箭射過去點燃了不知什麼時候埋在那裡的引線。
——好一個,火樹銀花不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