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夜和寒江雪默默對坐。
寒江雪袖裡藏了只精巧小弩,時時刻刻提防着對方有不軌之舉,好在這個人也還算知道輕重,沒真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爲了避嫌,兩個人刻意選了視野開闊的屋子,設計的有些心思,仿造亭子而來,倒是方便了這種情況。
寒江雪不知道這個人一時心血來潮是爲了點什麼,但是隻要寒江歌不來,在等來寒臨沅,這個人就算再囂張也要學會收斂。
姜晚夜盯着那張容色極盛的臉,越看越覺得眼熟。
“嘖,我還是覺得在哪裡見過你。”
寒江雪揪緊袖子,心臟怦怦跳,想着怎麼也不能讓你聯想到那方面去。
於是便故作一副被冒犯之後自知家事背景不敵的隱忍樣子出來。
“公子,您提出的要求我們已經儘可能的滿足了,現在能否告訴小女子,你這樣大庭廣衆之下慢待於我,到底是爲了什麼?”
姜晚夜‘嘖’一聲,對她那張漂亮臉孔並沒有什麼覬覦之心,甚至因爲百花叢中過,看見這麼呆板的大小姐,還有一點不喜。
他扯起一個陰森森的笑:“看你不順眼啊。”
寒江雪被這樣的任性的話語憋住,還想再說點什麼拖延時間,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因爲看另外一個人不順眼,就能當着大庭廣衆的面如此欺負一個姑娘家。
也虧得他們兩家家世相當,這姜氏子應該是看出她身份不凡,在摸清底細之前沒有更加過分。
這要是一個平民家的女孩,被欺辱至此,失了臉面事小,若是失了名節,天下之悠悠衆口,不會指責那個任性妄爲的男人,只會批判這個女人是否有行爲不端。
她已經經歷過一次了,本以爲能做到心靜如止水,但到底還是有些心灰意冷。
姜晚夜不知道她心裡面糾結些什麼,他要了酒,自斟自飲快活的很。
寒江雪見他不出聲,本來也樂得清靜,哪曉得這人忽然一抹脣,冷笑道:“老子想起來了。這不是寒家大小姐嗎。”
寒江雪一顆心往冰水裡沉。
她和這紈絝子弟自是見過的。
閨門豪庭裡許多奢靡宴會,身爲寒氏嫡女,總會出行往來。
男賓與女客之間雖然相隔甚遠,但也並不是全然碰不到。
再者說,身爲宴席上的矚目之人,寒江雪和姜晚夜都不是無名之輩。
前者是因爲她的身份和外貌,後者則是因爲他層出不斷的醜聞。
兩個人看似沒有什麼交集,但是總打過照面。
先前姜晚夜沒認出她來,她還心中慶幸,現在看來到底不能心懷僥倖。
寒江雪心中這樣想着,臉上的笑容卻是滴水不漏。
她道:“這位公子既然認得我,也該知曉我家中背景,小女子別無他意,只是想來,公子也不必無緣無故於我家結仇,您說不是嗎?”
姜晚夜盯着她看了兩眼,愣是沒能從那張標標準準的微笑臉上看出什麼不自然的痕跡。
心裡想這姑娘倒是有幾分道行。
可他既然想到了她的身份,還戳穿了,當然不是爲了歡天喜地認個人這麼簡單。
他眯起眼眸,問:“你家裡可還有什麼別的出衆的姐妹,就那種性格比較活潑,還特別願意女扮男裝偷偷出門玩的那種。”
寒江雪雙手收緊,直直迎上他視線:“敢問公子問的是誰?我家出衆的姐妹可有的是。何況你說此人偷偷出門,又怎會讓我知曉?”
兩個人目光交錯對視了一會兒。
夏日灼人的陽光裡,這位寒大小姐着一身冰藍衣袍,瞧着清清爽爽不染纖塵。
她那十分符合大家閨秀標準的微笑被陽光模糊的看不出應有的輪廓,反而看出三分虛情假意的糊弄。
姜晚夜感覺自己好像被冒犯到了。
有種想把手伸到她脖子上用力一扭的衝動。
想來到時這張木偶一般的臉上也會出現幾分鮮活的樣子。
他正眯起眼,滿腦子可怕思想的時候,這小小客棧中迎來第三尊大佛。
這一位主並不在意那些江湖人的威脅,甚至出手輕輕一扭,讓好幾個人的關節錯了位。
姜晚夜意圖殺人的目光終於從寒江雪身上移開,挪到了這個人身上。
來者風塵僕僕,但因爲一身好皮囊,硬生生顯的幾分瀟灑不羈起來。
是魏昭。
他十分不懂眼色的把兩個人隔開,自來熟的接過姜晚夜拿着的酒壺,仰頭一飲而盡,滿足的咂咂嘴。
“好酒!”
姜晚夜也就忽然一笑:“魏小公子不怕我在酒裡下毒嗎?”
魏昭一副哥倆好的模樣上去想摟他肩膀,但是被他眼疾手快地避開了。
他也不在意,又拿起桌上另外一壺酒,拍開酒封。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姜小公子不說話的時候,倒是挺像個人的。”
寒江雪驚得差點想去捂他的嘴。
魏昭天生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進到這個房間裡,連半炷香的時辰都不到,已經很成功的把仇恨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還是那種想洗都洗不乾淨的那種。
姜晚夜已經不在看寒江雪,這會兒他陰沉沉的目光黏着在魏昭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來他下一步想要做什麼,也因此顯得更加危險。
魏昭沒被他的眼神嚇到,卻也見好就收,笑嘻嘻的接上下半句:“不說話的時候,倒是有幾分神明的端莊呢。”禍神——俗稱災星。十分符合了。
姜晚夜嗤笑一聲,目光來回看着坐在對面的那兩個。
他腦子還沒有生鏽,當然能看得出魏昭這是在給寒江雪解圍。
所以這兩個人是什麼關係?
上一回那個靖王和他身邊的那個女人又是什麼關係?
他眯着眼睛,仔細盤算着這之間的關係,其形態簡直像一隻隱匿在暗中的蛇,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躥出來給人致命一擊。
他拍了拍手:“真是好一樁大戲。”
他站起來,臉逆着光,只能看到一層灰黑陰影。
“希望無論何時,你都能保持像現在這樣的樂觀積極,要不然……呵。”
這個人語氣聲調都極其陰冷,讓人不舒服。
“神明可也是會降下災禍,攪得你魂飛魄散的。”
說完這麼讓人不舒服的話之後,他才一揮手,帶着門口那些並不出聲的江湖人士離開了。
寒江雪松了一口氣,肩膀放下來。
但也只是對眼前的問題階段性勝利的暫時放鬆。
她有些憂慮的看向魏昭,卻聽見他小聲咕噥。
“還真是顆災星。”
她一愣,一時竟沒回過神來,看着魏昭側臉,恍惚覺得這個人好像連奶氣都沒有退掉。
像個寶寶。
她甩甩頭把不切實際的幻想甩出腦袋,問:“魏公子如何會出現在這裡?”你剛不是和一個姑娘家一起嗎?
魏昭回頭看向她,臉上難得有點不自然。
“這不是……聽說你被這人渣堵了,來幫你撐個場子嗎。”
寒江雪:“……”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魏昭不等她問,已經忍不住了。
“我今日送我表妹去伯父府上,本來是打算直接回家的……”結果半路想起碰到寒江雪,想出來碰碰運氣,“結果就看到寒三小姐急匆匆的跑過來,我見他神色匆忙就攔下來問了。誰知道聽到這種消息。”
鶯歌偷偷出去,自然是去攔寒江歌了,順帶報信,寒江歌一聽是姜晚夜,就想起上次偷溜出來的事情。
也顧不上糾結寒江雪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急匆匆準備回府上。
正好碰上魏昭。
她本來是不耐煩搭理他的,畢竟十萬火急,誰有心情給他耐心解釋。
可是她轉念一想,自家大姐姐好像有意於這個人,倒不如讓他替大姐姐出個頭,悄悄全了大姐姐私心。
魏昭不知道還有這等誤會,只繼續講下去。
“姜晚夜這個人,並不是什麼好人,以前在京中就聽說過他許多壞事了,他名聲不好在連累你。”
然後他想了想,發覺自己的名聲好像也不怎麼地,‘嘖’了一聲,撓了撓頭髮。
“我雖然也和他半斤八兩,但咱倆先前不都傳過一回了嗎?就當是熟能生巧……”好像不對“就當是亡羊補牢……”好像也不對。
這時候他忽然痛恨起平日裡仗着聰明,不怎麼認真聽學了,這時候竟然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詞語來形容這個狀況。
好在寒江雪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沒在意那點無傷大雅的口誤,而是指出了現在問題的關鍵。
“可是你今日到底還是得罪了對方,日後只怕日子不好過,若是連累了魏家,可該如何是好?”
魏昭眨眨眼,沒說自家當然也留有後手,只是嬉皮笑臉的把這事扯過去。
“你放心吧,小孩子兩三句口舌之爭,想來姜家也不至於這樣上綱上線。”
小孩子……
魏昭道:“當務之急還是我儘快把你送回去,要不然真讓那小子得了空,只怕對你不好。”
他話音剛落下,一道清寒男音便插了句嘴。
“這便不勞魏公子掛心了,有我在,自然會保家姐無虞。”
兩人一回頭,一身白衣的少年正冷清的看過來。
寒氏二子,寒江雪胞弟,寒臨沅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