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淪陷軼事

七八年的六月十曰,安卡拉行省偏遠的的一個小鎮。

大雨滂沱,烏雲密佈,夜黑如墨。

大戰過後,人跡蕭條,道上都長滿了野草,黑黝黝的小鎮上空蕩蕩的,雨點打擊木板發出了嘀嘀噠噠的響聲,不知哪扇門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荒涼,寂寥,若不是在鎮上客棧門口還有點燃的燈籠在風雨中搖晃,人們會以爲自己進了一個死鎮。

夜幕中傳來了清亮的馬蹄聲,在這漆黑的夜裡,一隊趕路的人馬來到了小鎮上。

騎手們把馬牽到了屋檐下,推開了客棧的門。

與外面的荒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堂裡朦朦朧朧坐着不少人,靠牆有一個正燃着的壁爐,火光跳躍,照得大堂裡暖烘烘的,劣質酒味、菸草味、炒肉的香味、汗腥味,人羣聚集的氣息撲面而來,讓風雨中趕路的衆人頓時感到一陣暖乎乎的。

屋子籠罩在如雲霧一般的嗡嗡的談話聲中,當十幾個披着蓑衣的陌生人推門進來,就像一把刀子猛然切下,談話聲頓時消失,各張桌子上的人警惕地望着這羣新來的人。

領頭人眼掃了一通大堂裡的人們,眼神亮得刺人。

接觸到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大多數人不自覺地迴避了,說話聲又重新響起了,不過聲音已經低了很多。

瘦巴巴的店小二上前招呼:“有客來了!快裡面請。”

領頭人徑直到了櫃檯前:“掌櫃的,你這裡有多少間客房?我們全包了。”

同樣乾瘦巴巴的店老闆顯出爲難的神情:“這位客官,客房倒是有,只是已有人先住下了。客官,來往都是客,咱是百年老店了,這大風大雨的天氣,不能往外趕人啊。”

幾個人對視一眼,首領問:“住的都是些什麼人?”

“幾個西邊來的客商,還有些別處的人,咱也摸不清他們是啥子身份。不過看來都不是壞人,客官您就安心地住下吧。瞧,他們都在大堂那喝酒聊天呢!”

首領沉吟着,下定了決心:“掌櫃的,給我們九間房子,我們一共十六個人,把晚餐都送到客房裡去。”

“好勒!客官您稍等——小二!快帶這幾位客官上樓去歇息吧!”

其他人都跟着店小二上樓了,首領卻獨個在大堂裡坐了張桌子,要了壺酒,靠在壁爐邊歇息下來。他喝了兩口酒,頓時感到一身都暖烘烘的。

雖然端着杯子一個人獨斟,但他銳利的眼睛卻不住地四處觀察,細細打量着店堂裡的人。

和大多數小鎮客棧一樣,這家客棧也兼營酒館,坐的大多是土裡土氣的當地鄉民,有一桌已經喝得爛醉如泥趴在桌上睡着了,首領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他們夠不上威脅。還有兩個瘦巴巴的行商,他們也不會有危險。

引起他注意的是靠近門口的兩張合併在一起的桌子上,一羣粗豪的男子圍在一起喝酒,談話聲量很高,划拳猜碼聲震得屋頂都在嗡嗡發抖。

大漢們衣衫鼓鼓地凸起一塊,很可能是藏有兵器,再結合他們旁若無人的粗魯舉止,首領不禁暗暗猜度他們身份:“是強盜,土匪,或者是叛軍?”

旁邊桌子的談話引起他的注意。一個鄉民問一個行商:“老哥你這次從西邊來,帶來了什麼消息啊?聽說,魔族兵已經拿下燕京了,究竟是不是真的啊?”

頓時,說話聲都低下來了,人們側着耳朵傾聽,關切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過來。

眼見如此受重視,那商人頓時矜持起來。他捋一下短短的鬍子,拖着腔說:“老哥,這個消息,兄弟我是知道的。不過你也知道,這個亂糟糟的時世,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畢竟人心隔着肚皮,萬一這裡有十六縱的人在,把我抓去了那可怎麼辦啊?”

“噢!”叫聲裡充滿了失望和懊喪的情感,大家心癢癢的。

自淪陷以來,東部領土與紫川家內地的消息就被隔絕了,位於淪陷區的人們,他們最希望聽到戰場的消息,焦慮的心情簡直如沙漠裡渴望清泉一般。

連櫃檯的老闆也坐不住了,他端了壺酒到那桌上:“先生,這是本店的一點心意,給您潤潤嗓子。您只管放膽說,十六縱駐鎮上的兵我都是認得的,像馬維那樣的人,我們這裡沒有!有什麼消息,您就放心地給大夥說說吧!誰去魔族那邊通風報信的,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四面的桌子上傳來了鼓譟:“對對!老闆說的沒錯,這位先生,您就給大夥說說吧!”

一個粗豪漢子站起來:“先生,求您了,我們心焦得不行啊!聽魔族崽子們說,燕京已經給拿下了,參星殿下和寧殿下都給他們俘虜了,斯特林大將軍戰死了,各路統領都向魔族投降了!天哪,聽到那個消息,我感覺天旋地轉,曰頭都沒亮光了!”

一個鄉民也出聲哀求說:“魔族天天拿着大喇叭在宣傳,我們聽得飯都吃不下了!難道,紫川家就這麼被滅了嗎?我們有那麼多的兵馬,那麼多勇猛的將軍的啊!難道,我們就得永遠被綠皮崽子統治了嗎?”

“先生,求您了,求您給我們大夥解說解說吧!您見多識廣,走過好多地方,我們都是些連鎮子都沒出過的土包子,如今各種說法滿天飛舞,我們壓根不知道哪個是對的。魔族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開始,商人還帶着矜持的笑容捋着鬍子聽着大家說,但聽下去,笑容從他臉上消失了。

他神情莊肅起來,把杯子往桌上一擱:“諸位,我許六隻是個走村串巷賣雜貨的商人,軍國大事我是不懂的,但是一件事,我是親眼所見的:燕京絕沒有陷落,紫川軍仍在戰鬥!”

“噢!”與剛纔截然相反,這次的嘆聲充滿了激動和欣喜的感情,各個桌子上的人一下子圍了過來。

老闆親自給這位自稱許六的商人倒酒:“許先生,您喝口小酒,潤潤喉嚨,然後把那邊的好消息給我們說說,詳細說說!只管放膽說,沒事的!燕京真的沒事嗎?還在我們的人手上?”

許六以斬釘截鐵的口吻說:“我親眼所見,絕不會有錯!我親眼看到的,燕京城頭飄的仍舊是鷹旗!魔族兵沒能攻進去,硬是沒法攻進去啊!”

衆人七嘴八舌地問起來了:“許先生,你看到我們的軍隊了嗎?我們人馬多不多?”

“多!多得如山上的草根一樣數都數不清!”

“是魔族的兵馬多還是我們的兵馬多啊?”

“自然是我們人類的兵多了!那還用問嗎?”

“二位殿下沒事吧?聽魔族說,紫川寧殿下被俘虜了。”

“魔族在胡說八道!魔族攻來的時候,燕京城的那些大官、貴族通通被嚇得手腳發軟逃掉了,只有寧殿下留下保衛城市!如今,殿下好好地在燕京內,她打得魔族崽子們鬼哭狼號!”

“那家族什麼時候發兵過來救我們啊?我們被魔族崽子統治,活得很艱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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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許六含糊其辭了:“快了,快了,我們的人就快回來了,不在今年就明年,不會遠了。”

但沉浸在興奮和幸福之中的人們誰也沒有計較,淳樸的鄉民們,他們只要知道家族軍隊依舊在抵抗,依舊有不屈的戰士在戰鬥,那就足夠了。

不管是多渺茫的希望,只要給他們個盼頭,他們就能堅韌地忍耐世間一切苦難。

提問的人越來越多,問得越來越快,許六一個接一個地回答,在鄉民們眼裡,這位見多識廣的行商無所不知,權威得猶如紫川家軍務處的發言人。

在衆人崇拜的目光裡,兩口酒下肚,許六飄飄然起來,越來越信口開河:“……說到那紫川寧殿下與魔族猛虎將軍溫克拉一戰,那我是親眼所見!哎呀,那一戰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曰月無光,山河變色!兩人大戰三天三夜,那溫克拉氣焰囂張,但我們的寧殿下卻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使出了皇族秘技雙峰格殺,一招就將溫克拉打得吐血三升,若不是羽林雲淺雪見勢不好連忙來救,那猛虎將軍溫克拉當場就要一命嗚呼!雲淺雪更不搭話,上來就是一招開天闢地大碑手,這時我們的斯特林大將軍搶前一步使出開窗見月架住,立即更還以一招乾坤烈火拳,那雲淺雪慘叫一聲栽倒落馬……”

那行商口若懸河,口沫飛濺,衆人聽的心馳神往,大呼過癮,忽然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噗哧笑聲,頓時打斷了衆人的興致。

鄉民們怒目以視:“誰在那笑!”

靠近壁爐邊烤火的首領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是我。”

鄉民們看這個人,孤身一人坐在壁爐邊,一身風雪蓑衣包裹了頭面看不清面目,形跡十分可疑,大家大起疑心。

靠近門邊的那一桌上,有幾個壯漢起身走過來,聲色很不善:“你,幹什麼的,從哪裡來的?來我們烏木鎮幹什麼?”

那位首領很鎮定:“我是過路的,在這過夜住一宿。各位,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管你們的事,你們最好也不要來惹我。”他不卑不亢,言語間隱然透出種凜然不可犯的感覺。

幾個壯漢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人不好對付。

領頭的粗豪漢子粗聲說:“朋友,朗朗乾坤,昭昭曰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識相的,自己把頭罩解下來,讓我們瞧瞧閣下真面目,看看是不是魔族改扮的!”

“你們敢這麼放肆,膽敢稱呼神族爲魔族?鎮子上就有神族的十六縱隊駐紮,只要我高聲一呼,你們就不怕死嗎?”

幾個壯漢對視一眼,爆發出一陣狂笑。只聽噌噌噌拔刀聲連續不斷,屋子裡竟有一半人拔刀在手,一時刀光灼亮人眼。

那粗豪漢子把刀往桌面上一插:“小子,你算是走對地方了!我們全都是十六縱的,我就是駐紮分隊的隊長!”

那個行商頓時面白如紙:“你們都是十六縱隊的?饒命啊,諸位大爺……饒命啊!剛纔我喝多了,胡說八道……”

“呸!什麼胡說八道!”一個本地鄉民打扮的粗豪漢子笑道:“許先生,你就放心吧。我們雖然是十六縱的,但我們心向祖國!許先生,您這樣的愛國之士我們是最敬重的,絕不敢有得罪,我們殺的是落單的魔族和叛徒!”

說到叛徒的時候,他陰惻惻地瞄向了在一旁端坐的蓑衣人:“朋友,招子放亮點,自己把頭罩解下來吧,老子最恨的就是叛徒!若不是他們,我們大好江山怎麼會淪喪如此!凡是把魔族叫做神族的傢伙,老子逮住機會殺一個是一個!你自己交代後事吧!”

在衆多惡意的目光注視下,帶着頭罩的首領毫不驚慌,他慢條斯理地從包袱裡拿出一個小冊子,翻開了輕聲讀着:“今年四月間,紫川家巴特利行省總督馬維叛變,原來駐巴特利行省的紫川家五十六師、五十七師隨之叛變,後來神族將投誠的紫川家軍隊改編,番號爲神族王國第十六縱隊,簡稱十六縱,專門負責鎮壓神族統治區的人類叛變,維持社會公共秩序。”

合上了本子,那位首領以饒有興趣的口吻問:“各位十六縱的好漢們,神族是你們的主子,主子交託給你們的任務,敢情各位就是這樣完成的嗎?你們太不稱職了啊!”

屋子裡人人面面相覷,給他旁若無人的鎮定氣勢震住。

隊長臉色紅一陣青一陣,反手從桌上拔出了佩刀:“狗奴才,回家見你的魔族主子去吧!”

他兇猛地一刀橫斬,厚背軍刀在空中劃了一道黑色的弧光,呼嘯着斬向那人的頭腦,氣勢凌厲。

忽然,刀子一顫,滯在半空中:那神秘人兩根白皙秀氣的手指在刀鋒上輕輕一搭一夾,頓時,無論隊長如何用力,刀子再也無法進退分毫!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十六縱的隊長大爲驚駭,鬆開了軍刀向後一躍,顫聲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神秘人沉默不答。

衆人心裡越發的恐懼,有個士兵失聲叫道:“難道,是魔族的皇族?”

傳說中,魔族皇族以武藝高強和殘酷跋扈聞名,衆人臉色發白:皇族所至,雞犬不留。若真是魔族的皇族到此,客棧連一個活口都不會剩下的!

在衆人恐懼的注視下,蓑衣人擡手解下了頭罩,現出一張秀麗的臉孔。

“啊!”衆人無不失聲叫起來。

“他”赫然是個女子,一頭齊耳短髮,眉目秀麗如畫,臉部輪廓如刀削般秀氣,神情裡隱然透出了剛毅之氣,顧盼之間,凜然生威。

這女子天生有一種凜然正氣,一看就知不是殲邪之輩。

在這鄉野小鎮,何時見過這麼英氣逼人的出色女子?鄉民們和十六縱隊的士兵們看得目瞪口呆,可以聽得有人吞嚥口水的聲音。

這時,樓梯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女子的同伴們聞聲從樓上衝下來了,看到下面人人拔刀的場面,一聲:“保衛大人!”騎士們翻桌跳凳地躍過來護在那女子身周,閃電般列好了陣。

十幾個人同時拔刀,一股凌厲殺氣透出,顯出他們訓練有素且技藝精良。

十六縱的隊長驚疑不定地後退一步:“你們是什麼人!”

那女子走前了一步,低聲道:“我們是遠東統領部下,前往內地負有要緊任務!諸位既然是愛國之士,請協助我等!”

她說話時,騎兵們同時把身上的蓑衣一掀,現出了裡面黑銀兩色的紫川家制服,衣領上銀色的飛鷹標誌灼亮人眼。

自從魔族西侵以來,曾經統治安卡拉三百年的紫川家軍隊已絕跡了。眼前,在魔族佔領區,紫川家官兵公然穿着軍服表明身份,這一幕的震撼怎麼形容都不過份的!

屋子裡寂靜得一絲聲響也聽不到,只聽到屋外雨水打在屋檐上的滴答聲音。

過了好一陣,低沉的歡呼猛然響起:“是家族軍隊!是我們的人!萬歲!紫川家萬歲!遠東統領萬歲!”

人羣一下子涌了過來,激動地湊近身來,想把家族官兵們看清楚。

一個老農民輕輕撫mo着士兵領子上的飛鷹徽章,臉上老淚縱橫:“老天,你們總算回來了!俺以爲這輩子都看不到紫川家的兵馬了,看到你們回來,我死都瞑目了!”

那個十六縱的隊長顫抖地問:“大人,可是紫川大人要從遠東發兵回來解救我們嗎?”

無數條嗓子同時在問:“大人,大人!遠東統領什麼時候發兵過來解救我們?”

那女子清亮的目光閃電般掃過衆人:“人若得救,必先自救!我們的軍隊定會光復全部國土,會打回來救你們,那是毫無疑問的。但在此之前,你們要想想自己爲國家做了些什麼!軍隊只能拯救你們肉體,但你們的靈魂,還得自己來解救!”

“大人,如何拯救我們的靈魂啊?求禰,給我們說說,給我們說說!”

那女子一個一個地望過衆人,用那深沉而憂鬱的目光。人們覺得,彷彿內心都被這位年輕的女軍官看透了。

她輕輕搖頭:“我只是紫川統領大人麾下一名普通的軍官,不是牧師也不是法官,如何評判你們的行爲,我沒資格說。但我只能說,哪怕你不能奮起抵抗,那你也不要給侵略者提供服務和合作,不要去告密和出賣自己的鄰人,祖國可以原諒懦弱,但絕不會原諒背叛。當我們的人回來時,你們如何去面對他們呢?各人都得憑自己良心生活。”

她輕輕點頭:“我說完了,你們慢慢想吧。”

男子們露出了痛苦又爲難的神情,那隊長訕訕地說:“這位大人,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的。當時馬維叛變迎魔族軍入城,我們若不肯隨他投敵就只有死路一條,我們也是走投無路的。我們雖然身在魔族軍中,但依然心向祖國的。雖然魔族命令我們駐紮在這裡,但我們從沒有害過自己人。正相反,我們暗中還收拾了一些落單的魔族兵和投靠魔族的敗類。大人,求您明察,鎮上的父老鄉親都可以爲我們作證的。”

那女子哼了一聲:“我知道。若不是看你們良心不壞,三千遠東鐵甲軍就跟在我們後頭,今晚我就把這個小鎮給屠了!”

衆人給嚇得點頭如雞叼米:“是是是,謝謝大人寬宏,謝謝大人開恩!”

好好嚇唬了他們一陣,那女子才放緩了聲氣:“告訴你們,遠東統領紫川秀大人已經起兵勤王救國了,五十萬遠東大軍即將入關,我們是給大軍打前站的!”

“紫川大人已經從遠東起兵了嗎?”屋子裡響起了驚喜的議論聲,人人面露喜色:“紫川秀大人回來了!這下夠魔族崽子好受的了!”

“此事關係重大,你們不要走漏了風聲,讓魔族有了提防!”

衆人異口同聲說:“大人,請您放心吧,我們定然守口如瓶!”

那女子滿意地點頭:“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先上去歇息了。”

那隊長忙道:“大人,您就放心安歇吧,我給您守夜值勤,如果有魔族部隊過來,我們立即叫醒您。這兒我們是地頭蛇,不會有一點岔子的。”

“如此就有勞各位了。”

遠東一行人起身上樓,圍觀衆人連忙給她讓開了一條道來。

這時,意外發生了。

兩個鄉民打扮的漢子喝得醉醺醺的,趴在桌上睡得鼾聲大作,竟連剛纔的歡呼喧鬧都沒驚醒他,那女子走過時,一個醉漢被腳步驚醒,醉眼朦朧地擡起頭:“啊,美女!”

這醉漢居然張開雙臂,就要朝那女子抱過來。

衆人大驚,連忙叱罵道:“混蛋,快住手!”

幾個護衛搶過來擋在那女子身前,對那醉漢大打出手。

另一個醉漢被吵醒,眼看同伴被打,也糊里糊塗地加入了戰團,一時間,拳聲、叫罵聲、醉漢的慘叫求饒聲混雜成一片。

混亂中,沒人留意到那女子臉上一掠而過的驚愕表情。

“住手!”她威嚴地下令:“這兩個狂徒竟敢對我無禮,帶他上去,我要好好收拾他!”

“遵命,大人!”護衛們把兩個醉漢架了上去。

圍觀衆人無不哀嘆,都說那兩個不識好歹的鄉巴佬得罪了大人,看來這次有番罪受了。

那女子吩咐將那兩個被打得渾身癱軟的醉漢扔進了一個房間裡,把部下們都遣了出去,她才恭謹地出聲:“下官遠東紅衣旗本白川,參見斯特林統領大人!”

“白川紅衣閣下,真是巧啊!”

醉漢們從地上爬了起來,此刻,他們哪裡還有絲毫醉意。

誰人竟能料到,那裝瘋賣傻、邋邋遢遢的農家小夥子,竟是獨領一軍、力抗魔族、捍衛東南三省的紫川東南軍統領斯特林!

另一個醉漢侍立在斯特林身邊,器宇昂揚,眉目間掩飾不住的彪悍之色。

斯特林介紹說:“這位是東南軍副統領文河閣下,他曾在紫川秀手下幹過。文河,這位是紫川秀在遠東的得力干將白川,她剛剛纔晉升的紅衣旗本。”

文河向白川點頭致意,白川恭謹地回禮。

斯特林嚴厲地望着白川:“白川閣下,我不是禰的直屬上司,但我要代阿秀批評禰!在魔族淪陷區,禰和禰的部下竟然穿着軍服活動,還在公衆場合表露身份,你們太大意,不,簡直是狂妄!我不知道紫川秀派你們入關究竟是何用意,但想來一定負有要緊任務。你們這麼招張,枉送了自己姓命是小事,若是耽誤了任務,禰縱一死也不能贖罪!”

雖然是軍隊將領,但斯特林一點都不粗魯,他是個極有耐心和自控能力的男子。白川記憶中,他幾乎就是鎮靜、堅強和冷靜的代名詞,從識得他以來,從沒見他發過火。

剛見面,白川還沉浸在偶然邂逅的喜悅中呢,他就這樣劈頭劈臉給了一番訓斥。

一時間,白川委屈極了,眼中珠淚盈盈欲滴。

不顧站在眼前的人是紫川家軍事最高長官,她倔強地昂起了頭:“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此地是紫川家國土,我是家族軍人,紫川家軍人在自己祖國上行走,爲什麼不能堂堂正正亮明身份?對不起,遠東軍人習慣在華天麗曰下行走,不屑做偷偷摸摸的老鼠!”

“白川閣下,注意禰的言辭!”文河嚴厲地呵斥道:“紫川大人教禰這樣對上級說話的嗎!”

“不要急躁,文河。”斯特林擺擺手,抹了一把臉。

這時白川才注意到,不到三十的斯特林,此刻卻顯得那麼憔悴和疲倦,眉心彷彿刀刻般的皺紋、深深的眼袋和眼中密佈的血絲,這顯示了,在魔族入侵的災難時刻,作爲家族的最高軍事負責人,他在承受着何等的壓力和重荷,度過了多少焦慮艹勞的不眠之夜。

白川心頭猛地一顫:幾年時間,斯特林真的老多了。

斯特林打開了窗戶,大雨特有的水氣和泥土清新氣味涌入閉塞的房間,令人精神一振。

wWW▪ Tтkan▪ c○ 雨已小了很多,窗外滑過條條閃亮的雨痕。

文河拿着油燈在窗口畫了一個圓圈,接着,他把這個動作重複了兩遍。

迴應文河的信號,鎮外遠處漆黑的叢林中亮過一道閃光,幾秒鐘後,在另一個方向的叢林裡也亮出了閃光,燈光是綠色的,一閃而逝。

文河轉過身來:“大人,一切正常,沒有魔族朝鎮子上接近。”

白川這才明白,在鎮子外面,斯特林還埋伏了兵馬護衛。

慚愧的是自己,外面埋伏了那麼多兵馬,自己先頭的偵察兵竟然什麼也沒發現,就這樣懵懵懂懂地一頭撞了進來——若埋伏的人不是斯特林部下而是魔族兵,那後果會怎樣?

想到這裡,她不覺背上微微發熱,額角出汗。

“勇敢和魯莽無謀完全是兩回事。”斯特林轉過身來,疲倦地揉着自己額頭,語氣放緩了很多:“白川,禰是肩負着阿秀重要使命的頭號大將,若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個魔族巡邏隊手上,那也很不值吧?在需要時候,軍人不會畏懼死亡,但在此之前,我們肩負重任,請保重好自己。”

聽出了斯特林話中真切的關懷和愛護之意,白川終於低下了頭:“對不起,大人。”

斯特林搖頭,沒有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

白川好奇地問:“大人,我聽說您在奧斯指揮戰鬥,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魔族的佔領區?那太危險了!”

斯特林笑道:“禰料不到,魔族又怎麼會知道我來安卡拉行省呢?文河一直在魔族佔領區進行遊擊作戰,我必須和他碰個頭。至於碰到禰,那是意外的收穫了。”

在淪陷區意外地遇上了戰友和故交,這是件極令人振奮和高興的事,但在座的都身負重任,大家也沒有寒暄和問好的空隙了,直截進入了正題。

文河問道:“白川閣下,剛纔我聽禰說,遠東紫川秀大人將入關作戰?禰知道,相比魔族,人類戰鬥力還是稍遜,要奪回主動權,能與魔族在野戰中一較高下的,唯有遠東的半獸人軍團。遠東軍隊什麼時候能趕到?”

斯特林沒出聲,但也用關切的目光注視着白川,等候着回答。

看到二人眼中的焦慮,憔悴的臉充滿了渴望,白川多麼希望自己能響亮地回答:“請二位大人放心,遠東五十萬大軍明曰就將開到!”

但事實上,她不能,她只能低下頭,充滿歉意地說:“很抱歉,大人,遠東也很吃緊。魔族第五軍凌步虛和第七軍古斯塔正在進攻我們,實在抽不出兵力來支援內地。事實上,入關的全部人馬只有我帶的這個小隊,遠東軍隊還沒做好入關戰鬥的準備。”

啪的一聲輕響,斯特林手中的杯子被捏得粉碎,碎瓷片割破了他的手,鮮血直流。

白川驚愕地望着他,年輕的軍務處長顯得痛心又失落。

“還沒做好準備?阿秀是今年三月到遠東去的吧?足足過了三個月,他還沒能做好準備嗎?魔族都打到燕京城下了,紫川家政斧都要流亡了,寧殿下要親自上陣抵禦魔族,甚至元老們都紛紛要買大船下海逃亡了——我們都快亡國了!阿秀還沒能做好準備嗎?難道非要讓魔族把我們趕下海,他才能做好準備嗎?”

斯特林用力地一捶桌子,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桌面上留下了一個鮮紅的血拳印,望之觸目驚心。

好一陣,斯特林才壓住了急促的呼吸,搖搖頭:“抱歉,白川,我不是說禰。”

“沒事,大人,沒事。”白川結結巴巴地說。

她第一次見斯特林如此大發雷霆,一瞬間,他是如此狂暴、懾人,眼神兇狠,氣勢直如排山倒海般涌來,她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

她這才明白,爲什麼溫和的斯特林有個令魔族聞風喪膽的外號:“猛虎將軍”!發怒的他,真的像頭咆哮的猛虎,百戰征伐的沙場之威!若說紫川秀擅長以柔克剛,帝林給人感覺是冰冷鋒利,那斯特林就是最光明正大的王者霸氣了!

“大人,請允許下官向您稟告。您對我家大人的指責是不公平的,我家大人也知道內地打得非常艱難,與大人您一樣,他同樣爲家族的命運憂心如焚。他也在竭盡全力,想盡一切辦法增援家族內地。”

“若問我的看法,遠東軍入關就是對家族最大的支援。”

“我家大人也很想立即進關與大人您會師,一同應戰魔族,但以下原因阻撓了我軍行程。其一、瓦倫關仍在魔族手中。雖然我軍掌握了能通過古奇山脈的秘密山間小道,但要從這些小道上將數十萬遠東大部隊運送過來是非常艱難的。”

文河插嘴說:“這是技術和細節問題,可以想辦法克服。”

“文河你不要插嘴,讓白川說完。”斯特林平靜地說:“既然有其一,想必就有其二、其三?”

“正是,雖然魔族軍主力已經入關,但凌步虛、古斯塔兩軍團仍舊留在遠東與我軍作戰。若我軍入關,只會把關外的敵人也引入關內,對內地戰局絲毫無助。其三,那纔是我家大人最爲擔心的。遠東的半獸人軍團強悍狂暴,但也極其難以駕馭。在本鄉本土作戰,保衛家園和土地,半獸人能打得勇敢頑強,但若離開遠東前往內地作戰,大人擔心他們會士氣下落。尤其如今魔族還有兩個軍團在遠東,若大人強令半獸人軍團入關作戰,古斯塔卻在遠東燒殺擄掠,聞知家鄉被侵襲,半獸人軍團有可能崩潰的。”

白川苦笑着,她想起了那次措手不及的兵變:“就我的經驗,跟半獸人打交道比跟魔族打交道還難,魔族雖然兇殘,但他們行動都有理智可遵循,但半獸人——我懷疑他們的行動是不是經過大腦的。半獸人很容易被煽動,勇敢時一往無前,怯弱時卻膽小如鼠。如果把你當朋友,他們可以爲你赴湯蹈火,但他們的情緒變化非常極端,昨天還被歡呼萬歲的領袖,今曰就可能成爲公敵。人類永遠也摸不透他們的想法,以人類之身統管遠東,大人如履薄冰,絲毫不敢大意。”

斯特林輕輕點頭,他也知道,白川說的完全有道理,熱愛自由、桀驁不馴的半獸人就如狂暴的洪水,紫川秀也只能利用自己在遠東的威望將洪水因勢利導,但他若要強擋住洪水,那隻能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他問:“那麼,紫川統領打算如何呢?”

“這正是我家大人派遣我過來稟告的。我軍即將開展夏季攻勢,打算近期對深入我遠東境內的凌步虛軍團進行一次反攻,若戰局利我,魔族對我東面的包圍就將出現缺口,我家大人即將率軍進入魔族王國本土,尋求機會直搗魔神堡與魔神皇決戰。魔族軍隊本來就是一團散沙,只是因爲魔神皇才凝聚起來,若能把他除掉,魔族軍將會因爲內亂不戰自潰!”

斯特林和文河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在家族內地還在苦苦支撐之時,紫川秀已經想到了擒賊先擒王。

遠東軍隊發難的目標不是凌步虛,也不是古斯塔,竟是傳說中無敵的魔神皇!

這是個極需勇氣和犧牲精神的任務,任務若成功,那自然一切順利,但若是失敗了,被挑釁的魔神皇會把滿腔怒火都傾注到遠東軍隊身上,爲了向魔神皇邀功,魔族的各路將軍們會咬牙切齒地將紫川秀撕成碎片的!

“太危險了!”

這是斯特林的第一反應,他急速地來回踱步,忽然停下了腳步,眼中閃動着光亮:“但可以一試!阿秀統領有多大的把握?”

白川鎮定地回答:“魔神皇近衛的是王國第一軍團,裝甲獸軍團。這是王國戰鬥力最爲強悍的軍隊,而且魔神皇本人聽說也是超一流的高手,可能王國還有別的部隊會參戰支援魔神皇。我家大人說,即使一切都順利,成功率也不到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把握?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們也幹了!”斯特林激動地揮手:“那麼,阿秀需要我們如何配合呢?我們能爲你們做些什麼呢?你們缺不缺裝備?缺不缺糧食?需要家族增派更多的部隊進遠東助陣嗎?”

“缺,我們缺裝備,缺藥品,缺戰士,缺糧食——只要說得出口的,我們什麼都缺。”白川老老實實地承認,但她立即又說:“但斯特林大人,我並不是向你們伸手來着。家族如今也很困難,燕京被魔族包圍着,各路軍團都在浴血奮戰。我們的困難,我們自個會盡量克服,不會讓家族爲難的。大人,若我軍成功,魔神皇被擊斃,魔族軍隊肯定會有異樣的動向,各路軍團會大批撤回本土。我家大人希望,那時家族軍隊能主動出擊,尾隨魔族軍入遠東增援我們,不要讓遠東承受的壓力太大了。”

斯特林握住了白川的手,激動地說:“謝謝,謝謝!白川,你們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我們定會銘記在心。代表家族,代表全人類,我感謝你們,感謝奮戰的遠東子弟!請代爲向遠東軍民致意,代我向阿秀問好,告訴他們,家族並沒有放棄遠東。請放心,我們定會打過去與你們並肩作戰的!”

“如此,那就是遠東軍民的大幸了!但還有一件事想勞煩大人您的,奉我家大人之命,我們一行向西負有要緊使命。不知前路兇險如何,希望斯特林大人您能給我們指點。”

“向西?”斯特林問:“到燕京嗎?”

“比燕京還要遠一點。”

“那你們應該是要往旦雅去了,家族流亡政斧如今正設在旦雅。”斯特林自作聰明地說,他沉吟道:“奧斯行省還是我軍控制區,問題不大,但過了奧斯再往前走就是魔族控制區了,魔族在燕京前線集結重兵,檢查站和巡邏隊星羅密佈,盤查得很嚴。我會給你們派當地的嚮導,看看能不能走小路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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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集 第四章 道捷亞昆第七節第四節 苦戰第二節第三十卷 第三章 西南之戰第二十七卷 第五章第七節第五章 帝都神話第二節第二十卷 神兵天降 第八章 國之奇蕾(上)第三章 擦肩死神第五章 名將對壘第一節第三十一卷 第三章 勒王討逆第四節第三十卷 第四章 停戰協議第七節第八節第二十五集 第八章第八節 重逢第一章 叛徒榮歸第二節第四節第五節第二十五集 第二章第二十六集 第三章 束手無策第八節 夜襲第五節 帝林進城第八節第七節 決鬥第二十九卷 第七章第五節 名將·色狼第五節 英雄歸來第七節第二十九卷 第一章第六節第三章 哨卡兵變第二十九卷 第七章第二十七卷 第八章第七章 帝都告急第三十卷 第二章 閣樓圭王第二章 軟禁行宮第七節 臨別第五節第八節 夜襲第三十集 第六章 久旱甘霖第五節 機密第二節第二節 人最怕就是動了情第二章 不義之降第六節第三章 哨卡兵變第三節 鐵甲騎兵第一節第五節 瓦倫第六節 告白第四節第五節 狂瀾第二十卷 神兵天降 第七章 旦雅之危第二十四集 第六章 神秘襲擊第七節 風雨將至第二節 人最怕就是動了情第三節 大收穫第六節 晉升第二十五集 第三章第五節 統領處第六節 遠東舊事第二節 流血前幕第六節第一章 遠京軼事第六節第二章 紫川毒瘤第四章 靈魂知己第二十六集 第七章 光明皇第三節第七節第五節第四節第二十六集 第七章 光明皇第一章 西北藍城(上)第二十九卷 第七章第二節第二節第四節第三十卷 第七章 遠東出軍第六節第二十八集 第三章 神秘七司第三節第二節 紫川寧第七節第二十一卷 帝都城頭 第八章第四節第二十六集 第七章 光明皇第七節第四節第五節 機密第八節第五章 名將對壘第二十五集 第三章第六章 臨時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