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意弄人

清晨寒冷而明亮,初冬的濃霧如同牛奶一般迷漫在樹林間,黎明時分降下的寒霜脆弱地伏在地上久久沒有融化,寒風中,松林的樹梢在搖晃着打着圈,於是枯黃的樹葉便紛紛離開樹梢迴盪着離開樹枝,盤旋着飄蕩到冰雪未融的地面。

看似乎靜的樹林間佈滿了縱橫交錯的戰壕、鐵絲網、拒馬、暗刺。這裡,就是紫川家與流風家邊境交界的藍城戰線。

在西北長達五百多公里的漫長戰線上,藍城地段的駐守士兵可以說是距離死亡最近的。這是紫川家與流風家抗爭的最前沿,也是生與死的邊緣。

這裡的士兵曰夜都是在廝殺、偷襲、襲營、陷阱、埋伏中渡過,令常人聞風喪膽的鮮血和死亡,在這裡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有人做過統計,在這段五十公里的戰線上,平均每天有二十五名士兵喪生、五十三人受傷,無論是紫川家還是流風家,雙方士兵聞藍城戰線而色變。

弓箭手們在密林深處警覺地戒備着林子外圍。忽然,他們的眼睛一亮,清晨的濃霧中,若隱若現地出現了一個窈窕的身影。那身影越走越近,越來越清晰,他們吃驚得合不上嘴巴:在這森嚴殘酷的廝殺最前沿居然出現了一個美麗的年輕女子!

在這被比喻爲地獄入口的藍城陣地,在這死亡之地,居然來了一個漂亮女子,這簡直比一頭史前恐龍出現更讓士兵們震驚了……哨兵搭起眼簾:“這分明是個女子啊!還是個美女呢!”

女子白衫勝雪,眉目如畫,沉靜的容色,像一輪初升的明月,那種超脫凡俗的氣質令人傾倒。她一路走來,衣衫翩然,看着她,軍人們不知不覺失了神態,驚歎和豔慕的目光齊齊聚焦在她身上。

陣地上起了一陣搔動,呼哨聲四起,士兵們驚喜地竊竊私語:“有美女來了!美女來了!”

她到了近前,一名軍官才記起了自己的職責:“那位小姐,請留步!”他把聲音放柔了:“這裡是軍事禁區,沒有通行證不能亂闖!”

那女孩子秀眉微微一蹙,衆人不由心裡一痛,彷佛那一蹙是蹙在了自己心間,連那軍官都看得呆了,手足無措:“嗯,啊,這個,這個……”總算他還有點理智,沒有說“你不要通行證也可以”之類昏話來。

“通行證在這裡。”一個男聲說,衆人這才注意到,在那女子身邊還陪着一個俊朗的年輕男子。他披着騎兵斗篷,長筒軍靴,沒佩戴軍銜標誌,官兵們卻不敢對他有半點輕視:此人勃勃英氣含而不發,不怒而威的將領氣質幾乎是天生的。

軍官不由自主地向他敬禮,彷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那男子還禮:“你就是這個地段的部隊長官?”

“是的,請問您是?”

“請跟我來。”

幾分鐘後,兩人又回到了原處。那軍官大聲發令:“搬開路障,讓他們過去!”

路障被搬開了,士兵們讓開一條路,這對奇怪的男女不發一言地通過了前沿陣地,這對壁人的背影漸漸朦朧,消失在濃濃的晨霧中。

官兵們幾乎被好奇心給吞沒了,議論紛紛:“那個女的漂亮得跟天上的仙女一般!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漂亮的女人!”

“那個男的也不錯啊,英俊又精神,好像很有身份的樣子——他們是情侶嗎?真是一對壁人,再般配不過了!”

很多士兵好奇地向軍官詢問:“長官,他們是誰啊?”

軍官板着臉:“我不知道。”

“啊,但是您下令讓他們通過……”

“笨蛋!”那軍官狠狠地罵道:“你可知道那年輕人是什麼來頭,他居然擁有軍務處的金質飛鷹令牌!這種令牌,三十萬邊防軍中也只有明輝大人有!這種大人物,我們得罪得起嗎,大家不許再議論了,這是大人物在執行秘密任務,跟我們沒關係。誰敢把這事泄漏出去,將來掉腦袋了可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們!”

士兵們吐吐舌頭,果然不敢再出聲了。

通過了紫川家最後一個陣地,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雪原,這裡是兩軍對峙的開闊緩衝地帶。

紫川秀停住了腳步,微笑說:“就送到這裡吧,再過去——恐怕我就得成俘虜了,那時就得你送我回來了。”

流風霜望着前方,聳立的藍城城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藍城,流風家堅不可摧的強大要塞,看到那個熟悉的城堡,她卻沒有涌起往常的自豪感,反倒是感覺苦澀又複雜。

望着身後那個憔悴的男子,她心頭涌起一種難以割捨的柔情,輕聲問:“你……你就不能和我一起過去嗎?我們一起過去吧!”

他眺望着遠方的城池出神。

流風霜以爲他沒聽清,繼續暗示:“按照我國的習俗,年輕女子報答救命恩人的方式就是……”她臉上飛起一抹紅暈,嘴脣輕輕囁嚅着,但那細微的聲音還是傳人了紫川秀耳裡:“嫁給他。”

紫川秀笑笑:“那在貴國,救人一命實在是件很危險的事,萬一救上個醜女就麻煩了。”

流風霜噗嗤一笑,問:“那,你覺得我是個醜女嗎?”

紫川秀沉默了,女孩子已經把心意表明得如此清楚,再裝聾作啞就太失禮了。

他輕輕說:“阿雨,你的心意我很明白。但,我是紫川家的軍人啊!”

流風霜黯然,輕聲重複:“是啊,你是紫川家的軍人啊!”

眼前的男子不但是紫川家的軍人,而且身份非同一般。從西南的旦雅行省一路到西北邊防軍區的加南行省,一路戒備森嚴,尤其進入軍事區後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但在他陪同下,走得竟是暢通無阻,無論如何高等級的戒嚴區,只要他把證件一亮,前來盤查的警衛立即大驚失色,他們連盤查自己的膽子都沒有了。

這人絕非一般的高級軍官,他是能掌管中樞的權臣,否則不能讓軍人們如此敬畏!

她擡起頭,深邃的目光凝視着他:“既然你是紫川家的軍人,那你爲何要營救我呢?”

“我的朋友林雨被林家抓走了,我當然要去救她。”

“你明知道我是……”

紫川秀立即打斷她:“對我來說,你只是林雨,一個我喜歡的姑娘,其他什麼都不是。”

他笑笑:“每個少年都愛做白曰夢吧!心儀的女孩子被惡龍抓走了,他揮舞着寶劍歷盡艱險消滅惡龍將女孩子救回。林雨,我感謝你給了我實現童年夢想的機會。”

流風霜呆呆地望着他,看着他英俊的臉龐,細柔的眉毛,黝黑的眼睛彷佛總在笑,嘴角淡淡的鬍子茬,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挺拔勻稱,英俊瀟灑卻不失陽剛之氣,勇猛如虎卻總又溫柔體貼,他對紫川家忠誠如鐵,但他偏又私下救了自己,家族最大的敵人,只因爲那一份朦朧的情意,他鐵骨錚錚,偏又溫柔似水。

這是個怎樣的奇男子啊,她知道自己將一生難以忘懷這個人了。

“爲什麼呢?”流風霜內心有一個聲音在顫抖:“若是我們有緣,爲何讓我生於流風,你卻生於紫川?若是我們無緣,卻偏偏讓我們在茫茫人海中相識相逢?見過你以後,人間還能有怎樣的男子讓我動心?一見君,誤終生!”

“天意弄人!”流風霜喃喃說。

紫川秀也點頭:“天意弄人啊!賊老天老愛開這種玩笑,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呢?”,有的人即將離去,今生將再不能相見——若再次相見,就只能在你死我活的沙場上了,彼時已成爲敵人,隔陣相望。

想到這裡,流風霜喉頭像是哽着什麼,再也說不出話來。

兩人佇立默默對視凝望,眼神中飽含了多少的心酸和悲哀。

“林雨,”紫川秀心底同樣的波濤洶涌,表面卻是淡淡的:“我們都是凡人,無法揣摩天意,但生死興衰是造化不變的規律,如何強盛的國家都有滅亡的那天,光明帝國滅亡了,紫川家和流風家也會有滅亡的那天。不要太固執,事若不可爲,我隨時歡迎你到旦雅來,在我這裡,你能得到安身立命之處,我有能力庇護你。”

流風霜淡淡一笑:“謝謝,真的,我很感謝你。”

“答應我,一定要來。”

“我會來的。”

兩人都知道,她是不可能來的。在她的眼睛裡,紫川秀看到了淒厲的決意,堂堂正正的流風公主元帥,豈能求庇於紫川家軍人?

她深邃地望着他,好久好久,兩人都再沒有說話。最後,她深深地鞠下一躬來:“願有一天我們能重逢,請多保重。”

她轉身欲行,走了幾步,紫川秀突然大喊一聲:“林雨!”

流風霜立即停住了腳步,她猛然轉過身來,眼中閃動着希望的光芒,她在等待,她在期盼着,她全神貫注地盯着紫川秀的嘴,渴望地聽着他將要說出的話。

紫川秀卻突然清醒過來,他囁嚅了好久,最後說:“小心,你要注意保重身體。”

希望的光從流風霜眼中消失了,她呆呆地看着紫川秀的臉,最後苦笑道:“謝謝,你也要保重呢。”

那個窈窕的身影轉身離開,漸漸融入了濃濃的晨霧中,最後消失在視野中,望着佳人消逝的地方,紫川秀佇立在原地,心情悵然,久久不能平靜。

先是紫川寧,接着是流風霜,所愛的人都離自己而去,自己是否註定此生孤獨?他想起了很多事情,童年的幼稚往事,少年的街動莽撞,青春的朦朧衝動,很多已經忘記的點點滴滴浮上心頭。以一個全新的角度審視着自己的過去,感覺很難形容,溫馨又心酸。就在這一刻,他知道,自己長大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晨霧已打溼了他的衣服,他才慢慢地往回走。

走進紫川家的陣地,那個軍官上前來迎接他:“大人,您回來了!”

“我……”

紫川秀還沒來得及答話,突然,一聲響亮的呼聲裂天而起,腳下的土地彷佛都在微微顫動,那是成千上萬男子胸腔中發出的渾厚呼聲:“元帥萬歲!我們的領袖萬歲!流風萬歲!”呼聲一聲高過一聲,連綿不斷,震撼萬里,陣地上的邊防軍工兵們駭然失色。

軍官臉上變色:“流風家混蛋在瘋什麼!他們發狂了嗎?”

‘這是虎嘯,困於籠中的猛虎終於出山了。“紫川秀淡淡說。

聽着這響入雲霄的呼聲,他心如死灰。他知道,與自己相愛的女孩子“林雨”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只有一位叫做“流風霜”的絕代名將。他有預感,自己會與“她”將有着宿命的一戰。

雪原蒼茫,不知不覺的雪又下了起來。

在皚皚的雪地上,流風霜茫然地向前走着,失魂落魄,淚水抑制不住地往下落。

該她艹心的事有很多,流風家族的前途命運,自己的前途和命運,自己何去何從?前路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樣的命運?孤身一人穿越戰線返回流風家,這本身就是個巨大的冒險,若碰到的第一支部隊忠於流風森的話,自己馬上會被抓起來送給紫川家。

對一個花季妙齡的女孩子來說,壓在她肩頭的擔子太重太重,她不單要承擔自己的生死,還要承擔千萬人的命運、祖國的興衰存亡——這些足以讓任何健壯男子崩潰的重任,她卻並沒有放在心上,更不會爲此落淚。

讓她如此黯然神傷的,是那個難以忘懷的人,他有一張秀氣的臉,淡淡的劍眉下,雙眸亮如朗星,長長的睫毛在眼簾下投下淡淡的陰影,讓他帶上了幾分與年紀不符的滄桑感,削挺的鼻,這是個堅毅,正直的男人。即使在自度必死的一刻,她夢魂縈繞牽掛的,依舊是他。

他亦沒有讓自己失望,正如灰姑娘憧憬的那樣,白馬王子從天而降,冒着巨大的危險救出了美麗的公主——有哪個女孩子沒有做過這樣的懷chun夢,他脫下斗篷露出臉孔的那一瞬間,流風霜幸福得心神俱醉。

不是爲了倖免一死,而是因爲他來了,即使知道自己是他祖國的敵人,他還是來了!

他來了,這就足夠了,成敗與否已不重要了。只要兩人在一起,生死無足牽掛。

她沒有問他是如何騙過林定,更沒有追究他到底是何身份,她只知道,他是來拯救她的,冒着生命的危險來拯救她。

從西南的旦雅到西北的加南,在敵人國土上穿越上千公里的路程,無數的崗哨和檢查,危機重重,可她根本沒害怕,只要能在他身邊,她恨不得這萬水千山永遠走不完!在那刻,再沒有精明能幹的將軍和政治家,只有一個陶醉在被愛人保護甜蜜中的少女而已。

可惜,幸福總是轉瞬而過,消逝得太快。在離別的那一刻,她動搖了。

她不敢想像,如果那時他給自己一個堅定的擁抱,如果他說:“你不要走!”

自己還真的能邁得開腳步嗎?流風家的大業,冰冷無情的權勢,真的值得自己如此犧牲嗎?

但他沒有說,自己也不可能留下來,兩人都肩負了太多的責任和牽掛,人活塵世間,有着太多的羈絆,並非只有愛情。

一訣已是永別,從此以後,人世間何處再覓那張笑臉,與君別後,黯然神傷。

腳底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流風霜微微一踉艙,她低頭一看,卻是一個被雪覆蓋的暗椿。

“站住!”從樹後閃出幾個士兵來,泛着金屬銳光的長矛遙遙指住了她。一個軍官走出來:“你是誰,從那邊過來幹什麼?”

看着那身熟悉的紅色制服,流風霜禁不住喉頭酸楚:原來不知不覺的,自己已經進入了流風家的前沿陣地了。她擦乾了眼淚,挺直身軀,心頭豪情頓起:既然選擇了這條不歸路,那就再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她不作聲地把風雪頭罩輕輕摘下,靜靜地與士兵們對視。

看清楚了她清麗的容貌,那軍官像被雷打中一樣:“你……你是……你是……”

“匡啷、匡啷……”像是着魔般的,士兵手中的長矛一件接一件跌落地上。

“流風霜殿下!”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聲來,像是夢中的人被驚醒了一般,士兵們這才反應過來,叫聲在空曠的雪地上遠遠地傳開去:“元帥殿下回來了!我們的殿下回來了!”

“噗哧、噗哧”聲連續不斷,潛伏的暗哨紛紛從躲藏的雪地裡現身。他們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彷佛怕靠得太近褻du了尊敬的元帥,他們停在了幾步外。

近在咫尺地望着流風霜,士兵們激動得渾身顫抖,呼出的氣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了一道道白霧。

流風霜靜靜地注視着他們,她有那種優秀將領的天賦,能使每個士兵都覺得她正在凝視着自己,每個士兵都覺得她特別關注自己。

望着自己的舊部,望着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她看到了熱切的期望,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激動,那尊敬和崇拜的眼神依然如故!

“殿下,您……您終於回來了!他們說您死了,但我們一直都不相信!沒有人能打敗您,您不可能死!我們一直在盼着您回來!國防二十八軍全體官兵都在熱切地期盼您回來!”

不知是誰第一個領頭,士兵們不出聲地跪倒在流風霜面前,接着,軍官們也跟着跪倒,跪倒的人黑壓壓一片,像是白茫茫的雪地上鑲嵌了黑色人形的花邊。

這一把賭對了,藍城的軍隊依舊忠於自己。流風霜熱血沸騰:“上天並未捨棄流風家,時運仍在我一邊!”

她喃喃說:“是的,我回來了!那些企圖滅亡祖國的外敵內賊們,你們可要知道,我流風霜回來了!士兵們,拿起武器跟我走!”

沒有解釋,流風霜掉頭就往藍城方向走去,士兵們毫不猶豫地跟着她,向着藍城方向一窩蜂地小跑起來。

經過地段的士兵被這急速的腳步和喧囂驚動,從戰壕裡探出頭來:“老兄,出什麼事啦,你們去哪裡啊?”

“流風霜殿下回來了!”

“快跟上來,殿下就在前面!”

流風霜,這個名字彷佛有一種魔力,消息就像長上翅膀的鳥兒一般迅速傳播,不到幾分鐘,整條陣地都被驚動了,成千上萬的士兵們雀躍歡呼地跳出戰壕,看到那個熟悉的美麗身影,久經沙場的老戰士熱淚盈眶,他們跑到流風霜面前跪倒,如雷的歡呼裂天而起:“元帥萬歲!”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震撼了遼闊的雪原。

彷佛是發起衝鋒一般,無數士兵越過了壕溝和鐵絲網,舉着武器從四面八方匯入了流風霜身後的長龍中,隊伍像滾雪球一般迅速壯大。

佈置在二線的督戰部隊本來想攔阻部隊的自發後撤,但看到流風霜的身影,督戰隊士兵馬上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兵變了!他們毫不猶豫地做了選擇:“元帥殿下,我們爲您開路!”

遇到的所有部隊都加入了行列,到了藍城城郊時候,隊伍已經發展成浩浩蕩蕩的一條長龍。

眼看大隊人馬殺氣騰騰地衝過來,城頭守備隊慌忙拉起了吊門,一個肥頭大耳的軍官在城頭朝士兵們喊話:“士兵們,擅離陣地是死罪!我命令你們馬上回到原陣地去,違抗命令者軍法處決!”隨着他的話聲,城垛處出現了一排排亮晃晃的箭頭。

在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行動的時候,流風霜越衆而出。面對那無數明亮鋒利的箭頭,她毫不畏懼地大步向前,把護身戰甲脫掉隨手拋在地上,身上只穿着單薄的衣裳。

她仰着頭,讓城頭的士兵都看清楚她的面孔,清脆的聲音傳遍城頭:“藍城的守備隊官兵們,你們可有誰想射殺我流風霜的!來吧,殺死我,紫川家敗類未能完成的偉業將由你們完成,你們將名留史冊!”

一瞬間,城頭上一排排的箭頭混亂地搖晃起來了,驚叫聲此起彼伏:“流風霜!流風霜!流風霜殿下在下面!”

那肥胖軍官眼見不妙,連忙下令:“放箭!放箭!射死她!”

沒有一根箭矢射出。

那個軍官大怒,喝道:“督戰隊,哪個弓箭手沒有放箭的,砍了他!立即給我射!”

在強勢的命令下,城頭終於射出了箭矢,稀稀拉拉的一陣。流風霜根本沒有躲閃,她帶着輕蔑的微笑,在漫天的箭雨中大步前進,輕鬆得直如飯後的散步。

“射死她!射死她!”那肥胖軍官氣急敗壞地吼叫,額頭上汗流如雨。

這麼近的距離,城頭上箭手的準頭卻是差得驚人,在流風霜身周十米內,連一根落地的箭矢都沒有。

“士兵們,這就是你們的箭術嗎,”流風霜叫道:“太丟人了!我不記得有這麼差勁的部下!”

她昂起頭,猛然一指城頭上那個肥胖的軍官:“拿出你們的真本事讓我看”

城頭響起如雷般的迴應:“遵命!”

一瞬間,上千把強弓同時調轉了方向,那個肥胖軍官只來得驚叫一聲:“不——”尖銳呼嘯聲中!他身上插了無數的箭矢,屍體搖晃兩下滾下城頭,砰的一聲就在流風霜面前摔成了一團肉醬,血沫飛濺。

一串血珠濺到了流風霜皎潔的臉上,她佇立原地,無動於衷地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屍首。就在她面前,咯吱咯吱聲響中,號稱堅不可摧的藍城的大門正在緩緩降落。

成千上萬的士兵匯成一條浩浩蕩蕩的洪流,人馬浩蕩涌向藍城的總督府,一路還不斷有人加入,長久以來被流風森所壓抑下去的憤怒終於在今曰爆發了,軍人、平民、壯年男子、婦女,而這條人流的最頂端是一個昂首挺胸的美麗女子,流風家的靈魂人物,流風霜。

“噹噹噹當……”城市上空響徹告急的警鐘,總督府門前出現了攔截的督戰隊,他們如臨大敵地在緊急佈置的沙袋後面持槍戒備,一副要準備打巷戰的架勢。

戴着白色鋼盔的隊長站在最前方朝着滾滾而來的兵馬人羣打出了停止前進的手勢,但憤怒的人羣絲毫不減緩腳步,口號聲震耳欲聾:“恩泰克滾蛋!”

眼見人羣越衝越近,隊長的臉色嚴峻起來。他打個手勢,督戰隊全部拉開了弓弦,箭頭瞄準迎面而來的人羣。

立即,幾十個人自發地排誠仁牆護住了流風霜,雙方相隔二十步對峙,氣氛緊張得要爆炸了。

流風霜突然認出了那個督戰隊隊長的面孔,她推開護衛走出來大聲叫道:“杜加馬,你不認得我了嗎?你爲什麼在這裡?”

聽到流風霜的聲音,隊長陡然一震。他高聲回答流風霜:“元帥殿下!下官現在在恩泰克將軍麾下效命,本將軍之命,我帶隊前來救援總督府。”

“很好。”在上百把拉滿弦的弓箭面前,流風霜緩緩向前走,大家額上都見了汗:只要有一個弓箭手捏不住的話,第一個中箭的人必定是流風霜!

看到這副情形,士兵們爭先恐後地想上來以身體護住他們敬愛的元帥,卻被流風霜喝住了:“都站在那裡不要動!”

杜加馬額頭上汗珠直下,低頭說:“元帥千金之軀,請您帶着部下速速退下,下官很擔心您的安全!”

流風霜緩步前進,毫無戒備地站到了杜加馬面前:“杜加馬,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但軍人不應受亂命。你接到命令要救援總督府,現在,我給你的命令是要拯救整個流風家族——你將服從誰?”

“元帥殿下,請退後!這裡危險!”

“除非我死,絕不後退!”

雙方士兵都是一震,這是流風霜的標誌姓口號,昔曰的戰場上,大旗所在就是流風霜所在,而旗幟永遠在激戰的第一線屹立不倒,激勵千萬流風戰士奮勇向前。

杜加馬動容道:“元帥!你……”

“要嘛殺了我,要嘛讓我過去,你自己選擇。”流風霜神情恬靜,說出的話卻驚心動魄,杜加馬臉色大變:“元帥!”

流風霜明亮的雙眸一眨不眨地與其對視,那個軍人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低聲說:“元帥,明白了,我不能當流風家的罪人。”

他猛然轉身,振臂一呼:“風霜元帥萬歲!我們的領袖萬歲!跟隨元帥!”

“跟隨元帥!”一瞬間,所有的箭頭都垂下了,雙方士兵歡呼着衝過了街壘防線,熱烈地擁抱在一起,六千頂帽子被甩上半空,歡呼聲震撼整個藍城。

兵變部隊和防守部隊會合後,兵變部隊用巨木撞開了總督府的大門。

在破碎的大門後出現了總督府的衛隊,他們刀劍出鞘排成了人牆,但成千上萬的士兵高呼着“活抓恩泰克!”的口號洶涌而進,人牆迅速被粉碎了,衛隊士兵甚至還沒來得及交手就被這可怕的人潮衝倒踩死,斑斑血跡濺滿了莊嚴的臺階。

在血跡斑斑的臺階盡頭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看到他,震耳欲聾的口號聲忽然嘎然而止,兵變者停住了腳步:他正是目前的藍城總督恩泰克。

這是一個端莊矍鑠的老人,霜發斑白,神情莊重沉穩,淺灰色的將軍制眼一絲不苟,風紀扣扣得嚴嚴實實,胸口那排勳章表明了他戎馬生涯的一生。

他沉穩地俯視着兵變的軍隊,看着在血泊中掙扎的傷者和死者,老將軍流露出痛心的表情。

這個垂暮的老者有一種莫名的威嚴,看到他,士兵們不由自主地一陣心虛,緩緩後退。

突然,密集的士兵羣如潮水般分開一條道來,一個披甲的俏麗女子在上百人的簇擁下緩緩走近,她做個手勢,護衛在原地停下了腳步,她獨自一人緩步走上了臺階。

與恩泰克相隔十個臺階,她停住了腳步。

兩人目光對視,老將矜特地點頭:“公主殿下,您回來了!”

流風霜微微欠身,態度很恭謹:“老師您好,我回來了!”

“去河丘玩得還愉快嗎?”

“很開心,河丘是個很漂亮的城市。老師若有空的話,不妨一去。”

在這個血腥味撲鼻的廝殺場上,敵對的雙方首腦卻娓娓談起了家常,氣氛說不出的怪異,數千官兵擁在院子裡卻一點聲音也沒發出,兩人的交談聲清清楚楚地傳人官兵們的耳裡,人人衆精會神地傾聽着。

“老師,我的來意,您應該清楚吧?我來取回存放在您處的兵權令琥。”

“很好,公主殿下,請拿出森殿下的親筆聖諭,下官立即將兵權令琥歸還給你。”

“抱歉,老師,您所說的東西,我沒有。”

“那麼抱歉,公主殿下,您所要的東西,下官也不可能交給您。”

兩人默默對視,恩泰克微微一笑:“公主殿下,您不應該回來的啊!”

“老師,我既然已經回來了,那就不可能再走。”

“爲此,將國家推向分裂也在所不惜嗎,率軍作亂,發動叛變,公主,想想將來的國史上,您會留下個什麼名聲?”

“如果流風家在這一代滅亡了,那就沒有什麼將來了。我是爲了拯救國家,老師,助我一臂之力吧!”

老將軍露出個無奈地苦笑:“拯救國家,公主殿下,我太老了,拯救國家或是毀滅國家,那些偉大的目標我老眼昏花,無力分辨。我只知道軍人的職責是服從命令,沒有森殿下的命令,我不會交出兵權的。”

“老師……”

“霜兒啊,”老將軍聲音低得只有流風霜聽得清楚,聲音出奇地溫柔:“我的年紀太大了,對您已經沒有用了,成全我吧。”

老人微微一笑,對着流風霜調皮地眨眨眼,陡然提高了聲量:“抱歉,公主殿下,我不降叛逆!”

流風霜鼻子一酸,單膝對着老人跪下磕了個頭:“老師,對不起了!”

老將軍肅穆地點頭,整理下衣衫,坦然受了這重禮。

“失禮了,老師!”強忍着要奪目而出的淚水,流風霜轉過頭去,哽咽着下令:“殺了他!”

武裝士兵如潮水般轟轟隆隆涌上臺階,將那個老人淹沒了。不忍看到血肉橫飛的場面,流風霜轉身走出了總督府。

看到她的身影,聚集在街道和廣場上的五萬士兵發出了雷鳴般的歡呼:“萬歲!萬歲!”

流風霜做一個暫停的手勢,現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青石臺階頂端的那個窈窕美麗的姑娘上,她衆望所歸,正是流風家名副其實的希望之光!

“士兵們!我勇猛的戰士們,我在流亡中聽到你們的聲音,現在,正如你們所期待的那樣,我回來了!祖國面臨空前的災難,遠京的當權者已經背叛了國家,我們偉大的祖國,正面臨被敵寇瓦解分割的危險!流風森已與紫川家簽訂協議,要將西北六省全部割讓給紫川家,有着悠久歷史傳承的流風家族從此將成爲紫川家的附庸國!而你們,你們這些流風家最勇敢的戰士,你們將被迫從抵抗敵寇的前沿撤離,你們將被派到嘉西、到蒙地、到海角,在那裡,你們將投入同室艹戈的內戰中,與自己的父兄手足相廝殺,骨肉相殘!士兵們,你們被出賣了!”猶如火山突然爆發,山洪衝出了堤壩,士兵們憤怒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絕不打內戰!”

“我聽到了你們的聲音,這是代表人民的呼聲!士兵們,是坐以待斃,還是奮起反抗?再次拿起你們的武器吧,你們曾無數次擊敗紫川家的軍隊,你們是大陸最強悍的軍隊,你們的鐵蹄曾讓燕京顫抖恐懼。跟隨我的旗幟吧,在這面旗幟下,十年來我們不曾一敗!大陸上沒有任何一支軍隊抵擋我們的鐵騎,我們可以一路打到燕京城下,可以把燕京總長府給踏平,把燕京元老會當歇馬地!飲馬涅瓦河,踏平紫川家!”

五萬人一條聲地喝道:“飲馬涅瓦河,踏平紫川家!”呼聲震得整個城池都在嗖嗖顫抖,五萬把馬刀在陽光下揮舞閃耀:“殺!殺!殺!”

七八四年一月,藍城事變爆發。流風霜突然返回了藍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死了原鎮守長官恩泰克,奪取了流風家國防軍二十八軍團的兵權。

聞知消息,流風森大驚失色。爲防止叛亂於更大範圍內蔓延,他下令封鎖流風霜回國的消息,急令駐紮在第二道防線的國防十一軍與及遠京衛戍第六師總共八萬人前去鎮壓藍城地區的兵變,企圖趁流風霜立足未穩打她個措手不及。

但事實證明,一切努力都是枉然。鎮壓軍到達藍城,兩軍對壘,當兵變部隊上方升起了一面白字藍底的霜字旗,鎮壓軍立即譁然,成千上萬人高呼:“元帥!元帥!”

國防十一軍軍長高亞明企圖安撫士兵們,說流風霜元帥不可能在敵人陣中,這是叛軍的詭計,心理戰術而已。

但他話音未落,流風霜披甲的俏麗身影已經出現在陣前:“十一軍的將士們,你們不認識你們的元帥了嗎!”

立即,籠罩在戰場上空的是死一般的沉寂。一秒鐘後,排山倒海的“元帥萬歲”的歡呼撕破了寂靜。

鎮壓軍亂成一團,成千上萬的士兵丟下了武器往流風霜奔去二朋潰直如山洪海嘯般不可阻擋,鎮壓軍和兵變軍瞬間匯成了一條洪流,第十一軍司令高亞明在亂軍中被殺死。

遠京街戍第六師是作爲預備部隊佈置在十一軍後面的,當前方軍隊響起了震天呼聲:“流風霜,流風霜!”遠京衛戍第六師的師長蒙那少將立即知道大勢已去——身邊士兵眼神已經帶有點不懷好意的味道了——他當機立斷,猛然抽出配劍大聲喊道:“士兵們,我們永遠的統帥——流風霜元帥萬歲!”

“萬歲!”兩萬把鋼刀瞬間指向藍天,鋼鐵的光芒耀花了人的眼睛,在海浪般瘋狂的歡呼聲中,蒙那不住地抹着冷汗,慶幸自己保住了小命。

遠京對流風霜脫逃的可怕後果是有所估計的,但誰都不曾料到,事情會以如此狂暴的方式爆發。

八萬人的鎮壓軍一觸即潰,流風森緊急下令第二支鎮壓部隊出發,由富有經驗又忠誠的流風家宿將加裡寧上將帶領,爲數多達十三個師的兵力。

加裡寧不敢直接與流風霜對壘,他在藍城的周邊佈置了一道龐大的戰線,隔絕了藍城與外界的一切聯繫,封鎖流風霜的影響力向外輻射。

在陣地上,他挖掘了深深的壕溝,掛起了高高的鐵絲網,森嚴密佈。

而在後方,爲了威懾軍隊中不穩的情緒,他更是設立了多如牛毛的督戰隊、軍法隊、憲兵隊,頒佈了死刑令,佈置了無數的軍事法庭和樹起了高高的絞刑架。

但一切都是徒勞。藍城城頭高高樹起的白字藍底“霜”字大旗彷彿有一種魔力,看到它,士兵們再也無心作戰。白天,他們無精打采地艹練,懶洋洋地訓練、巡邏,彷佛一羣大病初癒的人。但晚上,他們又一個個生龍活虎起來了,偷偷摸摸地越過鐵絲網和壕溝向對面跑去,而且並不單是士兵如此,很多時候甚至是軍官們帶着整團整營的部隊投向對面。

每個晚上,前沿陣地上投誠的部隊多得人擠人,密密麻麻的人頭簇擁,活像他們要發動一次大攻擊似的,加裡寧出動督戰隊前去攔截,但部隊只有出去沒有回頭的,連督戰隊也跑了。

就像冰塊放到了六月的太陽底下一樣,他麾下的部隊急速地減少,十二萬大軍不到一個星期就只剩一半了——剩下的士兵並非特別忠誠,只是他們沒有逃跑的機會而已。

兩個星期後,局勢竟惡化到這種程度,軍營裡秩序蕩然無存,就在大白天裡,整隊的兵馬公開過去投誠流風霜,加裡寧不敢也無力阻止。

他情知不妙,企圖帶着剩下的部隊撤軍離開,但軍隊秩序竟壞到這種程度,競沒有一支部隊肯服從命令撤退的。

當天傍晚,一個受過加裡寧恩惠的下級軍官跑來向他通風報信,明確地告訴他,殘餘的士兵決定在今晚採取行動,集體投誠流風霜,同時將加裡寧生擒到流風霜面前。

加裡寧驚惶道:“我馬上出動督戰隊鎮壓他們!”

“督戰隊的隊長就是暴動的首領之一。”

“那,我派警衛隊去逮捕所有的首領們!”

“將軍,你的警衛隊已經不可靠了!”那軍官壓低了聲量:“將軍,因爲你救過我,所以我特地來提醒您:不要再抱什麼幻想了!快走吧!再遲就姓命難保了,說不定還會當了自己部下的俘虜。”

加裡寧只好在漆黑的夜裡獨個兒逃離了營帳。他還沒走遠,只聽到身後的營地裡傳來了如山洪海嘯般的歡呼:“風霜元帥萬歲…”

加裡寧黯然回到了遠京,他向流風森斬釘截鐵地報告說,“在公主殿下面前,任何派去討伐她的軍隊最終都會變成她的親衛隊。公主殿下的可怕之處並非爲她的謀略過人,民心所向,那纔是她最大的武器。在流風家任何一支部隊面前,她都是屹立不倒的!”

上將的預言很快被證實了。不到半個月時間裡,流風家的東部戰線全面崩潰,士兵們整團整師地丟下陣地帶着武器和坐騎自發來到藍城與流風霜會合,流風霜兵力與曰俱增,實質上,東部軍區的所有部隊都靠向流風霜一邊,遠京束手無策。

已經很明顯了,流風家再沒有任何軍隊能壓制流風霜了,只要她願意,她隨時能大步踏入遠京,黃袍加身,自立爲王。

流風森唯一的指望是他新結交的盟友紫川家能出兵援助,紫川家的士兵是不會受流風霜的魔力所蠱惑的。

在遠京和燕京之間的大公路上,快馬的信使死命奔馳,他們帶來了十萬火急的求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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