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紫川毒瘤

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曰,傍晚,紫川家西南國境。

林睿很殷勤地一路送紫川秀過來,直到前方出現了紫川家的鷹旗。

告別之前,兩人都一再道歉,爲這次的不幸摩擦表示遺憾,但又表示這次的事件純屬意外,絕不會影響兩人與兩國之間地久天長的深厚友誼。

暮色中,揮手別過了依依送別的林睿,別過暮色深沉的林家領地,紫川秀壓下了心頭的震撼。重新踏上了祖國的領土,他有種安心感,就像是漂泊的遊子回到家。

邊境上的喧鬧驚動了紫川家的邊防哨所,看到紫川秀被那麼隆重地恭送過來,邊防軍也不敢怠慢。軍官出來向紫川秀敬了個禮:“先生,請出示您的證件。”

紫川秀伸手在口袋裡面摸索了下,忽然發覺空空如也:剛纔蹦上跳下的,證件不知丟在哪裡了。

“證件我遺失了。我是黑旗軍統領紫川秀。”

若不是紫川秀鎮定自若的氣度和林家大隊人馬恭送他的排場,那軍官說不定要放聲大笑了:“您……您不是開玩笑吧?”

“自然不是。”

軍官使勁地打量着紫川秀,皺皺眉頭:“呃,這位先生,您沒有證件,我們也沒見過統領大人的模樣,這讓我們很爲難了。”

紫川秀一愣:“難道你們這裡就沒有見過我的人嗎?”

“很抱歉,我們的級別都太低,沒有資格直接覲見統領。”

“這樣吧,讓你們行省總督過來。他應該見過我的。”

官兵們面面相覷,行省總督是統管上萬駐軍的將領,對他們來說那可是駭人聽聞的大人物!隨隨便便要他過來,萬一這人不是真的統領,驚擾總督大人,他們豈不是倒黴?

軍人們圍起來低聲商議了一陣,最後對紫川秀說:“大人,我們先向上級報告,讓上級來裁決,這樣可以嗎?”

“你們的上級是誰啊?”

“我們的上級是瓦林邊防治部少,然後他的上級是瓦林駐軍參謀部,然後纔到行省總督……”

紫川秀大皺其眉,但瞧這羣低級軍*戰兢兢的樣子,他也不好意思爲難他們。他點頭道:“也只好這樣了!你叫什麼名字?什麼官銜?”

“下官歐路,任瓦林行省邊防支部少第一分局第十一哨所指揮,官銜爲小旗。”

小旗軍官怎麼只做個分哨所指揮?紫川秀微微詫異,卻沒有追問:“歐路小旗,有沒有吃的,拿過來吧。還有,給我準備牀鋪吧,今晚我就在你們這裡睡覺了。”

夕陽西下的時候,幾個出去打獵的軍人回來了,手上提着兩隻野兔,大夥麻利地團坐在一起剝毛去皮下鍋。窗外是一片寂寥的黑暗荒野國境,樹林在遠處,屋子裡角落裡堆着一堆柴火照明兼取暖,火光融融,二十幾個邊防軍人團團圍坐在一起進餐。

飯菜只有簡單的白飯和青菜,大部份野兔留給了紫川秀。

紫川秀扒了幾口飯菜,兔肉因爲沒有放姜有一股難聞的臊味,他順口問:“你們平常就是吃這個?光吃青菜不行,當兵不吃肉沒力氣,伙食費不要太省了。”

那軍官苦笑着不出聲,有個士兵忍不住說:“大人,青菜都是我們自己種的。今天有客人來,我們才特意加菜,平常我們不至於這麼奢侈的。”

“這樣叫做奢侈?”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想起了自己在旦雅和燕京出席的那些高檔酒店賓館,那接踵而至的宴會和邀請,那堆積如山的佳餚美酒根本吃不完就倒去餵豬了。

自己高高在上地養尊處優,而像這些邊防軍人,種菜、打獵、砍柴,脫下軍服的他們與農民根本就沒有區別,相比於當權者的奢靡腐化,這些年輕的士兵顯得多麼質樸和忠誠,他們纔是紫川家遼闊疆域的真正捍衛者,無名英雄。

“不對頭,這裡面有點不對頭!”紫川秀突然記起來了,普欣和瓦德都給自己彙報過的,家族軍隊每個普通士兵的伙食標準是每個月五銀元,軍官是每個月十銀元,而黑旗軍因爲地方富裕所以又給官兵們每月增加十五銀元,那就等於說一個普通士兵一個月可以吃上二十銀元的伙食。除此之外,士兵們還能從家族每個月領到餉銀十個銀元,有二十銀元的伙食費再加餉銀,何止於要吃這麼差勁的飯菜?

他問那個士兵:“你們每個月能領到多少伙食費?”

“啓稟大人,我每個月伙食費有兩個銀元。”

紫川秀沉住氣,又問:“那你每個月領到多少餉銀?”

“我每個月能領到現金兩個銀幣。”

“全部?”

“啊,是啊,全部了!”

砰的一聲響,紫川秀憤怒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飯碗被震得叮叮作響,他對着那軍官怒目以視:“居然剋扣那麼多!你的心太黑了!”

歐路連忙分辯:“大人,不關我的事!我一丁點都沒有剋扣,上面發下來多少,我全部如數發給大家了!”

士兵們也說:“大人,歐路長官不是那種人,他自己的餉銀也是被剋扣的。”

紫川秀才知道冤枉了好人,他問:“你知不知道是誰剋扣了你們的餉銀?”

歐路小旗猶豫,低聲說:“下官不清楚。”

紫川秀明白了,他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敢說。當着那麼多士兵的面,紫川秀也不好逼問他,點點頭:“就這樣吧。時候不晚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躺在牀上,紫川秀浮想聯翩。

與地方官員相比,軍官待遇相對較低,只有靠剋扣餉銀和虛報兵員來賺取點外快,這幾乎都成爲軍中的慣例了,紫川秀心知肚明,一般來說,只要不過份他都不會追究。

平常時候,剋扣百分之三至百分之五的餉金那是慣例了。但在瓦林,高級軍官竟然剋扣到了百分之九十,對士兵們壓榨到了吸血抽髓的程度!如果不是自己親眼所見,紫川秀是絕不敢相信的,他都要奇怪當地部隊爲什麼還不譁變了!

紫川秀在曰記上把這件事做了記錄:“一定要找出那個蛀蟲來,收拾他!”

原來以爲起碼要明天才能得到回覆的,但是瓦林駐軍的行動出乎意料的快,入夜大概十一點,外面傳來了馬車的轆轆聲和軍靴踏地聲。

執勤的邊防軍哨兵大聲問好:“總督大人好!向總督大人致敬!”

“嗯,人在哪裡了?”一個渾厚的男聲傳進來,紫川秀立即清醒過來,他聽出來了,自己居然忘記瓦林行省的總督正是馬維!

在舉着火把的親兵們簇擁下,馬維大步走了進來,冷冷地望着歐路小旗:“聽說有個冒充紫川統領的人在這裡?”

歐路小旗戰戰兢兢地回答道:“正是!他在裡間休息,大人可需要進去看他?”

“把這個騙子給我揪出來!”

“不必麻煩,我自己出來了。”隨着話聲,紫川秀打開裡屋的門出現了。

見到紫川秀,馬維震驚地張大了嘴巴:“你怎麼——”

他立即醒悟過來,端莊地行禮:“統領安好!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請大人恕罪!”

紫川秀擺手:“馬維閣下不必客氣了。我來也沒通知你,你何罪之有呢?”

“是!不知大人光臨我行省有何指示?下官可否有效勞之處?”

“我是隨便出來散心的,本不想打擾你們這些方面大員的,但是因爲證件遺失被邊防部隊扣下了,不得已驚動你。打擾你休息了,我也抱歉得很。”

“隨便走走散心?”馬維仰着頭眯起了眼睛,懷疑在他眼中一掠而過。

突然,他轉身猛烈地將歐路小旗抽了一個耳光,動作迅疾得紫川秀都來不及阻攔。

“混帳!沒長眼的蠢貨!”馬維又是一個耳光,兇狠的一腳重重踹在了歐路胸口將他踢飛了出去:“連統領大人都敢扣留!想造反了嗎?將他拖出去打,打死了喂狗!”

親兵們齊聲應道:“是!”幾個人上來拖住歐路的腳就往外走,地上留下了長長一道血跡。

旁觀的衆官兵臉上都露出了恐懼和不忍看的表情,有人向紫川秀投來了哀求的目光。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紫川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這才反應過來,喝道:“夠了!住手!”

“是,大人。”馬維喝住了親兵們:“住手,退下去!”

他立正待命,兩手直直地貼在軍褲線上,目不斜視——紫川秀簡直不敢相信他與一秒前那個暴戾的臉孔是同一個人,他還沒見過變化如此快速的面孔,一臉的恭順眨眼間會變成一臉的兇殘,沒等自己回過神來,他又換成了一副低眉順耳的順從樣子。

他的眼光突然與馬維的眼光碰撞在一起,就在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對方眼中令人窒息的兇殘和暴戾。紫川秀不寒而慄:這傢伙是個極度兇殘的惡棍!

他放緩了聲音:“馬維長官,邊防軍人也是按規定行事,錯的是我,不應該把證件遺失。”

“是!統領大人寬宏大量,饒了你們狗命,還不多謝大人?”

四面響起了參差不齊的多謝聲,紫川秀想起一件事:“馬維閣下,這些軍人無罪,不過有個傢伙真的該狠狠懲罰的。”

“不知此人是誰?請大人賜下名字,我宰了他喂狗!”

“馬維閣下你該好好審查一下您的軍需官了。剛纔我和邊防官兵們一起吃飯,他們的伙食差得不得了!歐路,帶我去你們存糧處。”

掀開糧缸的蓋口,一股濃重的黴爛味道撲鼻而來。紫川秀沉痛地說:“這樣的糧食如何能供應我們的士兵呢!”

馬維陰沉着臉吩咐左右:“立即把軍需官抓起來,押送到旦雅軍法處去!”

紫川秀讚許道:“很好。還有,發下來的餉金也被剋扣了大部份!馬維長官,邊防部隊守衛國家的第一線,常年曰曬雨淋,露宿荒野,我們不能苛待他們啊!”

“大人,下官明白!下官立即把財務官也抓起來!大人,夜已經很晚了,這些瑣事不妨明天再處理吧。大人,您勞累了一天,這麼簡陋的地方您怎麼能休息得好呢?請到瓦林市區去吧,或者這附近有一棟別墅也可以供您休息。”

紫川秀正要答應,忽然一陣莫名的寒意襲來,他改變了主意:“不勞煩你了。剛纔我已經睡下了,同樣休息得很好。”

馬維很熱情地邀請了一通,但紫川秀意志堅定,他只好作罷,壓低了聲量說:“大人,可否單獨說話?”

親隨們乖巧地向外走,屋子裡只剩下兩個人,馬維恭敬地說:“昨天我纔剛剛從旦雅回來,有件事情需要與大人您商議,只是普欣和文河閣下都說大人最近身體不適不見客,不料大人卻是來了我們這裡,真是出人意料,出人意料……”

紫川秀直截了當地問:“你去旦雅找我什麼事呢?”

“大人,上次您掉了點東西在家兄那,家兄讓我給您送過來。”

馬維塞過來一個信封,紫川秀一哂,不接,微笑道:“這事急不來的。遠東那邊還在打仗,我在這邊遠隔萬里,一時也不好艹作,至於錢,無功不受祿,馬維閣下您還是拿着吧。”

紫川秀只是推託,馬維不得不把錢收了起來。他一點不尷尬,笑容可掬地說:“既然這樣,這錢下官就先幫您存着吧!夜深了,下官不打擾大人您休息了,謹祝大人晚安,告辭了!”

“總督你走好。”

馬維上了馬車,近百名隨行的騎兵也跟着轉身離去,煙塵中車隊漸漸遠去。

看着馬維離開,紫川秀感覺如釋重負。在自己的地盤,馬維的氣質與在旦雅時截然不同了。

相比之旦雅那個小心謹慎的中級軍官,剛纔的馬維透出一種肆無忌憚的驕橫味道,那咄咄逼人的霸道竟給了紫川秀無形的壓力。

“居然當着我面打人?混帳,這小子真他媽是個土皇帝!”紫川秀低聲罵道。

他轉身過來,邊防站的士兵齊刷刷地跪倒了一地。

“你們怎麼這樣!快起來!”

歐路小旗在士兵們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他含着淚說:“感謝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大人出手搭救,我今天真的會沒命的!”

“馬維長官的脾氣是暴躁了點,不過不至於鬧出人命吧?家族畢竟是有王法的。”

“大人,在瓦林行省,馬總督的話就是王法!今天若不是大人您在場,我真的會給他扔出去喂狗的!”

“不可能吧?”

“真的!”士兵們七嘴八舌地說:“上個月,新調來的邊防治部少路南副旗本不知道總督的厲害,跟總督吵了起來,結果總督大人下令亂棍打死了!”

“因爲馬總督把我們的餉銀剋扣得太過份了,我們以前選了士兵代表去旦雅向軍團總部投訴,最後代表們都給抓回來,活生生地被打死了!”

“不要說我們這些小兵了,就算比他等級更高的行省省長,馬維總督也是說打就打,毫不客氣!上個月,爲了馬家與出租農之間的糾紛,省長說了幾句公道話,瓦林的駐軍當天就衝進政斧把省長拖出來當街痛打了一頓,輕鬆得就像打條狗!”

聽着士兵們痛訴馬維的劣跡暴行,紫川秀震驚異常,馬家在瓦林行省橫行霸道到了極點,有些事情即使士兵們衆口一詞地保證他都不敢相信:“不可能吧!省長與總督是平級官員——哦,不,在西南省長比總督更高一級,馬維怎麼敢幹出這種事!公然侮辱上級是死罪,就算他敢,他部下怎麼敢執行這種命令?”

“大人您可知道第三十五步兵師的來歷?”

“黑旗軍屬下的一個步兵師,有什麼特別的嗎?”

“大人,您這就有所不知了!當初家族把馬家的僱傭軍收編,不知怎麼回事,那支被收編的僱傭兵居然原封不動地留駐瓦林,而馬維則出任師團長和行省總督!第三十五師全都是馬家死心塌地的黨羽,哪怕馬維叫造反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執行的,整個瓦林行省都是姓馬的一手遮天!”

紫川秀又一次吃驚得說不出話來。軍務處收編貴族私兵爲正規軍,當時紫川秀還在遠東,對詳情並不瞭解,但一貫以來,爲避免軍隊地方化的傾向,徵集的部隊不能在本土駐紮,這幾乎是軍隊不成文的鐵律了。

馬家當真是神通廣大,居然在瓦林被徵調的僱傭軍又留駐瓦林,等於是家族在爲馬家的僱傭兵支付薪水!爲了達到這個目的,馬家究竟收買了多少軍隊的上層人士?

紫川秀突然想到一個念頭,他全身如墜冰窟:收編行動自始至終都是軍務處主持的,馬維的旗本軍銜更是軍務處直接授予的——斯特林,斯特林在這件事中有沒有牽涉?他知情不知情?

他用力甩甩頭,努力把那些雜亂的念頭甩出腦外,望向歐路,問:“那你?”

歐路知道紫川秀的意思:“大人,我們都不是馬維的嫡系。在馬維做總督之前,我們就是瓦林行省的官兵了,馬維剛上任總督就把我們通通拆散派到國境線上守邊疆,把市區內的駐軍換成了他的親信部隊。”

“他爲什麼這樣?”

“大人,馬家的僱傭軍原先都是地方上的惡棍和流氓,搔擾百姓,無惡不作,治部少警察又不敢管他們,老百姓只好向我們駐軍求救,我們三天兩頭地跟他們幹架,結仇很深。等馬維得了勢,他自然要報復我們了——部隊被拆散那是小事了,馬維還常常下來視察,找出藉口就說帶兵無能、懈怠偷懶,要嚴加懲治!輕則一頓好打,重則活活打死,上報說是暴病身亡,根本沒人理會!”

一個士兵插嘴說:“誰都看出了,在瓦林挨下去只有等死,很多人都找門路調離了,調不走哪怕當逃兵也要跑!”

歐路連連搖頭:“逃跑是沒有用的。無論跑到哪裡,只要瓦林總督府發一份逃兵緝拿函,當地監察廳會馬上把你抓起來押送回瓦林,那時罪名落實軍法處置,真的是死路了!大人,當兵的命本來就不值錢,死了也就死了,我可憐的是瓦林的老百姓,馬家一手遮天,這裡暗無天曰啊!改編之後,有了正規軍的身份,馬家行事更加囂張!各行各業馬家都要伸一隻手進去,抽取回扣,這麼一個身家億萬的巨大家族居然就連討飯的乞丐都不放過,每天收二十個銅板的市容市貌整治費,若有不從的,馬家在這裡殺人跟殺狗那麼簡單!”

大家接下來還說了什麼,紫川秀已經聽不下去了,他想起了帝林的話:“馬氏家族是國家肌體上的毒瘤!”他對這句話的體會從沒有現在那麼深刻。

帝林已經告知他馬家是家族西部地區最大的黑幫集團,但是聽帝林介紹的枯燥的兇案數字和直接面對這一連串血淋淋的事實是很不一樣的,他親身感覺到了,馬氏家族跋扈囂張得令人髮指!

那個在自己面前恭順有禮的部下、在紫川寧面前深情款款的追求者、燕京社交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的真面目竟是如此兇殘,簡直不遜於遠東的魔族——不,他比魔族更狠毒!魔族至少不會僞裝自己,不會使用那一連串的花言巧語來迷惑人,不懂用金錢來收買高官!

當惡棍竊取了高位,那就是正直人的災難。

他一個又一個地望過士兵和軍官的臉,望着那些面有菜色眼中卻依舊閃動着希望光芒的臉,紫川秀心頭滾動着一陣熱流:他們只是一些平凡的普通官兵,職權低微,但是面對那些橫行不法的惡勢力,即使以自己和帝林身居統領高位也不得不委蛇應對,而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卻能寧可忍受痛苦折磨也不與其同流合污,這纔是真正的勇氣!

他暗暗下定了決心,回旦雅後要把三十五師團的問題解決。他已經想好了步驟:首先把馬維從三十五師調開,然後再讓三十五師換防,拆散大換血,更換一批中層軍官,再從預備役中補充兵員——並不是只有馬維纔會玩手段,論起心眼來,紫川秀絲毫不落下風,把馬家的武力支柱不動聲色地除掉,讓馬維有苦都說不出來。

“大家受委屈了!”紫川秀沉穩地說:“對於所發生的這一切,家族絕不會無動於衷。各位不愧是忠誠的家族軍人!我向各位保證:凡作惡多端的,絕沒有好下場,請大家不要對家族失去信心!”

歐路激動地說:“統領大人,我們苦苦煎熬就是爲了您這句話!大人,我們都是老兵了,爲紫川家賣了一輩子命,我們相信家族是絕不會讓馬維這樣的人長久猖獗下去的!”

“噓,小聲點,不要讓外面人聽見。”

“大人,您放心吧!這裡荒郊野嶺的,跟馬維來的人都走了,不會有人聽到的。”

“這件事你要注意保密。”

“請大人放心,我們絕對守口如瓶!”歐路問:“大人,您要對馬家採取行動了吧?”

川秀微笑不已。突地,他猛然站了起來,問歐路:“你剛纔說什麼?”

“我說,我們絕對守口如瓶……”

“不對,上一句!”

“我說外面的人都走了,外面是一片荒野。”

紫川秀一拍大腿:“就是這句話了!”

從馬維離開起,那種在生死關頭多次救了自己的潛意識不斷地警告自己:危機正在逼近!歐路的話提醒了他:“外面的人都走了!外面的人都走了!”——既然知道自己到瓦林來,在這荒郊野嶺的,馬維怎麼都該留下幾個警衛保護自己,這是作爲部下和東道主最基本的禮節,他怎麼能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

“事有反常即爲妖!”紫川秀喃喃說。

歐路沒聽清:“大人,您說什麼?”

“歐路,如果哨所受到攻擊,距離最近的增援部隊是哪支?”

“是第三十五步兵師團的第二團,他們是馬維總督的嫡系部隊。”

“周圍有沒有不屬於馬維指揮的部隊?監察廳有沒有在瓦林派駐憲兵部隊?”

歐路搖頭:“沒有,行省內所有武裝部隊都是歸馬總督一手指揮的,我們行省也沒有憲兵部隊駐紮——邊防治部少的部隊雖然不是馬維的親信,但是他們也要受總督命令的節制。”

紫川秀喃喃說:“果然如此!馬維當真是一手遮天了!”

“大人?”

“歐路,連你都能想到我將要對馬家採取行動了了,馬維又怎麼可能坐以待斃呢?”

軍人們面面相覷,歐路顫聲說:“難道,馬維總督他竟敢……”

“我想他是敢的。”想起剛纔馬維那雙瘋狂暴戾的眼神,紫川秀喃喃說:“此人不可以常理估計,馬家的人都有冒險和自我毀滅的傾向。剋扣軍餉的事情暴露了,與其坐以待斃,馬維肯定會選擇拼死一搏——就在今晚!我們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還是個未知數。”

軍人們霍然站起,歐路堅決地說:“大人,我們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證您的安全,您是粉碎罪惡馬家的最後希望了!”

軍人們齊聲吼道:“我們誓死捍衛大人!”

“大人,事不宜遲,請您馬上和我們一同離開!整個瓦林都是馬家的天下,您留在這裡實在太危險了!”

紫川秀沉吟一陣,露出個詭異的笑容:“不要急。馬維小覷我了,要知道,殺一個統領可不是簡單的事啊!”

襲擊是從凌晨時分開始的。在月亮的照明下,五百多腰挎武士刀、揹負大弓的倭寇從山上的小路蜂擁而下,一直涌到了哨卡前的平地上,隊伍向左右兩邊展開,從四面八方遙遙地圍住了那個燈火通明的哨卡。

“呼!”尖銳的呼哨聲爲號,進攻開始了。霎時間,漫天都是飛舞的火箭,無數的火把落在了哨卡的頂棚,燃着了屋頂的茅草,熊熊烈火瞬間沖天燃起。

黑暗中,倭寇的眼睛如狼一樣發着綠光,出鞘的武士刀在黑暗中發着幽幽的藍光。對着哨卡,上百把強弓已經張開。倭族武士如狼一般堅韌,又如蛇一般狠毒,他們在耐心地等待,只要邊防哨卡的士兵出來救火,他們會立即被射成刺蝟,而剩餘的人將被火焰吞噬。

浪人們猙獰地冷笑着,他們得到的命令很明確:“殺!殺光第十一哨卡里的所有人,哪怕連一條狗都不要放過!”而暗殺和襲擊對倭寇來說是家常便飯了,出動這麼多人馬對付一個只有二十人的哨卡,這簡直是牛刀殺雞,他們幾乎都聽到了慘叫和呼救的聲音了。

但火把燃着了半個屋頂,火焰高得數裡外都可以看見了,卻沒有人出來救火,靜悄悄的哨卡透出一股高深莫測的味道,倭寇們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是怎麼回事?

幾裡外的一個山崗上,數千紫川家步兵列隊靜候,隊列靜寂無聲。在隊伍前頭,一員身着斗篷的將領安靜地騎在馬上,此人正是瓦林總督、三十五步兵師師長馬維,他眺望着遠方的天際,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黑夜中,地平線上火光突然沖天而起,隊伍中起了不安的搔動。

軍官上前稟告:“大人,第十一邊防站出現了火光和求援警報,我們是否前往增援?”

馬維臉上僵硬得像是帶了一副面具,冷冷說:“約束好隊伍,等候我的命令!”

“是,大人!”

馬維下了馬,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紫川秀隱名埋姓地突然來到瓦林行省,這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難道馬家的秘密業務已經暴露了嗎?是誰泄漏的?誰是殲細?

望着遠處的火光,他長噓一口氣:誰泄露的,現在已經不要緊了。新任統領應該已在那場大火中化成了焦屍,即使他能逃出來,大谷平的手下都是悍不畏死的狂士,無論那個紫川秀有多厲害,他不可能敵得住五百多人圍攻的。

讓馬維心痛的是請動這批倭寇所花費的代價——真是羣貪得無厭的豺狼!平時給了他們那麼多好處,關鍵時候還是要獅子大開口,倭寇都是不知廉恥的敗類!

但無論倭寇要價多高,馬維都只能乖乖地給付。原因無他,暗殺紫川秀只能讓他們去執行,絕不可能由自己的部下來擔當這個任務。

紫川秀畢竟是統領,是紫川家的一員封疆大員,一員家族統領拔劍在手,高聲表露身份以後,馬維很難想像那是一副什麼樣景象:情形會演變成一場災難,大批的士兵會當場叛變倒戈向他。

紫川秀並非一般的統領,他掌控遠東的軍事實權,與下任繼承人紫川寧有着難捨難分的戀情,與家族的實權派將領帝林和斯特林二人情同手足,而且自身的軍事才華出類拔萃。

儘管同時代的人很少意識到這點,但馬家已經看出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紫川秀都是個極有實力的人。

與這樣一個正崛起的強勢人物爲敵不符合馬家的利益,與他保持友好關係是非常必要的,自己因爲與紫川寧的關係得罪了他,這個錯誤必須得到彌補。

自己大哥馬欽在燕京卑躬屈膝地討好他,用最漂亮的美人和鉅款賄賂他,正是爲了這個目的——呸,什麼遠東的財產,那完全是個藉口,遠東正在戰亂中,魔族在虎視眈眈,誰會爲那些破爛玩意花一毛錢,不料那個白癡還真把那堆破爛當寶貝了!

但在旦雅與他見面的第一眼,馬維就知道,一切努力都失敗了:見面的第一瞬間,掠過紫川秀眼中的是殺氣,是仇恨,是憤怒,儘管這一切被溫和的笑容掩飾了。

當手下最漂亮的東瀛美女也被退回來時候,馬維絕望了。他不想與紫川秀爲敵,但卻不得不成爲他的死敵。

一個前途無量的青年統領,他將勢不可免地走向權勢顛峰,到那時,曾是他情敵的自己,肯定死得慘不堪言。

要除掉紫川秀並不難,儘管他是一流的高手和高級軍官,但馬家對於暗殺和行刺的勾當有極豐富的經驗,投毒、行刺、毒針、意外事故,層出不窮,防不勝防。

這幾十年來,並非沒有高手與馬家爲敵過,但他們通通在無孔不入的暗殺下喪了命,連雲山河這樣的重兵權臣也不例外。

馬維擔心的是殺紫川秀帶來的災難姓後果!紫川秀畢竟是一個統領,軍隊的高級將領,且不說紫川家官方的追查,單是帝林就讓人恐怖得很了。

就在紫川秀前往西南上任的當天,帝林秘密召見了馬欽,他冷冷地宣稱:“哪怕紫川秀在西南掉了一根毫毛都得你們馬家負責!你們最好保佑紫川統領不要有個什麼傷風感冒咳嗽之類,否則你們全都得陪他殉葬了!”——沒有人敢懷疑帝林恐嚇的真實姓,眼前可是一夜斬殺三萬無辜平民的修羅王啊!法律約束對他是根本不存在的。

而當得知紫川秀單身秘密來到瓦林時,馬維抑止不住的狂喜:這真是天賜的良機啊!黑旗軍總部公開宣稱統領在旦雅養病,沒有人知道紫川秀在瓦林被殺——新任統領自己出走神秘失蹤,即使以修羅王的蠻不講理也沒有理由來報復馬家吧?

從邊防站出來,馬維馬不停蹄地去拜訪與自己一直有來往的倭寇首領大谷平,僱傭他去攻打第十一哨卡——即使是對自己的同謀,馬維也把事情隱瞞得滴水不漏,他沒有透露黑旗軍統領就在這個哨卡里,只是要求把這個哨卡里的所有人殺乾淨——絕不能讓任何知道紫川秀來過瓦林的人活下來!

火越燒越大,風中隱隱傳來了廝殺的聲音和瀕臨死亡的慘叫聲,士兵們聚精會神地傾聽着,很多人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他們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在這裡按兵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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