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
張遼大步而來,抱拳一禮:“末將搜遍全村,得糧二百石。”
“二百石?!”
呂布咬牙道:“能吃多久?”
“最多兩日。”張遼道。
“不夠!”
呂布狠色道:“我要糧草,所有的糧草!”
他掌中一條大戟指着跪服於馬前的村老,厲聲喝道:“你全村數百口人,絕不止二百石糧。藏在何處?速速交出糧草,如若不然,全村老幼,一個不留!”
村老顫顫巍巍,鼻尖對着鋒利的戟尖,面色灰敗暗淡,嘶聲求道:“將軍且容老朽辯駁。我韓家村雖有人數百口,但是年成不好,今年糧食歉收,村人已是餓着肚子在熬日子,將軍有仁德之心,放我韓家村一條生路罷!”
“哼!”
呂布切齒,恨聲道:“我放你一條生路,誰放我呂布一條生路!”
“文遠,把青壯押上前來!”
又道:“我先殺青壯,你這老兒若再不交糧,我便殺婦孺!我呂布已是窮途末路,什麼都不在乎!”
張遼聞言,神色一頓,躊躇道:“君侯,這裡只是山野小村,能有二百石實屬不易。不如取了這二百石糧食,直接去大城索要?”
“你說的容易!”
呂布身後一員將領喝道:“大城有軍隊鎮守,哪裡索要的來?我等疾奔半月,早已人困馬乏,就算要攻城,也得士卒吃飽喝足吧?!”
“何況...”又一員將領看了看呂布臉上難看的神色,道:“焉知李傕郭汜這些狗賊的追兵已到何處?”
“不必再說了!”
呂布大手一揮:“老兒,速速交出糧草!”
“君侯!”
張遼急聲道:“不可呀!”
這時候,遠處一個面色沉默的人也開口了:“君侯,奪百姓糧草,不義也!”
“都窮途末路了,什麼義不義的。”最先說話的將領嗤之以鼻:“君侯,蚊子再小也是肉,逢村取糧,才能穩住軍心。”
呂布面色變幻,陡然掌中大戟一抖,戟刃鋒芒閃爍,就要削下那村老頭顱,卻突然之間,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阻住。戟刃緊貼着村老的脖子,卻落不下去!
“且慢。”
清朗的聲音遠遠傳來,還沒落下,最後一個尾音已經到了眼前!
呂布似眼前一閃,再看,就見一個文士模樣的青年已站在眼前。
趙昱伸手,把呂布戟刃挪開,又把村老扶起來,道:“村老,你且帶村民回村,這裡有我。”
村老看看趙昱,瞬即恍然:“先生是山上的...”
趙昱笑着點了點頭:“正是在下。村老且回村,不用擔心。”
“可是...”村老怎能不擔心:“可是...”
趙昱搖了搖頭,一手捏住呂布戟刃,一面回頭,望向被兵卒押在一旁的幾百口村民,大袖捲動,暗流奔涌,那押着村民的士兵,頓時身不由己,被捲到一旁。
“來,把村老扶回去。”
幾個青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走出來,從趙昱手中扶過村老,一步一回頭,往村中走去。餘下村民見狀,蜂擁跟隨。
而此時,周圍將領、兵卒,皆是鴉雀無聲。
呂布面目通紅,額頭上青筋暴露,分明已是把全身力氣都爆發出來,卻不能移動大戟分毫。
“你...”他牙縫裡嘣出幾個字:“是何人!”
趙昱這才放開戟刃,呂布拿捏不住力道,連人帶馬打了個踉蹌。
趙昱淡淡道:“我是趙昱。你,是呂布呂奉先?”
“正是本侯!”
呂布已深知這人不是常人,口中卻不願落一絲顏面,喝道:“你安敢阻我大軍?!”
趙昱搖頭失笑,望着屯在村外的萬餘鐵騎,雲淡風輕道:“在你是大軍鐵騎,能縱橫天下。在我是土雞瓦狗,不足道哉。我聽說你以前在幷州,與北虜蠻夷作戰,還以爲是個英雄人物,沒想到這裡,竟奪百姓糧草,與賊匪何異?”
“...”
呂布被說的面目臊紅,不敢與趙昱對視。
張遼高順等幾個還有羞恥心的,皆低下了頭。
倒是有幾人,早無廉恥,卻畢竟覺得眼前這人來的玄奇,不敢接話。
“如果放在數年前,見到你這樣如同賊匪的人,我必定狠下殺手,雞犬不留。不過近日我修生養性,不願殺戮。你除掉董卓,也算於天下有德,我放你離去,但須得應我一件事。”
“休要口出狂言!”
呂布切齒道:“我大軍在手,你敢欺我!”
“不見棺材不落淚。”趙昱面色一頓,拂袖之間,狂風捲集平地起,煙塵滾滾,瞬息就把村口屯聚在方圓一里之內的萬餘騎兵,皆籠罩其中!
只聽人喊馬嘶,等狂風過後,早已一片零落。
於是鴉雀無聲。
“我要你這一路行軍,不得擾民。如若被我聽說,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追上來把你誅殺。去吧。”趙昱擺了擺手:“不要等我改變主意。”
“走!”
呂布聲音都變了音調,如同見鬼,慌亂之中,一羣人蜂擁而走,人馬亂成一團。
趙昱目視這亂兵離去,良久。
韓樹追下山來,此時站在趙昱身旁,見這情景,神色裡理所當然。
連一座大山都是等閒,區區萬餘騎兵,又何在話下?
這時候,村中村老帶着村民也出來了,於是一番千恩萬謝,讓趙昱頗爲無奈。
“罷了。”
趙昱嘆了口氣:“擇日不如撞日。”
他看着韓樹道:“我已採集許多玉石,暫時夠用。我傳授你的功法,基礎方面該教的也都教了,以後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修行。就在這裡作別罷。”
趙昱可以想象,經歷過這件事,他在村民們心目中會是怎樣的形象。怕是要被供起來,待不下去了。好在這十來天裡,玉石採集了不少,也該是離去的時候了。
他來的灑脫,去的也灑脫,在小韓樹和村民敬仰和不捨的目光裡,腳下縮地成寸,身影漸漸消失在曠野當中。只在這裡留下一個仙人的傳說。
趙昱離開獨山,就覺得百無聊賴了。
他放走呂布,並不是他說的那樣,不願殺戮。真要殺起人來,趙昱比誰都狠。
不殺呂布,有趙昱自己的考量。
在原本的歷史上,陳宮和張邈引呂布入兗州,差點奪了曹孟德基業。但這在趙昱看來,並非全是害處。
如今趙昱對世家大族的理解,越來越通透,就越知道世家大族的存在對人道的阻礙。而兗州地處中原,正是世家大族極爲繁榮的地方。曹孟德能登上兗州刺史的位置,也是世家大族的意願——他們需要一個能征善戰的,爲他們擋住亂兵。
黃巾起事的時候,他們可是吃足了虧,再也不想繼續吃這樣的虧。
在趙昱看來,陳宮張邈,能引的呂布入兗州,實際上就是曹孟德的施政方針,與世家大族的意願產生了悖離而導致的後果。但也正是因爲這樣,才能給曹孟德足夠的理由和藉口,對兗州內部的世家大族進行清洗。
這是趙昱願意看到的。
所以他放走了呂布,就是想看着呂布被陳宮和張邈等代表的世家大族,引入兗州,從而使曹孟德名正言順的鎮壓清洗兗州的世家大族。
實際上趙昱也知道,曹孟德本身就是世家的一份子。不過他志在人王,那麼就與世家有了區分。皇權天生的唯我獨尊,排斥一切能對皇權造成威脅的存在,世家就在其中。
所以,如果能清除世家對他的危害,曹孟德絕對不憚於進行一次大清洗。但他需要理由。
否則就會見罪於天下所有的世家。
世家如今的力量,何其強大?得罪了天下世家,曹孟德將寸步難行。畢竟,他現在還弱小。除非趙昱出手,把世家殺絕。但這不可能。殺盡了世家,知識的傳承就要斷絕。在趙昱看來,如果沒有完成對民間百姓的知識傳承之前,世家是抹除不得的。
官員、將領,多出自世家,不論高門寒門。沒有了這些人,曹孟德就是孤家寡人。趙昱再是神通通天,也無可奈何。一兩個人能支撐起人道嗎?不能。
趙昱認爲,曹孟德需要的是一個能夠隨意落畫而沒有阻礙的兗州。所以等着呂布入侵,等着世家大族造反,等着給曹孟德理由,把兗州清洗一遍,從而空出一塊地方,打下一個極少依賴世家的根基。
有了這個根基,就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根基的重要性,在這裡體現的淋漓盡致。
可以用世家,但不是必須,這纔是對的。
甚至趙昱覺得,這次回去之後,還要暗暗做推手,暗地裡鼓動世家,使得更多暴露出來。要曹孟德在他們造反之後,能有堅定的理由清洗更多的世家。
趙昱想着這些,就綴着呂布大軍的尾巴,離開南陽,進入了豫州。
呂布被李傕等人從關中趕出來,過武關入南陽,正是喪家之犬。按照歷史走向,他會去汝南,暫時頭靠在袁術手下。但袁術忌憚他的野心,隨後他就會想辦法北上,投在袁紹手下。但又不見容於袁紹,差點被袁紹幹掉,於是逃到河內,跟張楊混在一起。最後纔在陳宮等人謀劃之下,進兵兗州。
那大概是後年的事了。
說起來,呂布南北逃竄,比起劉備也不差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