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夏文明自數千年前從大河上游發跡,現在的涼州的一些郡縣,就是文明的源頭,比如隴西、漢陽,比如北地。隨着文明的發展,諸夏民族的足跡,沿着大河一路東進,南北擴展,纔有如今地大物博的神洲。
諸夏民族一代代以降,秦漢之時關中是產糧重地。但隨着時間流逝,對關中的過度開發,使得關中逐漸貧瘠,糧食產出從關中轉移到關東,也就是冀州、兗州和豫州。
這裡,是中原。
東郡應該算是中原的中間位置了。
在黃巾之前,這裡是人口大郡。大河孕育滋養,只一個東郡,就有二十多萬戶,比南陽這個人口最多的郡也不差多少。但隨着黃巾蜂起,中原是重災區,亂兵挾裹,烽火連年,使得這裡的人口密度迅速下降。等到現在,也就是諸侯討伐董卓的時候,東郡的人口只有巔峰時期的三分之一,最多八九萬戶。
曹孟德有一首詩: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羣兇;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鎧甲生蟣蝨,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漢末的烽火,還沒有達到最巔峰,但曹孟德在未來創作的這首詩中的可怖場景,已隱約呈現在人眼前。
三輛馬車在黃土路上嘎吱嘎吱着,大旱影響着整個中原地區,東郡也未能倖免。生命力極度頑強的野草,也蔫嗒嗒的沒了力氣,大地上一片荒蕪,裂痕密佈。隱約一些白骨,在烈日之下,閃爍着刺目的光。
“強漢強漢,國恆以弱滅,獨漢以強亡。都埋葬在這乾裂荒蕪的大地之下了...”
漢的強大,後世的王朝幾乎難以比擬。就算是三國時期,漢人人口大減,曹孟德只據三成天下,也能以一己之力把北方蠻夷壓制的服服帖帖。而後世的歷代王朝,崩潰分裂之後,那些諸侯往往對北方蠻夷稱臣,以獲得饞喘,甚至不惜引蠻兵南下。什麼兒皇帝,什麼狗屁,比比皆是。
唯獨漢朝,就算崩潰,也威名震徹寰宇。
然而,大概也正是這種硬骨頭,才導致了日後的悲劇。
反正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打生打死,打的漢人都要滅絕了,於是五胡亂華了。
打了一百多年,於是累了。司馬家做了縮頭烏龜,再也沒有能力光復強漢盛世,躲在東南苟延饞喘,留下一個罵名。
趙昱扶着車沿,看着眼前這荒涼淒厲,心中浮想聯翩。
後世一部三國演義,把曹孟德醜化成了一個賊子。然而誰又知道曹孟德所處險惡?
他獨據北方,看似勢大,但誰想過北方匈奴、鮮卑、烏丸等等蠻族對他的威脅?說劉備有南蠻威脅,孫權有山越威脅,但無論南蠻還是山越,可能比的上匈奴鮮卑?!
實際上,趙昱甚至猜測,在赤壁之後,曹孟德沒有繼續發起大規模的南下戰爭,正是考慮到北方蠻族的威脅。他必定有重兵鎮壓北方,但不能抽調。
濮陽在望。
“老典,到哪兒了?”
趙昱心緒不太爽利,懶散問道。
“已進了濮陽地界。”典韋回答道:“前面會路過一段大河,東家要去看看麼?”
趙昱一聽,來了精神:“要看。”
馬車停在大河畔,趙昱爬上河坡,一眼望去,是波光粼粼。
黃河到了後世,已是一條懸河。也就是河牀的海拔高於兩岸的陸地。因爲歷年上游沖刷下來的泥沙累積,造成了這樣的惡果。因此一旦發大水,黃河下游必定一片澤國。
不過現在這個年代,要好得多。
至少黃河的河牀,還沒有高出兩岸地面。
然而渾濁的河水,仍然預示着這一切的不可逆。
漢家對關中的過度開發,也是造成黃河渾濁的重要原因之一。
實際上,這跟後世新時代,以污染環境換取經濟發展如出一轍。是沒辦法的事。
大漢鼎盛時期六千萬人,在這樣生產力低下的年代,只能通過這樣的手段,才能養活這麼多人。
趙昱蹲在河邊,捧起一捧淡黃的水,望着河面若有所思。
他突然對站在身旁的典韋道:“老典啊,你說我要是能把這黃河變得清澈,杜絕水患,好不好?”
典韋蹬目如銅鈴:“東家,俺知道您有些奇怪的本事,可這,不太可能吧?”
“我就問你好不好。”
“好,當然好!肯定好!”典韋斬釘截鐵:“東家你要是能把黃河變好,沿河兩岸的百姓,定要把你當神仙一樣供起來!”
趙昱點了點頭,站起來:“走吧,去濮陽。”
治理黃河的考量,並不是趙昱一時興起。他扶持曹孟德,但不會撈起袖子光着膀子幫曹孟德殺來殺去,他認爲那很跌份。堂堂一個修士,又不是殺人機器。
反倒是如農作物培育、鋼鐵鍛造,甚至水車、玻璃、肥皂這些產物,對他現在的吸引力更大。
從方方面面去改造歷史,而不只換湯不換藥。這是趙昱希望自己能夠完成的。
從每一個角落去改變,去扭轉,才能讓時空產生根本性的動盪,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只是讓曹孟德建立一個王朝就萬事大吉。這只是皮表的功夫。
而治理改造黃河,也在趙昱的計劃當中。
如果成功了,對時空造成的影響,絕不比改朝換代來的小。甚至影響更大。
何況改造黃河,也在扶持曹孟德的計劃當中。也是一部分。黃河南岸是曹孟德的起家之地,是根基。關乎着曹孟德的大業。如果能完成對黃河的改造,配合在混沌珠小世界培育的改良作物,這片地區必定成爲天下糧倉,能源源不斷的支撐曹孟德南征北戰。
不過要改造黃河,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就算在兩千年後的現代世界,生產力異常發達,也無法從根本上去改變黃河。
要完成這個目標,趙昱必須要動用仙家手段。
而且現在也不是時候。就算動用仙家手段,也不是一時半會,而且還需要一定的人力物力資源的支持。在曹孟德於東郡站穩腳跟之前,這個計劃,還不會實施。
天黑之前,趙昱一行三輛馬車,終於到了濮陽。
房子是現成的,是之前陳宮來濮陽的時候的落腳之處,現在歸趙昱。
不過明面上,是趙昱出錢買來的。
“低調,知道嗎?”
王婆帶着兩個丫鬟收拾院子的時候,趙昱跟典韋說道:“在孟德沒有入主濮陽之前,一定要低調。不過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典韋懵懵懂懂的。
趙昱扶額道:“這回過來帶了多少錢?”
“呃,哦,三十萬錢。”典韋反應過來:“‘買下’這個院子,花了一萬五千錢,還有二十...二十...”
“二十八萬五。”趙昱抿着嘴看着典韋:“從明天起,你要跟我學數術,半個月學不出來,我讓你看好。”
“啊?”典韋一張粗獷的臉頓時拉下來,如喪考妣。
趙昱冷哼一聲:“就沒見過你這麼沒用的家僕。”
典韋悶頭不語。
“行了,你現在馬上立刻,去人市給我找個會做生意的管家來,找不到就別回來。”
典韋噔噔僜一溜小跑出去了。
趙昱吐出口氣,一屁股坐下來:“那啥,小春,給我拿把蒲扇來。”
天氣的確很熱,但跟趙昱無關。他現在這個境界,早已寒暑不侵。但要裝裝樣子嘛。大熱天的,不拿把蒲扇不像樣。
兩個丫鬟,一個叫小春,圓臉的。一個叫小秋,瓜子臉。都才十五六歲的嬌俏模樣。
“來了來了。”
大呼小叫的,小春抓着蒲扇跑過來,小臉上紅撲撲的。
趙昱道:“讓王婆別忙了,先做晚飯。沒收拾好的明天再說。”
“嗯呢。”
小春一溜煙走了。
趙昱沒架子,家裡很和諧。
至少兩個丫鬟不怕他,偶爾還笑嘻嘻的開玩笑。
趙昱是不在意的。這樣的丫頭片子,放在兩千年後,還在上初中呢。
等到王婆做好晚飯,典韋這廝踩着飯點回來了。
吃貨有吃貨的感應,典韋從來沒有錯過一頓。
“東家。”典韋撓着腦門,一邊悄悄望屋裡看,一邊道:“俺找了三個,您看哪個要的?”
趙昱四仰八叉模樣,手裡拿着蒲扇,打量着跟典韋回來的三人。
都是衣衫襤褸模樣,但氣質中,與普通百姓還是有些區別的。
“都說說,你們以前是幹什麼的?”
每逢亂世,人命如草芥。活不下去的人,要麼從軍,要麼造反,要麼就把自己賣了。人市,就是賣人的地方。叫做插標賣首,就是脖子上插一根稻草,表示要把自己賣了。
是人誰想賣了自己呢?但沒辦法,活不下去呀。
這三人連忙爭先恐後,爆豆子一樣把自己身世來歷說了一遍。
人市是求不應供,說實話現在這年頭,能給一口飯吃,就有的是人賣命。所以人市生意並不好。隨便有流民,吼一聲,願意無償賣身的比比皆是。
所以說,能遇到一個買家,不容易。
這三人都知道,都希望能被趙昱買下。
三人都是三四十歲的模樣,都有家庭。正是因爲有家庭,纔不得不賣身。不然養不起妻子兒女。
他們都是濮陽本地人,而且還都是做小買賣的。但小買賣經不起風浪,容易崩。一旦崩了,就什麼都沒了。
橋瑁本來不是多好的官,之前討伐董卓,需要徵兵,而徵兵需要錢糧,於是濮陽城裡的人就遭殃了。那些大家族有勢力的,橋瑁不好惹,於是如眼前這三人一樣的小民,就成剝削的最佳對象。
所以他們破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