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丑時,夜色深邃。水寨隱隱點點燈火。便就一架轎子從丹徒而來,不多時到了水寨陸門外。
“本官丹徒縣尊,有要事尋鄭將軍商議。”
便聽裡面罵罵咧咧:“狗入的,深更半夜卵子事...”
然後門開了,丹徒縣尊黑着臉重上轎子,進入了水寨。
問:“速速通稟鄭將軍,江寧有急事傳報。”
“等着。”
接近一刻鐘後,丹徒縣尊才見到鄭芝豹。
鄭芝豹披着一件單衣,坦胸露腹,睡眼朦朧的無禮模樣,讓縣尊分外不愉,心中也對自己的決定更加感到正確。
“陳大人深夜到此,莫非與本將軍探討誰的鳥大?”鄭芝豹輕浮道。
陳縣尊黑着臉:“鄭將軍一國之將,怎如此輕浮?休要胡言。本官連夜趕來,有江寧急報傳達。”
鄭芝豹撇了撇嘴:“說吧,又有什麼急報?屁大點事也急報急報,哪那麼多急報。”
說來也不是鄭芝豹真這麼輕浮,實在是這些天急報太多,司空見慣了。對岸稍稍有點什麼動靜,南京江寧就亂成一團,雞毛蒜皮也急報,讓鄭芝豹分外不曾爽利。
陳縣尊道:“子時對岸江浦的夏軍異動,頗有鼓譟。夏軍駐江浦已月餘,此時異動,恐有渡江之嫌。南京江寧諸位大人害怕江寧有失,快馬傳訊,令本官通知鄭將軍備戰。若夏軍渡江,便請將軍移師丹徒縣城,擇機回師江寧。”
鄭芝豹一聽,心頭轉念間,道:“本將軍駐丹徒,我兄長駐龍潭。丹徒遠而龍潭近,爲何捨近求遠?”
陳縣尊道:“非只將軍此處。鄭芝龍總督處,亦有急報。”
鄭芝豹嘆了一聲:“既已傳報我大兄,又何必傳我?丹徒乃水師戰略要地,若我棄水寨而駐縣城,便棄長取短,再無縱橫長江之力!”
陳縣尊道:“丹徒重地,本官如何不知?然則丹徒再重,可比江寧乎?何況江北沒有水軍,皆以步騎,丹徒又怎會有失?龍潭有鄭芝龍總督足矣,莫非鄭將軍只打的水戰,而打不得陸戰?”
鄭芝豹聽了,心中不愉,道:“陸戰本將軍如何打不得?”卻也對陳縣尊之言深以爲然。
他對江北知之甚多,夏王嬴翌才起勢多久?水師可不比陸軍,陸軍只要有錢有糧,三兩月就能拉起一支大軍。但水師要戰船啊!
而大明朝的造船業,幾乎都集中在東南沿海。北方根本沒有那個基礎。明廷早已自廢武功。
橫掃江北的夏王,繼承明廷遺澤,自然也沒那個基礎可以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建立起與鄭家爭鋒的水師部隊。
不過駐軍丹徒之時,鄭芝龍多有叮囑,令他釘死在這裡,爲主力看護好後路,犄角守望。沒有大兄鄭芝龍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拔營的。
道:“縣尊之言雖然不差,但除非我大兄傳令移師,否則我絕不輕易拔營。”
陳縣尊眉頭緊皺:“將軍此言差矣。有鄭芝龍總督的主力水師巡視江面已經足夠了。而江寧不能有失。萬一夏軍渡過大江,水師徒呼奈何?失去了江寧,丹徒還有什麼意義?將軍駐紮此處,說來確也無用。不如拔營移師,更爲要緊。”
“這...”鄭芝豹踟躕片刻,道:“這江南地面上不是還有幾萬軍隊嘛?”
陳縣尊道:“夏軍強橫,而江南之兵少歷戰事。若夏軍突破江面的封鎖渡過大江,必定不好抵擋。而鄭將軍與鄭總督麾下皆強兵,江寧諸位大人自然倚重。爲防萬一嘛。”
“話是這麼說,可...”鄭芝豹沉吟道:“夏軍異動,但未必會渡江攻打江寧。或許是因爲其他的事?再則我兄長主力水師在江寧水面巡視,夏軍未必能渡過來。不妨這樣,陳大人先等一等,若今夜夏軍確是來攻,而我兄長封鎖失敗,本將軍再發兵如何?”
陳縣尊想了想,道:“也罷。就聽鄭將軍之言。本官暫時留在水寨,還請鄭將軍給本官安排一個宿處,便於及時反應。”
鄭芝豹點了點頭,喚來兵丁,給陳縣尊單獨安排了一個竹樓,這又休息去了。
丹徒水寨規模不小,畢竟萬人駐紮。其中皆以竹木爲樓,既簡便又涼爽。陳縣尊與幾個隨從到了竹樓,關上門,點上燈,又令人在外暗暗警戒,這才把話說開。
“使者也看到了,鄭芝豹並非輕易可以糊弄的人物。”陳縣尊道:“鄭芝龍因利而來,其所屬只聽其一人調遣。沒有鄭芝龍發話,鄭芝豹絕不會輕易落入陷阱。僞造的弘光信件,他看都沒看。”
使者卻是個年輕人,之前扮作陳縣尊隨從,此時擡起頭來,神色英挺,聞言道:“鄭芝豹的確不好糊弄。不過這不重要。我們還有很多後續手段等着他。”
陳縣尊道:“既如此,使者可否透露點口風?本縣已心向夏王,且人在此處,絕無走漏消息的可能。”
使者笑道:“也罷。事已至此,倒也不好矇蔽縣尊。君上帳下江南戰區已有六千精兵悄然渡過大江,而首要目標,便是此處。另外山東海軍戰區亦揮師而來,想必此時艦隊已經在丹徒外的江面上了。”
陳縣尊驚道:“竟如此!鄭芝豹哪裡還有活路?!”
使者笑道:“福建水師水戰經驗豐富,而丹徒戰略要地。爲防萬一,自然要全力以赴。若能將鄭芝豹騙出水寨,將他水師變作陸軍,只需渡江的六千精兵就可擊破之。若騙不出去,不是還有本使嘛?我看那鄭芝豹御守鬆懈,到時候擒賊擒王,拿住此人,丹徒水寨自然轉瞬即下。”
陳縣尊輕輕的吐了口氣:“如此果然萬無一失?”
“自然萬無一失。”使者自信道:“拿住鄭芝豹並不難。只是到時兵荒馬亂,陳縣尊先找個地方藏身才是。”
陳縣尊自然知曉兵荒馬亂的危險,當即點了點頭:“如此既騙不過鄭芝豹,倒不如立刻離開。”
他畢竟也怕死。
使者道:“之前才與鄭芝豹說在此等候江寧消息,現在你又要走,莫非以爲鄭芝豹是榆木腦袋?”
陳縣尊立刻不說話了。
時間緩緩流逝,丑時漸去。而丹徒一片寂靜,除了打更的和野貓,不見一點生息。
這時候,在丹徒外江岸的茂草樹林間,正有一支軍隊無聲無息的快速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