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這消息真的得到確認了?”
阮大鋮眉頭緊皺:“逆賊之兵鋒,就真有這麼橫?!”
徐弘基咳嗽了一聲,道:“馬士英、劉澤清、劉良佐、劉肇基、牟文綬等皆前車之鑑,阮大人到這時候了還不明白麼?”
徐弘基所言之人,皆是中都鳳陽之戰中戰歿的明廷文武。馬士英是鳳陽巡撫,劉澤清等皆一鎮總兵。而他們的敵人,只是區區萬餘人。以堂堂正正之兵,勢如破竹碾壓之,數路總兵,運河一線諸州府近十萬大軍幾乎全部覆滅。
連史可法都險些被擒殺。
果然徐弘基提起此事,堂下的史可法頓時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大敗虧輸,實是羞煞了史可法。
“可...”張慎言踟躕片刻,道:“逆賊能破馬士英等,然那建奴卻非劉澤清之流啊。”
這話就有意思了。
在座的都明白,大明朝的軍隊,都是紙糊的。與東虜歷次大戰,無不以戰敗告終。所謂的幾次大捷,也不過是遮羞布而已。譬如袁崇煥的大捷,聽說用炮打死了努爾哈赤,但沒撈着屍體,誰知道呢?殺個百十人,便可稱之爲大捷,但較之於己方的損失,這點戰績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早前嬴翌據京師,崇禎退位滅明,又聽說嬴翌要與東虜大戰,這應天諸舊臣還彈冠相慶來着,覺得是狗咬狗,逆賊厲害,東虜也不差,正好打個兩敗俱傷,他們這些舊臣就可以順勢跳出來了。
但結局是誰也不曾想到的。
逆賊是厲害,但在他們的心目中,比起肆虐多年的東虜,恐怕還要差一籌。
然而東虜也是紙糊的了。
這下還怎麼順勢跳出來呢?!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高宏圖道:“魏國公,諸位同僚,逆賊迫帝退位,大逆不道,天所不容。我興義師,怕他來哉!”
“書生之言。”阮大鋮嗤之以鼻:“你有本事讓老天爺一炸雷劈死那嬴翌,豈不更妙?”
高宏圖頓時面紅耳赤,就要整編,卻聽阮大鋮道:“逆賊兇猛,如今破了韃虜,再無外患。其據大江以北,勢成矣!惟今之計,不是討論如何發兵去征討他,而是防備他發兵渡江來攻!”
阮大鋮此人,心思深沉,極善權術,但未嘗沒有才能。他此言一出,許多人忍不住頷首贊同。
敵勢已成,我勢已弱,主動權在敵人手中,而不在他們手中。主動進攻那是妄想,鳳陽之戰便是前車。如今最好的辦法,是憑藉大江天險建立防線,抵擋住敵人進攻,再來徐徐圖之。
“阮大人所言極是。”
徐弘基嘆道:“惟今也知有如此了。不過大江天險,尚需水師守衛。應天水師的情況,諸位是知道的,不堪一用。”
“福建水師都督鄭芝龍可堪一用!”史可法突然出聲。
徐弘基捻鬚沉吟道:“鄭芝龍的確可堪一用。然此人恐怕不好相與。當初熊廷弼在時,與鄭芝龍交好,朝廷才能勉力招撫此人。然此人歷來聽調不聽宣,如何令他率軍而來,心甘情願抵禦逆賊?!”
阮大鋮神色一動,道:“時局至此,再難轉圜,不如破釜沉舟。那鄭芝龍也是也野心之輩,又曾是海盜,沒有什麼道義,只有利益可以動其心。不妨任命其爲福建總督,都督福建一切軍政要務。”
“不可!”史可法駁道:“阮大人此舉乃是養虎爲患。把福建送給鄭芝龍,一則於國法不合,二則阮大人又怎能料定那鄭芝龍不會成爲第二個逆賊!?”
“糊塗!”
阮大鋮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好辦法不成?莫不是還要帶兵去鳳陽跟逆賊打一場?!”
史可法氣得鬚髮張揚。
阮大鋮又道:“我不能料定鄭芝龍會不會是第二個逆賊,但他現在不是。嬴翌逆賊勢大,是最主要的敵人,不能因爲鄭芝龍可能會是逆賊,就不用他,要不然誰來抵擋夏賊?!因噎廢食麼?!”
他向徐弘基道:“昔日霸王破釜沉舟,方能大破暴秦。今日舍一福建而贏得喘息之機,可也!”
徐弘基思忖着,緩緩頷首:“好。”
諸舊臣泰半贊同,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史可法等迂腐之輩,只能無可奈何的接受。
徐弘基道:“稍後便遣人去福建。”便轉言:“逆賊破韃虜而大勢已成,你我這裡要抵抗之,福王便須得有一個安置,以便於名正言順。我意勸進福王,登基稱帝,承洪武之大統,統御江南諸州府,凝聚一心,共抗逆賊。”
事到如今,福王的事,必須要有一個瞭解。如果再繼續爭論下去,等到北邊打來的時候,就晚了。
諸舊臣心知肚明,聞言再無多說,皆勉強贊同之。
於是議定擇日請福王朱由崧祭孝陵,隨後登基稱帝,承洪武大統。
此間議定,又說錢糧物資之事。這應天的舊臣個個家大業大,但即將擁立起來的小朝廷卻窮的一筆。
只好有力出力,有錢出錢,儘快把架子搭起來。
這一番,看似頗有成果,但在舊臣們散去之後,背對他人之時,一個個神色都極沉重。
鄭芝龍可堪一用嗎?能擋得住嬴翌?!
福王是明主嗎?可有英明?!
衆人能齊心嗎?力可凝聚?
皆是疑問。
崇禎宣佈明滅,便推朱由崧上位,在法理上實際站不住腳跟。只是借明廷最後一絲餘蔭而已。
這等日薄西山,可有盼望?
映照歷史,如今的形勢已大致一目瞭然。那嬴翌恐怕就要應驗其諸夏之長的豪言了。
千餘年前,曹孟德與袁紹官渡之戰前夕,其麾下文武多有私信袁紹者。而此時,又何嘗不是一個輪迴?!
利誘鄭芝龍,推朱由崧上位,出錢出糧,這一切都無法掩蓋頹勢。這一天之後,暗地裡,不知多少人做了幾多小動作。
——江南之江北的渡船上,一時間多了許多渡客。
——金華士紳鄭家竟也門庭若市。
而鄭家在金華的祖宅,卻只有一個老僕,幾個健婦而已。即便如此,也不知多少人上門拜訪,留下許多禮物,各種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