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子斷尾阻截,可以說是成功的,但也可以說是失敗的。
成功,是因爲韃子的大隊人馬趁着兩軍廝殺之時,已經遠去,很快不見了蹤影,暫時甩開了金生所部的堵截。
失敗。則是三千韃子精兵全軍覆沒。
韃子底蘊淺薄,三千精兵便是十個牛錄。早前阿巴泰和圖爾格第五次入侵折了兩三萬精銳,就已令韃子元氣大傷,現下若非多爾袞下決心爭國運,別說三千,就是三百人也能讓韃子痛的心絞。要知道,前朝明廷與韃子歷次戰爭,譬如鬆錦之戰,斬下的首級也不過百十來顆。
“韃子已經跑了半個時辰,不能再耽擱了。”戰後,一片殘肢斷臂之中,金生對寶坻縣尊道:“韃子的目的是京師,本將要立刻揮兵追趕。這裡一應後續,就託負給縣尊了。”
年輕的縣尊用力的點了點頭,作揖道:“金部將放心便是。”
金生哈哈一笑:“我見過許多人,膽氣能與縣尊相提並論的不多。縣尊前途廣大,我這裡提前恭喜!”言罷他捶胸一禮,抱拳道:“告辭!”
縣尊微微作揖:“此間本縣實已魯莽,仍教韃子走了主力,不敢居功。部將此去,必定得大勝!”
“借縣尊吉言!”
...
沙爾虎達駐馬道畔,面孔陰沉無比,他喚來嚮導:“告訴我,此去京師,還有多遠?!”
嚮導是個假韃子,原是韃子早年入關時從京畿地區劫掠的漢人商人。如今剃髮易服,卑微的跪在沙爾虎達的馬前,叩首道:“回主子的話,此去京師,還要過香河,再至通州。過了通州,京師就快了。”
“香河還有多遠?”沙爾虎達再問。
“不足三十里。”嚮導道:“奴才曾來往京畿各縣府行商,路熟得很。”
沙爾虎達擺了擺手:“退下吧。”
“爲什麼不殺了他?”鄂碩一旁悶聲道:“損兵三千,我心如火燒。不如殺幾個漢蠻子泄憤。”
沙爾虎達搖了搖頭:“越是到這個時候,便越要冷靜些。尚未至京師,這些人還有用。”
又道:“夏賊反應太快,且戰力令人心驚...如今唯有速攻南朝京師,完成攝政王交代的任務...至於其他...”
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阿巴泰全軍覆沒之後,不知多少人憎恨他,認爲全軍覆沒的責任都在阿巴泰身上。但如今終於知道,此非戰之罪。實不能力敵啊。敵人太強大了,較之於明廷,不可以道理計。早年千八百人可追的明廷幾萬兵馬狼奔豚突,那樣的日子恐怕一去不復還了。
連區區一個縣城都敢出青壯來攔截,漢人的心氣已不同以往。
斷後的三千兵馬的下場,沙爾虎達已經知道——尚未脫力視線,便已見崩潰之象,這仗不好打了。
“叫兒郎們加快步伐,今日入夜之前必抵南朝京師。”沙爾虎達咬牙道:“便是累死,也要在時限之前抵達!”
鄂碩默然。
...
京師。
“韃子也算是拼盡全力了。”鄭允芝將密報遞給一旁的孫聞,道:“直沽的八百里加急,東虜走水路,有萬餘兵馬自潮河口登陸,目的九成屬京師。林江生將軍已率部抄路攔截,預計在香河一帶截住東虜的奇襲兵馬。算算時間,現在應該差不多了。”
孫聞看罷,道:“區區萬餘兵馬,何以動搖京師?東虜打錯了主意。”
鄭允芝失笑道:“東虜仍以老舊眼光看待諸夏,便是君上所言信息之不對等。阿巴泰之覆亡,更多恐怕只是激起東虜的憤怒,而明眼人便有所懷疑,卻爲國運之戰而不得不如此。不過若任憑東虜兵臨城下,亦非好事。雖駐城兵馬不懼東虜,但百姓卻受不得恐慌。”
孫聞點了點頭道:“京畿百姓剛從毀敗中恢復些元炁,早年韃子數次入關,百姓驚弓之鳥,的確受不得恐慌。不過鄭大人也不必擔心,軍中事自有軍中將官區置。林江生將軍能征善戰,想必無礙。”
鄭允芝道:“卻也要做些提備纔好。”
“應有之理。”
韃子自潮河口登陸,至今還不到一天一夜。百姓尚未知之,京師仍是那般生機勃勃。鄭允芝孫聞接到消息,於是內鬆外緊,嚴加防備不提。
山海關,嬴翌收到消息的時間,比京師還早。潮河口距離山海關更近。消息以戰報的形式傳遞到嬴翌手中,嬴翌看過之後,直接束之一旁。他相信林江生有能力解決這一股奇襲的韃子。
“我令林江生駐兵天津三衛,便是爲了防備韃子水路奇襲。”嬴翌道:“此國運之爭,無所不用其極,多爾袞不會想不到水路。北連韃靼,南走水路,數十萬大軍兵臨山海關,此中哪裡有什麼計謀?一眼可見。”
“不過林江生險些忽略潮河口,致使建奴順利登陸,有罪。若全殲韃子,而不傷百姓,可將功折罪。若不能,戰後論處。”
朱炳琨等人頓時神色肅然,正襟危坐。
嬴翌隨後嘆道:“此間卻畢竟有些疏忽,蓋因河北時局初定,方方面面未曾兼顧圓滿。且諸將多未打過水戰,以致於忽視。要引以爲戒,以示教訓。”
又笑道:“多爾袞技窮,接下來就等錢嶽消息。一旦錢嶽佔領錦州,便與決戰。”
多爾袞確已技窮。
數十萬大軍相持于山海關外,每日裡人吃馬嚼,糧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這還不算什麼。北邊一直沒有消息,無論是科爾沁,還是土默特。最令多爾袞心驚的,還是廣寧前屯衛。
自其抵兵於此,至今七八日,那小小前屯衛仍穩如泰山。豪格立狀三日破城,早已付諸流水。雖然給了多爾袞機會將豪格一擄到底,但隨後幾日,無論換作是哪個,都奈何不得那區區六千兵馬鎮守的前屯衛,反而損兵折將,死傷甚巨。
到如今,多爾袞已不願再攻,只將一股朝鮮兵圍困之,但背後一根刺,總是難以入眠。
三山營堡,多爾袞端坐不動,神色較之於來時,卻要陰沉的多。他身上穿着一套銀灰色的盔甲,一隻兜鍪放在一邊,他輕輕的撫摸過冰涼的甲冑,心與甲冑一樣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