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的消息李闖全都是從潰兵口中聽到的。
較之於飛天遁地殺人割草的兇人,他更傾向於這是潰兵在戰敗之後推卸責任的說法。因此盛怒之下,他把逃回來的潰兵殺了個一乾二淨。
李過沒了,劉宗敏死了,郝搖旗大抵也沒得活路,你些個潰兵嘍囉還有膽子回來?怎麼不去死?
李闖第一時間並沒想過是‘異人’。如今宋獻策說出來,他結舌片刻,一時無言。但眉宇間隱隱有些別樣的怒氣醞釀。
牛金星一旁看的分明,喝道:“休得信口胡言。闖王應運承天,註定要掀翻朱明再造乾坤,四方異人歸心,怎麼可能與闖王作對?”
李闖麾下一干老賊之外,還有牛金星、宋獻策這種充當‘謀士’角色的人物。不過這些‘謀士’大抵都不太合格。
無論是牛金星還是宋獻策,不是落魄的舉人就是走投無路的秀才,文化水準放在那裡,算不得高深。
這還不算什麼,畢竟草莽有龍蛇,文化水平不高,未必沒有能耐。但這些人,的的確確沒什麼能耐。這再造乾坤的事還沒影呢,就開始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了,可見其眼界之低。
李闖一路走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沒有一個穩固的根據地,流竄流竄再流竄,如果這些謀士合格,李闖也不會這樣了。
牛金星和宋獻策之間有齟齬,實際上牛金星也不是沒想到這個,但異人的恐怖,牛金星深有體會,他不敢當着李闖的面說出來——李闖自謂覆滅朱明再造乾坤的人,那就該是天命之人,胡軼等幾個異人來投就是佐證。然而現在卻有異人跟他作對,幹掉了他手底下的頂樑柱,這是對他的天命的否定。
所以宋獻策說出異人的時候,李闖纔會有那樣的神色。
牛金星於是立刻抓住這一點攻擊宋獻策。
宋獻策一看暗道不好,連忙道:“闖王聽我一言:歷來取天下,靠的不是三五兩個異人...”
“住口!”
李闖大怒,指着宋獻策喝罵道:“滾出去。”
宋獻策見李闖正在盛怒之中,知道自己不能再說下去了,只好狼狽退了出去。
牛金星暗暗一笑,作揖對李闖道:“闖王天命所歸,明廷必滅無疑。與闖王作對,便是與老天作對。只須得大軍一到,管他什麼人,皆要飛灰湮滅。”
李闖神色纔好看了些,沉吟道:“然則南陽之事縈繞於心,如芒在背,教我寢食難安啊。咱老子如今正圍困開封,眼看開封矢盡糧絕,破城就在旦夕,卻出了這等惡事!”
牛金星自然知道李闖的擔憂。
休看李闖如今好大聲勢,縱橫中原打的明廷潰不成軍,破洛陽,圍開封,但形勢並非有想象的那麼好。
侯恂督師保定,數萬大軍隔河相望。雖說這老兒怕死懼戰,可一旦露出破綻,侯恂未必不會揮軍來攻。
孫傳庭更是個厲害人物,當初險些幹掉李闖,李闖深懼之。如今孫傳庭再次出山,正在關中整備兵馬,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會殺出來。
北邊、西邊皆有大敵,相反,南邊的湖廣兵卻是李闖最瞧不起的一部。左良玉之類的貨色,交鋒多次,雖互有勝敗,但李闖已經看出左良玉的秉性,這人不敢硬戰。
然而如今南邊生變,突然跳出來一支厲害的兵馬,竟然將李闖派去的軍隊一掃而空,還摟草打兔子,把左良玉也收拾了。而李闖卻一點也不瞭解這支軍隊的跟腳。
這如何不讓李闖如芒在背?
他圍困開封已久,開封不好過,他李闖也不好過。流賊之爲流賊,就是沒有根據地,一切要靠搶。在開封這兒對峙久了,沒地方可搶,他儲備的各種物資大量的消耗,已經快要支撐不住。
要不然李闖也不會對那二百萬兩銀子如此在意,三番兩次的增派兵馬。
“學生有三策,可供闖王抉擇。”
牛金星這時候道。
李闖聞言一喜,道:“快快道來。”
牛金星一副運籌帷幄的神色:“闖王可急攻開封,先破城取資糧,再乘勝揮兵南下,以泰山壓頂之勢,擊滅南陽之賊。此爲上策。”
李闖一聽,不禁道:“廢話。咱老子要能輕易破了開封,還要你作什麼?”
牛金星露出一絲尷尬,連忙道:“中策,張獻忠在淮南,又有革左五王,不妨聯絡這六人,許以好處...”
李闖一聽,露出一抹思索之色:“你的意思是讓張獻忠和馬回回等人去攻南陽?”
牛金星撫掌笑道:“闖王英明。正是圍魏救趙之舉。只要張獻忠等人能在南陽拖得三五幾個月,闖王這邊破了開封,一切迎刃而解。”
“唔...這倒是個好主意。”李闖略微心動,卻道:“然則我與張獻忠有齟齬,怕是請不動啊。”
牛金星啞然,片刻後道:“許以重利,或許能成。”
李闖思來想去,咬了咬牙道:“早前我要殺獻忠,把他得罪的狠了,連帶馬回回等人對我也有意見。如今卻要求他,咱老子顏面往哪兒放?你說下策。”
牛金星張了張嘴,卻不知該怎麼勸。他很清楚這一個計策纔是上策,但也清楚李闖的脾氣,只好暗暗嘆了口氣,道:“那便遣一支兵馬,駐襄城,遏守南陽要道。”
頓了頓,又道:“只要拖得三五幾個月,等闖王空出手來就好辦了。”
李闖聽完,來回踱步,良久道:“也罷,就這麼辦。”
問牛金星:“那依你之見,派哪個合適?”
牛金星笑道:“李巖破有軍略,不如叫他去。”
“李巖...”李闖皺眉想了想:“大概多少人合適?”
“一萬足矣。”牛金星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一萬...”李闖猶豫了一下:“我侄兒大將三部三四萬皆敗在南陽,一萬怕是不夠。”
“據城而守,襄城縣又不大,多了反倒不好。”牛金星道。
“這樣麼...”李闖覺得有道理:“那便一萬五。”
折了箇中。
於是令人喚來李巖,是個面孔英挺,頗有些儒雅氣質的青年將軍。
李巖作揖道:“大王喚屬下來,不知有什麼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