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山樓,嬴翌快走幾步,鑽進斜對面的一條小巷中。
葉縣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縣尊鄭允芝限入不限出,百姓都知道偷生,有門路的都走了。從鄭允芝的行爲上,嬴翌可以看出他是個好官,但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官。
他作爲縣令,他守土有責。放縣城的人逃難,使得縣城人煙一空。這看起來做了一件好事,但卻把葉縣推到了懸崖邊上。沒人的縣城,怎麼守?百姓逃離,原本或許有些堅守之心的官兵,怕也早已人心惶惶。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一鬨而散了。
最後剩下他一個孤家寡人,與城池共存亡。名節是保住了,卻於時事無濟。
孫秀才說他是崇禎十二年的一甲進士,頗有才具。但在嬴翌看來,也不過如此。當然,或許是鄭允芝看透了世事,早已心死。
站在嬴翌的角度來看,既然鄭允芝做了官,就要擔負起做官的責任。流賊兇狠,天災連年,那又如何?豈不正是官員應該解決的問題嗎?不去解決問題,反倒消極以對,算不得才具。
努力的解決問題,就算最後解決不了,那也是盡力了,纔對得起那身官皮子,死也死的無愧於心。
嬴翌也知道,這大抵是一種理想狀態。多少做官的,也許心裡都知道這個道理,但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能言行合一,知行合一的,並不多。無論是這個時空,還是幾百年後的時代,他們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嬴翌藏身小巷,感受着空氣中瀰漫的頹敗消極和空虛的氣息,這恐怕是大明末期普遍存在的現象。不過嬴翌沒有那麼多精力去感概,他死死的盯着西山樓,站在他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西山樓前窗裡面,那一桌人的情形。
總共有五個人。都是乾淨利落的勁裝打扮。其中有三人行爲舉止氣質草莽,另外兩個則不然,尤其那個臉嫩的,給人一種大家閨秀的氣質——那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子!
嬴翌一眼就能看出來。
出客棧的時候,嬴翌聽到他們的談話,似乎是涉及到官兵軍餉的事。還跟闖賊有所牽連。而他們稱闖賊爲闖王,說明與大明朝廷不是一路人。尤其一個‘劫’字,讓嬴翌生出一些心思來。
“這些人跟闖賊有關,或許可以加以利用。”
原本嬴翌決定一早出城,就跟昨夜進來的時候一樣,找個偏僻的地方一躍了事。
但現在,他決定先等等,看看再說。
大概一刻時間過後,五個人從西山樓走出來,四下裡張望一會兒也入了一條小巷。嬴翌遠遠尾隨,見這五人到了城牆拐角的一處偏僻地方,掀開一塊破爛的門板,露出一個不過兩尺大小的洞。
嬴翌吃了一驚!
看那洞大小,完全滿足一個人的通過。
三個草莽四下裡戒備,那假男人和另一個很恭敬的中年先爬了出去。隨後剩下三個草莽也出去了兩個,最後一個沒出去,用門板將洞子重新蓋上就要走。卻不防背後一隻手伸出來,捂住他嘴巴,把他拖到一邊。
這人吃了一驚,死命掙扎,卻哪裡掙的開?嬴翌的手鋼鐵一樣,死死的把他制住,幾步拖到巷子裡,先給他腹部來了一拳,打的他身子一彈好像煮熟的蝦子一樣,痛的喊都喊不出來,然後嬴翌蹲下來,問他:“說吧,你們是什麼人?”
這人喘息了一會兒,狀作驚慌,虛弱叫道:“你是誰?爲何打我?”
嬴翌面露冷笑:“跟我裝?”
反手就是一巴掌,打的他吐出半口帶血的牙:“說,那假男人是誰?贛西來的軍餉是怎麼回事?你們跟闖賊是什麼關係?有什麼計劃?!”
這人一聽,頓時駭的面色鐵青,他悶吼一聲,翻身彈起直撲嬴翌,嬴翌巴掌如閃電,啪的又把他打翻在地:“落到我手裡,還想反抗?交代清楚我給你個痛快,說不明白我叫你生不如死!”
說着話,嬴翌冷酷的踩斷了他一隻手,不等他慘叫出聲,又把他嘴巴給捂住了。
片刻之後,嬴翌鬆開手:“說。”
這人看似是個硬漢,實則也不過如此。賊寇之流,吃了苦頭,當下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他們的確是爲了贛西來的軍餉的事在這裡聚首。包括此人在內的三個草莽,都是闖賊麾下大將郝搖旗的人,是積年的老賊。鄭允芝雖然緊閉城門,卻也被他們潛了幾個進來。
這個狗洞子,就是他們這些天的手筆。
那個女扮男裝的,姓袁,具體叫什麼名字他也不知道,只喚作袁公子。贛西軍餉的消息,就是從袁公子口中來的。這位袁公子鐵了心投靠闖賊,聯絡上了郝搖旗,把南京六部秘密從贛西調來軍餉的消息,作爲投名狀。
這批軍餉數目不小,足足有二百萬兩銀子。
袁公子透露的消息說,這批軍餉,正是剿賊軍餉。是大明朝廷用以振奮軍心的底牌。大明如今已將傾覆,調集這二百萬兩銀子,不知耗費了多大功夫,卻被個女人壞了事。
嬴翌聽到這裡,也不知心中是什麼滋味。
那流賊又說,這批二百萬兩銀子的軍餉,不日就將抵達葉縣。而他們奉了郝搖旗的命令,到這裡來打前站。而袁公子和那個中年——中年人是袁公子的隨從。他們這次出去,就是實時聯絡郝搖旗,準備軍餉一到,就立刻動手。
“郝搖旗如今在什麼地方?”
嬴翌問他。
“在禹州。”
嬴翌聽了,腦子裡浮現出一些信息。葉縣屬南陽府,處於三府交界的位置。西北邊是汝州府,東北邊就是開封府。臨近有兩個縣,汝州府的郟縣,開封府的襄城縣,而禹州位於襄城縣北邊與襄城相鄰。
前次官兵剿賊失敗,汪喬年兵敗身死,就是在襄城。距離葉縣,還不到一百五十里。
嬴翌一瞬間想了許多,如果軍餉調集到葉縣來,只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剿賊大戰又要開始了。說不定正在湖廣舔傷口的楊文嶽和左良玉,已經大軍開拔。
嬴翌動念之間,又問他:“我聽說一隻虎和羅汝纔剛剛經過葉縣。而且以你們流賊的聲勢,要打下葉縣並不難,爲何多此一舉,搞這麼多小動作?”
那人道:“掌家的不願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