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死則死矣

“副統領,碰到清軍了。”徐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那嗓音裡充滿了興奮。

船艙裡徐友若輕噓了一口氣,接着眉頭一挑透出了一絲玩味。“果然,福建的水師不會眼睜睜的看着我水6大軍齊下的。”他們就是爲了偵查也會派船出來。徐友若如施負重。

作爲先頭船隊,他的任務可不就是先行掃滅清軍在海上的哨船麼。

同時徐友若對於南下福建的復漢軍實力也自信十足。視清軍的掙扎爲釜底游魚,如來佛手中的孫猴子,再怎麼蹦跳也脫不出手掌心。

徐友若船隊的實力還是很不錯的,四艘大中號霆船,四艘大中號鳥船,兩艘大號趕繒船,再有水艍船、梭船十六艘,還有幾十艘舢板快船。

這樣的實力當然吃不掉清軍的主力,但絕對可以掃蕩清軍的偵察部隊。

現在的望遠鏡倍數還是不行,徐友若站在船頭無奈的放下了手,遠遠地一片小黑點什麼都瞧不定。他的眼睛也沒有瞭望手那麼犀利。算了,還是按原計劃辦吧。“讓舢板船突過去。”

徐友若親率座船作爲船隊的先頭,兩艘大趕繒船、四艘大中鳥船組成了中部,十六艘水艍船和梭船分爲兩隊各行一邊,再有一大兩中三艘霆船拉後,船隊整體呈箭頭型。

隨着他的一聲令下,先頭船隊整齊的陣型頓時散了開來,立刻降了半帆,而左右編隊則鼓足了風帆全力向前。很快原本落後的左右編隊僅僅一刻鐘就出了中部編隊,隊列從一個箭矢陣變成了一個‘v’型船陣。兩翼的左右編隊就相似一雙張開的臂膀,將前方的清軍水師攬入懷中。

“好大的胃口,就是不知道是否有副相配的好牙。”海壇鎮副將兆坤鵬怒哼一聲,甩手將單筒望遠鏡扔給了一旁的親兵。

“無知匪類罷了,大人何須與其呷氣,待抓了上來還不任由您處置。”兆坤鵬的親軍說道。果然這恭維聲讓兆坤鵬臉上掛起了笑。

兆坤鵬是旗人,漢軍旗的,老祖宗在打臺灣的時候就到了福州。作爲其人,兆坤鵬當然敵視復漢軍,如果有可能他絕對不願看到復漢軍的赤旗插到福州城樓上。那麼,他就要先做好自己的職責了。就如徐友若領到的任務一樣,他也是受命消滅復漢軍的偵查哨船。

撫摸着炮身,徐友若感受到了一股冰涼的冷意,但他的心底是火熱的,就像炙碳一般。

大炮,讓他充滿了信心。

復漢軍的大炮不僅射程遠,打的也快,大海起伏中一刻鐘能打出六至八,換算一下就是一兩分鐘多一點。徐友若跟石信雄、柴大紀等不少投降的清軍水師軍官談論過,清軍的水平,就是在最大的大號趕繒船上,大海之上一刻鐘能三四炮也就是好的了。

“敵進五里。”瞭望手的呼喊驚醒了徐友若。

“五里。”徐友若微眯的眼睛中射出一縷精光,清軍不逃反進,這一戰有譜了。徐友若手中握着二十來艘大小戰船,對面也是二三十艘大小戰船,勢均力敵。

“敵進三裡!”

“敵進二里!”

“……二百丈……”

所有的數據都不是確切的精準,即使這瞭望兵都是最優秀的數學尖子+最老道的水手,他手中有這個時代最好的測距儀器,能張口報出的數字也只是一個大概。

“試射……”隨着徐友若的輕語,洪亮的喊聲再次在霆船上響起,這艘霆船以鯨字號命名,是爲‘鯨五’號,船臺上的旗手也上下揮舞着手中的小旗將命令傳達了下去。

“轟……轟……”

站在船的徐友若感到腳下的甲板微微一震,嘴角不由得掛起了微笑,這就是大船的好處。

當聽到炮聲後,兆坤鵬笑了。他心裡頭明白這絕對是前面的逆匪放的,他此次帶出的都是五海上的老手,久經風浪的他們是不可能在一里多遠的地方打炮的。這次自己是要重創陳逆,又不是單純的爲了趕走陳逆。前面的逆匪能幹出這種事,明顯就是初上戰陣的雛兒。

兆坤鵬沒有立刻被打臉,鯨五號的這一炮距離清軍最近的戰船也有十三四丈遠。

復漢軍那裡一門門火炮如同點燃的鞭炮霹靂巴拉的,卻總是一響接着一響。幾十艘戰船一邊做着‘之’字型航動,一邊全都挨個試了一炮。

“前進,全力衝進,靠近了打。”兆坤鵬高聲的叫喝着。這個時代的東方海戰,跳幫戰都時不時的生,只單純的遠距離炮戰是分不出勝負的,只有衝近了‘肉搏’。

兆坤鵬督掌手下船隊十多年,手下復漢軍又都是老底子。既然上頭下了令,那沒的說,上了。

一艘艘清軍戰船度不減的直衝復漢軍過來。

“轟……轟轟……”

平靜的海面迴響起震耳的巨響,一門門大炮噴射出道道火光,伴隨騰起的一股股黑色硝煙,一顆顆炮彈呼嘯而出。

徐友若靜靜地站立在甲板上,神色沉穩,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這一戰他必須勝!

……

復漢軍的大部隊走海路南下了,但打到浙江福建邊境的第十六旅和守備二師的第十三旅,並沒有真正的完全收手。

高靖輝引帶着第十三旅一部進入了建寧府,仙霞關一戰即可,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浦城,然後兵分三路:一路向西打崇如,一路向東打松溪,他自己再引一路從中間順南浦溪直奔建寧府城。五年前告老還鄉的陝西布政使朱學仁,組織團練死守崇如,結果全家遇難。陳逆更要把崇如縣城繳獲的大刀鳥槍鑄成朱老大人的跪像,號之漢奸。明福【福州將軍】得到了這個消息很爲震動,復漢軍竟然用出這樣的手段,遺臭萬年啊,對讀書人,對任何人,這是很有震懾力的。

“賊兵深入建寧,如入無人之境,怎生是好啊!”他在書房中走來走去,不時頓腳嘆息。

“唉,黃仕簡,真一點用處也沒有,太負我之厚望了!”明福在心裡說,把一肚子怨氣都推到黃仕簡身上,但凡這黃仕簡能有他曾祖海澄公黃梧三兩成的本事,何至於敵入建寧府如入無人之地一般?

提起筆下了一道斥責的摺子,切責黃仕簡畏敵避戰,勞師無功。他很想找一個人代替黃仕簡總督閩北援兵,但苦於想不出一個適當的人。在他心中,陳杰和打蘇州退到閩北的吳熊光都是不錯的人選,但這倆人資歷太淺,年紀太小,而且陳逆已經壓了過來,緩不濟急啊。

今天早晨,像往常一樣,天不明明福就起牀了,在一羣侍女丫鬟的服侍下梳洗好,穿戴好常朝冠服,然後走出怡心齋到小佛堂焚香拜天。這是明福前年最危急的時候讓人在福州西郊祭酒嶺山脈怡山之麓的西禪寺請來的一尊如來,也卻是趕巧了,這個小佛堂在將軍府裡落成,英國人的大炮火藥打閩江送進城裡來,靠着英國人的火器,明福真的保住了福州城,隨後一年多的時間裡時局更逐漸轉好,直到今年入春。

行過四拜叩頭禮以後,默默地祝禱一陣,回到書房最西頭的房間裡。爲着心情煩悶,他傳免了兒子、孫子等的照例請安。

換了一身葛衣,葛布這東西製作的夏衣比絲綢都舒服,明福又做到書案前批閱起文書。在這張書案,他已經在上邊批閱了六個年頭的關於軍機大事的各種文書,親筆下過無數命令,但現在每天對着這張書案他就愁。案上每天堆氣的各種奏報和各地塘報、文書像小山一樣,卻幾乎沒有一封內容會使他高興。

這些文書,有的是報告復漢軍的進度的,有的報告地方缺糧,有的是報告“土寇”的騷亂,明福把福州本地的天地會義軍叫做——土寇。還有報告兵災的慘象,派出去廝殺的官軍兵勇可不再是當初的模樣了,在地方上燒殺搶掠是常有的事情。

還有某些地方官望風逃遁,某些地方官城破殉難……,諸如此類的文書他每天都是必須看,而又實在不願看,不敢看。有時,他恨不得一腳把書案踢翻,也害怕了接觸那些關係戰亂、失敗的公文戰報。

如今,他的心思特別的沉重,沒有馬上批閱文書,只低頭望着書案上的古銅香爐出神。一個丫鬟用雙手捧着一個硃紅描金托盤,上邊放着一個一個小碗和一把銀匙,裡頭盛着燉好的燕窩,輕輕地走進書房。另一個丫鬟從托盤上取下來蓋碗和銀匙,放在明福的面前,隨手把蓋子揭開。明福瞟都沒有瞟這些侍女丫鬟一眼,拿起銀匙,看着碗中的燕窩,心中咐道:也不知道今後自己還能喝得幾日這等商品,慢慢地把燕窩湯喝完。

喝完了燕窩湯,明福叫人擺膳,大碗小碗,大盤小盤,一頓飯湯湯水水十多道菜餚,明福卻一點都沒胃口,只把手邊的幾樣菜夾了兩筷子,大部分的菜餚幾乎是怎麼端進來的怎麼端出去。靠着椅子上,明福從鎮紙下拿起布政使呈上來的加職加官的名單,上邊開着十個人的姓名,各自附帶着功勞和資歷。

這些都是大清的忠臣,可這些也都是小事。都到這個地步了,就是一人授他們一個巡撫又能如何呢?

他拿起名單來看了幾遍,腦子一片空白。眼睛落在紙上,心則沒有。

把筆放下。

正在這時,明福的長隨拿着一個摺子走了進來,恭恭敬敬地放在書案上。明福害怕又有了不好的軍情或災荒,狐疑地問:

“什麼文書?”

“將軍,這是簽押房受到的京口副都統傅良遞上的文書,奴才馬上就送來了。”京口副都統傅良帶人從江南逃到了浙江,又從浙江逃到了福州。明福把他扔到一旁不理,認爲傅良就是一個被嚇破了膽子的鼠將軍。

“傅良……什麼事?”

“他說賊兵深入,建寧糜爛,身爲滿軍旗人責無旁貸,懇求將軍派他去督建寧戰事。”

明福猛然一喜:“什麼?他願意去建寧督戰?”真的是出乎意料的驚喜啊。

“是,將軍。”

“快讀給我聽!快讀給我聽!”

長隨已經看過傅良的上書了,這時候讀的一點也不結巴。傅良上書中的詞語寫得並不激昂慷慨,也沒有充滿忠君愛國的激情,只是很直白很坦白,他們這些處在南國的旗人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候了,到了逃都無處可逃的地步了。難道就要束手就擒,去跟陳逆做牛做馬,被任意折辱嗎?還不如拼死一戰,死則死矣。

如此直白的話卻是最能打動明福此刻的心,他是真真的被深深感動了,眼睛都閃着淚花了。“難得!難得!”嗓子開始哽咽,聲音都打顫了。難得旗人裡還有傅良這麼一個大明白人。即使傅良向他要銀子,十萬八萬兩不嫌多,一萬兩萬兩不嫌少。建寧那裡是典型的山多地少,八山一水一分田,說的就是那裡。

傅良是準備把命都留在建寧了。他不需要帶多少人,只要他身邊的二三百南京旗兵即可。

傅良很清楚福州的狀況,火器是還有一些,但還要留着守城呢。到了建寧,要是還指望福州支援彈藥火器,是絕對的做夢,傅良更多是要靠刀槍冷兵器。

所以傅良只要錢,再要一大把告身。六七品武官的告身即可。

明福已經作好了決定,果斷地吩咐說:

“你親自去回傅良,讓他去代替黃仕簡總督閩北兵馬。”

“黃仕簡呢?”隨從大驚,這是要臨戰拿下6路提督嗎?這不是臨陣換將麼,他怯怯地問。

“着他來福州!”

隨從偷偷地嚮明福的臉上瞟了一眼。他知道黃仕簡是挺無能的,但黃仕簡在福建根基深啊。從他曾祖那一輩開始,黃家就在福建攀枝錯節,黃家攀交的不僅僅是軍政官員,更有無數海商和富翁大賈。黃仕簡自己做提督的時候,可沒少打內河轉運茶葉生絲到閩江口來。

但是將軍大人已經做下了決定,他是不敢多說一個字的,只好遵照明福的吩咐出去做。轉身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儘管京口副都統傅良在明福的眼中也不是一個合宜的統帥人才,但是由於他已經對黃仕簡很不滿意,又急於改變閩北的軍事局面,就十分草率地決定了這樣的重大問題。他一向是一個有腦子的人,更堅定地認爲眼下這個時候旗人比漢人更可靠。

他站起來,在屋裡走來走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下。“對了,還有吳必達。”吳必達宗族與天地會有不共戴天之仇,明福還是信得過他的,而且在海上旗人的水準更差更糟糕。明福還有福建巡撫鄂寧都從沒起過架空吳必達的心思。眼下明福卻覺得自己有必要讓吳必達寬一寬心。

然後明福又在心中嘆息說:

“但願用傅良代替了黃仕簡,總督諸軍能夠改變目前的軍事局面!”

陳逆親率的大軍還沒有出手,只是打下浙江的賊兵餘勇,就讓閩北無可招架起來。明福不認爲是復漢軍真的勢不可擋,而只以爲是黃仕簡蠢笨,大軍士氣低靡,這才使得建寧的局面難堪若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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