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復漢軍的軍事力量是羅伯特此來肩負的任務之一。讓大衛小心留意外面的衛兵,仔細觀察他們,留神他們的武備,結果得出的答案讓羅伯特充滿了失望。自從外頭的那支衛兵武備和作訓來看,復漢軍比廣州清軍強的太多太多了。
“怎麼樣?今天談的如何?”大衛·奧斯曼特沒有參與今天的會談。
羅伯特伸手把會談紀要遞了過去,“叛軍政府有着很大的誠意,他們決定開放上海、寧波、福州、廈門等多處沿海城市作爲通商貿易港口。還允許我們的人在貿易港口城市只有活動,不受什麼約束。”
“在貿易上也不加限制,商業有着商人自己主導。只要不要忘了給他們的政府繳稅。”
“在具體的貿易清單上,甚至還列出了幾樣免關稅商品。”
“對比北京的韃靼政府,叛軍政府的誠意和開放限度,是遠遠超出的。”
大衛·奧斯曼特索性就合起了會談紀要,一直到羅伯特說完,纔開口道:“但我看你的神態並不怎麼高興。中國人把關稅提高了嗎?”
“這是當然。尤其是茶葉和生絲。”羅伯特揉了揉額頭,“再有他們正式的向我們提出了抗議,還遞交了一份抗議書,有關於阿片。”
“那個韓,毫不客氣的讓我回到廣州後轉告給那些阿片商人,問他們的腦袋是不是比鋼刀還要硬。這是威脅!”羅伯特氣憤的排起桌子。“這是威脅!”
大衛挑了挑眉,作爲一個非常厭惡阿片的人,大衛並沒有羅伯特如此的憤怒。但他也理解羅伯特的憤怒,公司在廣東的帳庫欠了小一百萬兩銀子,作爲大班羅伯特有責任儘可能的抹去這些赤字。這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政績。如果羅伯特在今後的任期中,能夠摸消掉那些赤字,他將成爲公司的英雄,一躍進入公司的委員會也未嘗不可。阿片就是羅伯特最可靠的武器,像一杆鋒銳的長矛刺破籠罩在廣州辦事處頭頂的黑雲。
復漢軍現在就是要羅伯特在走向角鬥場前扔掉自己最犀利的長矛!
“他們還拒接銀錠、金錠和任何外國貨幣在本國市場流通,上海開港以後,他們在港口會設立一個銀行,商貿銀行。要使用金銀錠和鷹洋,就必須先到他們的商貿銀行中去兌換中國本土的金銀幣或是金銀券,手續費是兌換額的2%。”
“這是搶劫,赤果果的搶劫!”
要是說阿片貿易羅伯特還有着一絲負罪感,英國本土那些吸食阿片上癮的傢伙的樣子,他可是一清二楚。那麼隨後的銀行兌換手續費,那就讓他真正的暴跳如雷了。
這下大衛·奧斯曼特也狠狠地皺起了眉頭。百分之二的手續費,看着不多,卻是純利啊。已經吃進嘴裡的肥肉,誰也不想再吐出來。繳送——這一項附加稅收已經消失了十多年,英國人早就習慣了沒有繳送的日子了。
這個時代的東西方貿易,在商品的定價權上,十三行還掌控着比較大的話語權的。阿片貿易興起之前,東西方間的雙邊貿易,中國始終是處於強勢的地位。
在西曆1760年以後,差不多50%的中國茶葉總出口量是英國船舶運送出口的。每年抵達廣州的英國商船都會達到30艘以上,佔據中歐貿易商船數量的50%,並且持續增高,英國東印度公司在中國茶葉的出口貿易上,享有具足輕重的地位。
可這卻不是英國人威脅中國的理由。如今的英國政府對茶葉也徵收着高達119%的稅收。整個政府每年15%以上的歲入是國家徵收的茶稅。在整個十八世紀,走私茶葉都是英國最受矚目的事情,普遍的茶葉走私一級假冒僞劣茶葉流行,令英國政府、東印度公司及普通消費者都深受其害。
法國、荷蘭……,整個歐洲大陸都在向英國走私茶葉。這個現象一直持續到英國人主動降低茶稅關稅,法國、荷蘭等國獲利大減,他們自身國家的人又不喝茶,於是進口茶葉的法國人和荷蘭人逐年降低,英國人每年進口的茶葉逐漸增長到了中國年出口茶葉重量的百分之八、九十。
但眼下這個時候,英國政府還依舊對茶葉徵收着119%的高額關稅。東印度公司壟斷中國茶葉貿易的日子還需要再等個十幾年。英國自身高額的茶稅也成了韓騰跟他們爭論茶葉關稅的時候的一個得利證據。
去年英倫三島消耗茶葉的總重量超過了900萬磅,整個英國的茶葉銷售金額是130萬英鎊,這兩個數量還在不斷的增加。所以那50%以上的貨量不僅不是他們要挾陳漢的砝碼,反而是他們自己的命門。羅伯特受制於人,東印度公司受制於人,甚至英國都受制於人,他面對陳漢方面這種劫掠式的規定,充滿了憤怒。可同時又深深地明白,如果復漢軍真的堅持這種要求,他根本無力反抗。
只能任由復漢軍宰割他們的血肉!“這種感覺太糟糕了!”羅伯特無法冷靜。
大衛不吭聲,低頭思考着,復漢軍對於他們的請求說白了就兩點,第一造西式帆船;第二辦學校,招募老師。
東印度公司和英國根本不可能對復漢軍造成半點的影響和威脅。打了場七年戰爭,英國政府七年裡欠債2640萬英鎊,巨大的財政壓力讓東印度公司的總後臺英國政府無法捨棄至關重要的茶稅。而這個時代的英國人也根本沒能力在遠東大肆插手中國戰爭,在軍火金錢上大肆援助滿清。福建的天地會因爲英國人對福州之戰的插手,對他們十分的排斥。在英國最最受人歡迎的武夷茶在去年東印度公司運回中國的茶葉重量中只佔了少少的7%。要知道在倫敦的市場上,武夷茶的價格比浙江的珠茶還要高,爲中國茶之首。
只最近兩年的戰爭就已經讓東印度公司損失慘重了。他們要是敢跟不久後就能完全統治南中國的陳漢翻臉,吃虧的可不會是中國人。
商人最怕的是什麼?
就是對手手中拿着自己的要害,而自己手中卻無半點對手的把柄。
巧婦也難爲無米之炊。羅伯特現在的心情非常非常之糟糕。
雖然復漢軍願意完全敞開市場,無所謂‘貿易份額’,乍然一看似對他們東印度公司十分有利。可這‘利潤’針對的是所有來華的貿易洋商,又不是英國人一家獨享的?
羅伯特、大衛纔不會去想‘手續費’針對的也是所有來華洋商呢。
所有的歐洲對華貿易國家中,英國人的貿易額最高,自然的他們就最吃虧。這倆人全都苦惱着。
同在一個莊園中的佩裡埃,卻早就派人打量過莊園內的衛兵了。他身邊隨行的武官評價也十分的高,當然跟大衛·奧斯曼特一樣,對於中國火槍兵至今還穿着鎧甲的做法很是不屑。
認爲是復漢軍的對手清王朝的火槍質量太差,顯露出了鐵甲的防護力,這才讓復漢軍養成了穿戴鐵甲的習慣。如果他們的對手是法蘭西陸軍,二百碼外一槍都能穿透鐵甲,火槍哪怕一點準頭都沒有了,撞上了也照樣能把人打死,復漢軍早就將沉重的鐵甲有多遠扔多遠了。
羅伯特並不知道,佩裡埃早就讓人跟韓鵬通了一個信,說法蘭西可以提供足夠的工匠來幫助陳漢製造西式的帆船。就這他們還拉在了盧斯蒂格後頭呢。盧斯蒂格入住莊園的當天就讓人給韓騰通過信了。
瑞典的造船水平比不上英法,可也不差。任何一個遠渡重洋來到中國貿易的歐洲國家的造船水準都在平均線上,不僅如此,他們還願意接受一批中國水手,到他們的貨船上歷練。就像陳繼功打聽到的那些事,西式大帆船跟中式帆船完全不一樣,只是一個操帆的帆纜手,沒有一年的時間根本不堪大用,要培養出一個合格的帆纜長更需要長時間的磨礪。
還有航海長、航海士官、操陀官,然後是水手長、槍炮長、主計……
這些人的地位低於船長、大副、二副,但他們是一艘西式大帆船順利航行的保證。
在羅伯特還毫無察知的時候,韓騰已經跟瑞典人談妥了一筆生意,造船太慢,船場可以慢慢的來造,但水師不能等,要買船,買訓練船,只能說人等船,不能是船等人。
如果佩裡埃不那麼熱乎,這比買賣就會全部落到瑞典人的手中。韓騰給他談妥了三艘帆船的交易,兩艘五百公噸排水量的,一艘一千公噸排水量的,佩裡埃也分了一杯羹,他的熱乎爲法國東印度公司帶來了兩艘帆船的訂單。一艘五百噸級的,一艘三百噸級的。最後一艘五百噸級的帆船訂單交給了羅伯特。
瑞典人還根本不曉得是高盧公雞攪了他的買賣,這六艘帆船韓騰都要全部交給盧斯蒂格了。
所以‘不知道纔是幸福’的。盧斯蒂格只看到了三艘帆船的利潤,面對韓騰的時候,臉上都要樂開一朵花了。完全沉浸在現有收穫的喜悅之中!
這批洋人別看纔到三兩天時間,消息卻是每日一報杭州的。盧斯蒂格的‘識趣’讓陳鳴內心裡對瑞典的好感更增進了一成。而派不派人前往瑞典帆船上當實習生,陳鳴則根本沒半點猶豫,當即發令給了水師,讓他們重點選拔出100名中基層軍官、士官出來。這些人到了瑞典船上要從擦地板的水手幹起來!
陳鳴會給這些人配上大夫和通譯。
這些選派出來的人手必是水軍裡一等一的尖子,那都是現有復漢軍水師的精英。
同時沒有人知道,陳鳴還準備給歐洲人放出一份大禮,他要‘降服’壞血病。
大航海時代水手死傷的比率陳鳴還是知道的,就以現在的技術條件,東西世界一個來回人員死傷百分之二三十是常有之事,碰到倒黴的,全船上下死個七七八八也不惹人意外。
歐洲人大航海三百年了,壞血病始終是船上的第一殺手,而他們至今也沒有將之降服。
但比他們更早的鄭和船隊卻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因爲中國人吃豆芽,貨倉攜帶大量綠豆(豆芽品種衆多:香椿芽苗菜、蕎麥芽苗菜、苜蓿芽苗菜、花椒芽苗菜、綠色黑豆芽苗菜、相思豆芽苗菜、葵花籽芽苗菜、蘿蔔芽苗菜、龍鬚豆芽苗菜、花生芽苗菜、蠶豆芽苗菜),平時沒蔬菜時,就拿水一發,過幾天綠油油的豆芽滿盆子都是,然後吃着吃着就不缺維生素了。洋鬼子沒有發現這一技術。【當然,鄭和下西洋的周邊環境跟歐洲人玩大航海還是不能完全劃等號的。鄭和船隊基本是近岸航行,而且一路多有居民,有港口,可隨時補給各種食物,包括蔬菜。
航海時代玩長航的歐洲船隊,橫穿大西洋、繞行好望角什麼的,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大陸,見到了也是荒蕪一片,補給難度相當大。】
可歷史以來中國航海就沒發現過神馬壞血病卻是絕對有原因的,那最主要原因就是中國人有吃豆芽的習慣,而西方世界根本就沒有豆芽——據說是李鴻章在出使歐時傳入西方的,長途航行沒蔬菜吃纔會得壞血病這個vc缺乏症的,豆芽事實上算新鮮蔬菜,含有大量的維生素c,並且豆芽的培育不需要土壤,是船上最容易得到的蔬菜了。
另外,鄭和船隊不光有豆芽吃,還大量攜帶醃菜、泡菜,中國人還喝綠茶,綠茶中也含有維生素,這些東方人特有的飲食習慣避免了以‘鄭和船隊’爲代表的中國船隊產生壞血病的問題,而歐洲人從哥倫布船隊開始,就始終被‘壞血病’這個惡魔困擾着。
這個難題也就是這個時候被歐洲人解決的——庫克船長,詹姆士·庫克。
壞血病這個魔頭就是在西曆的1768年,被皇家學會聘用爲考察隊指揮的庫克帶隊探索太平洋的時候被歐洲人降服的。他在旅途中嘗試不同的方法防止船員患上壞血病,當中他發現預防壞血病的關鍵,是要經常向船員提供充足的新鮮食物,尤其是青檸等含豐富維他命c的蔬果的時候,這個籠罩在西方世界頭頂三百年的惡魔被打到了。庫克的第一次的探索旅程中,全程沒有一人因爲壞血病而喪命,這在當時是一項絕對少見的成就。他把這方面的研究成果寫成詳細報告,提交給了英國皇家學會,使得他在1776年獲學會頒授科普利獎章以作表揚。
既然謎底已經被英國人揭開,陳鳴覺得不如自己就搶先甩出去,立刻就能刷新一下西方對於這片古老大陸的認知。
刷好感麼,這刷的多輕鬆。當年度娘庫克和壞血病的時候,陳鳴記得很清楚很清楚。
指示送到韓騰手中的時候,羅伯特已經拿到了最後一艘五百公噸帆船的訂單,英國東印度公司沒有拒絕的道理,這是陳漢在給他們送銀子。不僅如此,陳漢還委託他們向西方招募一批身體健康技術過硬的退伍海軍官兵,每招募一人,視身份不等,也給出不等的酬勞。就跟那造船師和工匠一樣,這都是沒本的買賣。但總體利益很小,根本不能同帆船貿易做對比。
羅伯特對於瑞典和高盧公雞十分的嫉妒。
而對於盧斯蒂格答應的在瑞典商船上當練習生的事情,佩裡埃和羅伯特也齊齊答應。
“雖然在朱明以後中國不再向外大規模的發展貿易,但是中國人並不是一直都束縛於這片土地上的。朱明永樂朝鄭和船隊的輝煌且不去提,在一千年前的大唐,我們的船隊就已經駛到了波斯。你們可以不相信豆芽、醃菜、泡菜還有綠茶,但試一試又有何不可呢?”
時間一步步走到六月,廣州的歐洲商貿船就要揚帆起航了。
對於復漢軍主動給‘實習生’配備大夫,所有的歐洲人都舉手歡迎,這個時候的大夫在歐洲絕對是稀少而吃相的職業。同時這個時候的洋鬼子們也沒有將擺弄‘草根樹皮’的中醫看作是愚昧的巫術。
那大黃,還是二百年中【打明萬曆年間開始】歐洲人打中國進口的熱門貨呢。只是現下戰亂一起,主產於西北的大黃進不到廣州,倒是俄羅斯人趁這機會,大批的向歐洲倒運大黃。【注:在乾隆四十七年以前,大黃貿易一直由俄沙皇直接掌握,私商根本無從染指。】
這種在中國主要以作爲染料的藥品,被徹底提取了色素之後,炮製成藥材,整整二百年裡都在大批量的出口到歐洲。【生大黃具有很強的泄下作用,這正是傳統西醫看重的。而中醫不同,主要採用制大黃;大黃炮製後,藥性發生改變,其中泄下功能得以減弱。廣州沒有生大黃】
西方也有草藥,尤其是在英國。你甭管陳鳴上輩子——21世紀的西方人是多麼的歧視中醫,視之爲巫術,但真真的原因真的是在藥上嗎?那是西方文明對東方文明的一種全面勝利和壓制!
在恰克圖的邊界貿易中,中國出口的大黃,每普特【約等於37市斤】價值二十盧布,等到俄國人運至西歐,則平均以二百盧布的高價出賣。
“你們完全可以放心大膽的嘗試一下。我方也是爲了派出人員的安全考慮。如果依舊不能降服敗血症這個惡魔,那就只能祈禱神靈了。”韓騰一邊臉上帶笑的說着,一邊則在心裡嘀咕着,也不知道出了南洋再向媽祖、海龍王祈禱是不是還管用?
陳鳴還專門照過檸檬,但是很悲催,這個時候的中國根本沒有檸檬【土生檸檬20世紀初才被在北京發現】,那就只能給實習生準備大量的橘子汁了。
“出去一百人,希望回來時也是一百人!”他們連語言都來不及學。也是洋人的商船上,多少有懂官話的人。
陳鳴嘴裡念着水師實習生,長嘆一口氣,這些人是先行者,而既然是先行者,犧牲就在所難免了。就如他手中握着的打福建剛傳來的戰報,趙明德死了,這是天地會起義時候的元老。陳杰又勝了一陣,戰場上把趙明德直接給幹掉了,順帶着還狠狠地敲了延平府的凌樑一棒!
後者出身浙江溫州,可是天地會的干將,不僅跟清兵民勇打起來甚是英勇,贏多敗少,但還是敗在了陳杰手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