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科爾斯並不認同佔美尼斯的觀點,只不過受於規則的影響,他接受了這樣的說法。
他仍然認爲自己的計劃纔是最具有可行性的,也是目前唯一能夠破局的方式,而不是將時間白白浪費在祈求他人憐憫這件事上。
當然,受於規則,在表決結束之後,他並沒有私自去執行自己的計劃。雖然提出了這個看似非常極端的想法,但是尼科爾斯本身卻並不是一個離經叛道的人。
相反,他應該算是一個比較純粹的優秀學者,不然也不會被選中作爲文明最後的希望之一來到這裡。
事情本該由此做出定論,一切按照計劃實施。直到有一天,另一個同伴在私下裡與他建立了聯絡。
他是阿里亞特,也就是從蟲族的行爲模式中推測出其目的的章魚人生物學和社會學家。
相比於尼科爾斯來說,阿里亞特在純粹的生物學領域上,並沒有與前者相提並論的資格。他所精通的領域,更多的是在生物行爲和社會關係等方面的研究,往往能夠從細微之處推測出生物的行爲邏輯。
因此,在一顆可能存在文明的星球之上進行殖民活動,他的能力和尼科爾斯的生物科學研究同樣重要。
“佔美尼斯是錯的,我們現在很有可能走在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上,浪費着我們寶貴的時間!”阿里亞特並沒有和尼科爾斯寒暄什麼,開門見山一般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爲了文明的延續,我們必須要做點什麼。”
對於對方的直接,尼科爾斯並沒有什麼反應,章魚人文明的文化中,在交流方面直接一些,是一種嚴肅和重視的表現。
“那你爲什麼不在表決之前提出自己的觀點,讓大家一起參詳?”尼科爾斯問道。
“沒用的,或許你可能沒有什麼感覺,但是如今在飛船之上,追求穩妥早已是一種普遍現象。
這一路走來,我們經歷了太多艱難了,很多同伴在內心深處都不願意再節外生枝,他們寧願忍受一些屈辱,也想要快速安定下來。”
“我不能去指責他們的想法是絕對錯誤的,因爲如果這條路能夠走通的話,這的確是最爲穩妥的方案,也許會仰人鼻息,但以我們的底蘊,早晚有一天會重新主宰這裡。”
“但是在內心深處,我很清楚,這件事並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麼容易。你也知道,我對生物的行爲邏輯有一些研究,現在我給你我的看法,當然了,也僅僅是我自己的看法,我不代表任何人。”
“這些蟲子………絕不會與我們共存!”
……………
氣氛沉默了下來,雙方都沒有再說什麼。
直到幾分鐘後,尼科爾斯再一次發出了自己的疑問。
“還是那個問題,你爲什麼不在表決之前提出來呢?大家都很信任你,也願意相信你的結論。”
“我說了,沒有用的,這不是信任與否的問題,他們都不是笨蛋,我能夠想到的,很多時候他們也並非是一無所知。
但是他們仍然選擇了支持佔美尼斯,因爲這無關乎理智,只在於人心。
不到最後關頭,他們是不會死心的,而一旦按照你的計劃實施,他們,或者說我們,就再也沒有任何的退路了。”
阿里亞特的語氣很平靜,彷彿已經想通了很多事情。
“那……你找我的來意是?”
“我想與你一起,執行你的計劃。”
“在私下裡。”
………………………
儘管蟲族對於章魚人最近的一次進攻仍然受挫而退,但是零卻沒有因此而有絲毫的挫敗感。
看着在薩斯的改進中一點點變得更加強悍,身形更加流暢的蟲族單位,零心中還是很有一些成就感的。
進化的魅力就在於此,對於換代迅速的蟲族來說更是如此。當自身的進步一代代清楚地擺在眼前的時候,那種感覺難以言喻。
戰爭的確是科學的催化劑,在過往的近兩百年裡,由於缺少像樣的對手,零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蟲羣如同現在這般欣欣向榮了。
這並不是說這麼久以來它們在原地踏步,只不過像現在這般直觀地將自己的進步在短時間內表現出來,那確實少見。
零的目的是儘可能多地抓捕這些章魚人精英,但是這一點在章魚人有了嚴密的防範並且不再外出活動之後變得很難操作。
不過祂也不強求,之前獲得的知識薩斯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
說到章魚人,在之前試圖和蟲族聯絡受挫之後,他們仍舊沒有放棄,頗有些契而不捨的意思,零全當不知道,仍舊和薩斯一起琢磨着有關於改進蟲族自身的方案。
然而祂不知道的是,一種經過了實驗室初步繁殖和精心培育的植物殺手,悄然被幾個阿里亞特和尼科爾斯的支持者從前哨基站之中釋放了出來。
它們的體型極其微小,比之一般的細胞還要小上一圈,肉眼完全不可見。
當其被釋放在海洋之中的時候,那些海洋植物立即就遭到了毀滅性打擊,開始成片成片地死去。
只不過在這個階段,相比起如此廣闊的星球表面來說,這點變故微不足道,根本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阿里亞特和尼科爾斯的計劃,在他們爲數不多的支持者的幫助下,悄無聲息地開展着。
他們堅定地相信着,只有這種方案才能拯救族羣,也固執地以自己的方式,將整個族羣帶向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他們的計劃很成功,不僅僅瞞過了以佔美尼斯爲代表的保守派,就連零在一開始時也沒能反應過來。
當海洋之上的藻蟲開始大面積死亡之時,事情似乎已經變得不可逆轉,這種生物的規模已經成了氣候,此時此刻,就算是親手將它們放出來的章魚人,也沒有絲毫遏制的手段。
換句話說,它們必將對整顆星球原本的生態環境造成毀滅性的破壞!
而這一切也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了包括佔美尼斯在內的所有章魚人眼中。
先斬後奏,私自行動,如果是在文明全盛時期,未經授權造成了這樣嚴重的後果,必然會面臨着最爲嚴厲的審判。但是在文明之火風雨飄搖的當下,這一點顯然不可能被嚴格落實。
與阿里亞特所料一致,在支持者的聲援下,他們並沒有因此而受到什麼嚴格的懲罰,至少不會因此而被奪去生存的權利。
事情已經不可挽回,那就將錯就錯,這個計劃雖然偏激,卻也未必不是一條明路。事已至此,全力促成這件事,並儘可能地將其發展導向最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纔是他們需要去做的事情。
基於現狀的計劃被一項項提出,未來可能出現的事件脈絡被一點點梳理清楚,他們在盡全力地保證事情向自己期望的方向發展。
…………………
零在經歷了一開始的驚愕之後,就迅速平靜了下來。薩斯自然而然地展開了對這種外星生命的研究,確定了其殺死植物的機理。
而後,祂就徹底的放下心來。
原本以爲對方可能放出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殺招,竟然能夠造成如此堪稱恐怖的殺傷力,在幾天之內,就將一整片生命繁盛的海域變得死氣沉沉。
結果卻僅僅是一種專門破壞植物細胞組織的“病毒”而已!
說實話,事情到了這一步,零在短時間內是沒有能力將它們從生物層面上完全消滅的,如果鐵了心要去做,以蟲族之能,在微觀層面上針對性改造出一種以它們爲食的蟲種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這個過程註定不會在短期內完成,而且零自己也不認爲有這個必要。
在許久之前,藻蟲第一次出現的時候,祂就曾經有一個設想,那就是以大量的蟲族個體來取代這顆星球之上的各種生物所扮演的角色,在蟲羣的主導下完成整顆星球的生態平衡。
不過由於所得和付出的不成比例,這項計劃最終被祂悄然擱置了。
對方能夠用出這一招,的確有些出乎零的預料,只不過針對蟲族能夠起到的作用,恐怕會讓他們大失所望。
目前漂浮在海洋之上的藻蟲,的確是具有着一般意義上植物的生理結構,除了能夠爲零提供視野之外,與一般植物並沒有什麼區別。
因此,這種“病毒”對於它們仍然具有着足以致命的殺傷力。
可惜,在綠葉海蝸牛被蟲族發現並且改造出藻蟲這個特殊的蟲種之後,有關於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的界限,在蟲族這裡已經漸漸變得模糊起來了。
也就是說,類似於細胞壁的存在,對於藻蟲這類蟲族能源單位來說,並非是完全不可或缺的生物結構。
而這也就代表着,阿里亞特和尼科爾斯不惜違抗命令也要執行的計劃,從一開始就註定不可能達到預期的效果,最多是讓這顆星球之上的原生生物受些罪而已。
不過這一次,零卻因此產生了一個耗時更久,且更大膽的計劃。
章魚人的目的零一眼即可看穿,無非是想要以此來消滅這顆星球上包括蟲族在內的威脅罷了,他們似乎是篤定了這種並非直接針對蟲族的生物攻擊會讓己方無計可施。
所以這就造成了一個絕妙的機會。
零一直以來都在思考如何將這些自帶知識財富的章魚人一網成擒,而現在,這個辦法似乎被他們自己送上門來了。
來自對方的記憶和知識告訴祂,章魚人並沒有直接觀測到地下的能力,他們之前對於蟲族活動的監測,主要還是以蟲羣大規模存在而表現出的生物跡象作爲依據的。
這種隨着距離而變大而極速衰減的信號探測,不確定性非常大,也就是說,只要蟲族隱藏的足夠深,這種探測也就失去了意義。
這一點會給零的計劃帶來極大的可操作性,無法實時監測地下環境,達到如同零這種“親眼目睹”的效果,也就意味着祂不論在這裡做什麼,只要不是如同之前一般帶領大規模蟲羣衝上地面,都不太可能被章魚人所發現。
而當環境變得不適宜章魚人繼續活動之時,他們自然會退回太空之中,面對着自身生命餘額不足的緊迫問題,零都不用猜測,進入休眠狀態等待時機是必然的選擇。
區區幾十年而已,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零是等得起的。
祂的推測和章魚人一致,即如果不做干涉的話,這種環境的劇變會在未來幾十年內對生態造成極其嚴重的破壞,生物鏈斷裂而造成的生態混亂重組,然後再次崩潰,循環往復,最終再一次達成平衡,需要一個漫長的時間。
依賴於原本生態模式的生物基本會被消滅,物競天擇之下,最終只有少數的生命能夠得以倖存。
這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且對於章魚人來說,計劃一經展開,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零雖然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阻止這種行動,但卻無意干涉,任由對方施爲。
三個月後,前哨站中的章魚人封閉了基地,分批乘坐飛行器,攜帶着第一批幼兒返回了太空飛船之中。
零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這是計劃中必然會發生的,祂沒有理由去阻止,而且以對方飛行器的性能,祂也阻止不了。
在這段時間裡,生物破壞的效果已經開始初步顯現,隨着前哨站附近各處的植被大規模死亡,很多生態系統已經有了紊亂的跡象。
而這種現象隨着章魚人的刻意傳播,漸漸開始在全球各地上演。
爲了尋找適宜的環境,獲得充足的食物,不論是陸地還是海洋之上的生物,都不約而同地展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遷徙,然而這一切註定都只是徒勞。
不論它們逃到哪裡,都無法逃避最終的命運。
因爲在這種短時間內就會發生的劇變影響下,它們不會有進化到足以適應環境的時間,大規模滅絕是可以預見的。
至於蟲族自己,爲了維持零的全球視野和蟲巢意志的存在,零不會去主動縮減蟲羣的數量,因此,一個蟲種替換的計劃被提上日程。
大批的蟲族單位被喚醒,而後義無反顧地將自己投入了基地中央的營養池中,又以另一種形式在孵化場中得到了新生。
除此之外,它們其中的相當一部分還將會作爲麻痹章魚人的手段死去,成爲零計劃中的另一環。
在薩斯主導的改造下,新生的蟲種史無前例的擁有了一種“內循環”的能力!
以植物的光合作用能力爲基礎,結合外界的各種物質,輔以充足的能量供應,它們第一次實現了在星球之上的自產自足。
同時,隱藏自身的計劃也被提出,能夠“自給自足”的蟲族,再一次向地下更深處進發。
兩年之後,依賴於植物而生存的草食性生物開始大面積死亡,環境破壞的危機初步顯現。
於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整個生物圈開始了一場自下而上的崩潰。
這將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因爲直到此時此刻,全球大氣環境仍然沒有發生過於明顯的變化,整體上依然勉強保持着適宜生存的狀態。
在未來幾十年,它會以一個緩慢的速度向不可預知的方向演變,但是卻絕對不再是現存生命的天堂了。
零冷眼旁觀,看着那些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原生生命在全球範圍內艱難掙扎求活,死亡在每時每刻都在上演,它們的數量開始較大幅度下降,開始有生物因此而滅絕。
而這一切零都看在眼裡,內心卻沒有絲毫觸動。
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讓章魚人放鬆警惕,祂無所不用其極。
時至今日,這些原生物種已經無法給蟲族帶來如同章魚人一般的收益,所以它們是沒有價值的,是死是活全憑天命,祂不會去主動干涉。
甚至爲了將戲演足,開始有大批各式各樣的蟲族單位在全球各處章魚人的可監測範圍內表演了一出被動陸續死亡的大場面,零爲此費了一番心思,從無到有,由少到多,不論是時間跨度還是規模演變都掌握得恰到好處,顯得非常逼真。
因爲所有的死亡都是真實的,爲了讓章魚人確信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零付出了一些成本,而祂也確信這都是值得的。
除此之外,當章魚人再一次登陸星球表面進行活動之前,蟲羣都不會再有明顯的動作。
原本的基地會被廢棄,只留下一片殘垣斷壁,它們將會根據從章魚人那裡得來的知識,在他們察覺不到的區域進入休眠,等待着這些苟延殘喘的外星殖民者再一次送上門來。
那些留在基地之中的大量蟲族屍體,雖然在數量上有所出入,但也足以瞞天過海了。
這一齣戲,雖然是由章魚人主動挑起,但是零顯然是想反客爲主,由自己來唱主角。
星球地表的生命每一天都在大量死去,其數量在以一個恐怖的速度銳減,將原本如同生命天堂一般的星球,漸漸變得蕭索沉寂起來。
而由於“內循環”的存在,蟲族得以輕易地保全自己,在這種劇變的環境之中漸漸成爲了整個星球之上唯一集體存活的大型生物。
說起內循環,雖然零習慣上這樣稱呼,但是事實上蟲族顯然沒能真的達成這一點。
當大氣的氧含量開始降低之後,作爲一種尚未擺脫一般生命範疇的物種,它們如果不做出改變的話,勢必也會受到極大的影響,所以這種“內循環”在薩斯的主導之下應運而生,在地下以一種類似於光合作用的過程,爲蟲族自身提供着足夠的維生物質。
它仍然沒有擺脫對空氣成分的需求,也無法去適應宇宙真空環境,自然也就談不上真正的內循環。
這自然是參考了來自章魚人文明的知識體系所做出的改變,這些章魚人精英的確不愧是文明僅存的頂級優秀人才,觸類旁通之下,薩斯有了更多的思路,而這也是零不惜付出這般巨大的代價也要儘可能地抓捕章魚人的原因!
在適應目前環境的研究之上有了進展之後,蟲族單位進一步的改造也在進行之中,這些項目認真算起來,章魚人可謂是居功至偉。
畢竟是走出星系的文明,就算是其它方面再拉胯,如果能夠相對完整地獲得其科技體系,也足以讓蟲族邁上一個新臺階!
而零也很確信,蟲族未來走向星空的第一步,應該還要着落在他們頭上纔是。
那些關於航天科技的研究,對於宇宙射線的防護抵禦,甚至是飛船材質,能量供應等等,都值得蟲族去參考借鑑,最終將之變成自己的養料。
所以,才更要想盡辦法將對方的人員擄到自己手中來促成此事!
爲此,不惜以整個星球之上的生命作爲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