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宕當真很不錯,難得的是襟懷坦蕩磊落,一身光明。犯癡的時候不叫人覺得討厭,不犯癡時,智商上線,教養上線,又極具風儀。即不過分英俊,也因年齡較大,縱使再是沉迷於易學,也是個曉諳世味,通達人情的,不會讓孟約覺得,她其實是個怪阿姨。
且,盧宕的出身出很妙,嚴格算來,並不是盧氏子,其母早喪,其父再娶。因其母並不是下嫁著姓之家,而是士紳之後的七品小官,盧宕的父親當時勢頭正好,眼看要往上走,盧家不放心盧宕長於繼母之手,於是將盧宕以啓蒙入學的爲由接到盧家。
盧宕生父自從九年前外放,再沒回來,倒不是出了什麼事,而是沒背景沒門路又不擅鑽營的官員,尤其是低階官員,想回南京城做官,從來不是容易的事。這麼一來二去,盧宕竟和生父那邊漸漸沒了聯繫,加之繼母連生三子,盧宕生父對這個母族勢強的長子,早已是不當回事。
至於當年怎麼改姓盧,那便是自家事自家知,不足爲外人道。
這樣的生長環境,其實很容易長成一個內心不安的人,盧宕卻不是,也不知是盧家的原因,還是盧宕自己的原因。他內心並沒有任何不安,反而時時都很令人心安。
“你不要介意,我並不知道……要是知道……”盧宕私下與孟約說話,還是帶點靦腆的。
“要是知道,你就不推我生辰八字啦?”孟約問道。
盧宕:“也還是會推,習慣了,只不過會換套說辭。”
孟約想想,說:“從八字如此相和開始說?”
見孟約不尷尬,也很爽朗,盧宕也笑,道:“大概不會,我老師撣月道長素沒正形,早年常與我說,他空有一身好本領,可惜無用武之地,遂全傳授給我,命我日後好生施展,必要哄個好……姑娘回家過一世。”
“大約師長都是這樣,總滿殷殷祈盼,先生也是這樣的呢。”說到底孟約在現代,也還是個剛出校門的溫室寶寶,且還得爹媽天天跟屁股後頭再三叮囑吶。穿到書裡,爹有卻沒媽,呂擷英,孟約是即當朋友也當成媽對待的。
盧宕還真頭回見畫風如孟約的,居然一點也不犯羞犯嗔,坦坦然然大大方方的,叫盧宕看着還真挺入眼。盧宕這麼多單身不是沒原因的,他不愛女孩子羞羞怯怯的樣子,總覺得逗一句嘴叫人臊得整個人都不知往哪擺。
有道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撣月道長素不正經,教出來的學生又能正經到哪兒去。盧宕有時候是真管不住這張嘴就來的毛病,害得他在京城未婚女郎裡,名聲可怕極了:“人和人之間,大約真有一見如故,雖我學易術,但婚嫁合生辰八字之說,一直並不很相信。如今見到阿孟,方纔真信了。”
孟約:這哪裡是注孤生,分明是太會撩,反而不知從哪裡撩起,於是瞎撩,才嚇壞一干閨閣女郎,並叫女郎們的家長把他丟進黑名單。
難得有說有笑,孟老爺中午偷空回來瞧一眼,也很滿意,當然叫他馬上把女兒嫁出去,哪不好意思,不可能。孟老爺當年費神追求女神好久,才求得女神下嫁,自家女兒總得和女神差不離吧。
孟老爺悄問孟約:“可中意?”
孟約:“還好,這人挺有趣的,也很具修養。”
“那便好,先處着。”大明少年少女結親,都會留個半年時間儘量叫小兒女多接觸接觸,待到確定是個能相伴一生的,這纔會開始過三書六禮,走正常婚俗禮儀。
孟老爺連吃飯的工夫都是擠出來的,只與孟約說幾句話,便要趕緊回工部去,蒸汽機的推動力,一旦點破了,大匠們的腦洞比孟約不知大多少。孟老爺叮囑幾句後,便騎馬回工部去。
盧宕則因與好友有約,也得離開,盧宕走沒多久,王醴放班回來,趕上下午休沐,便洗漱一番,換下公服過來看爐子。爐子前段時間有了大名,盧昆閬與呂擷英商量了差不多九個月,終於商量出結果來——盧樹安,取自宋人舒嶽祥的詩作“安道只應深樹裡,青山不見便回舟”。
在看爐子的時候,照顧爐子的僕婦笑說起今天上午的事,本身是好意,爲打個趣解個悶。沒想,王醴一聽心知不好,將爐子抱給僕婦時,都有點出神。僕婦連忙上前,把爐子接過,王醴這才問道:“孟師妹現在還在這裡,還是已經回孟園去了?”
“還在這,並未回去。”
王醴遂去畫室,這個點剛用過飯,孟約一般會在畫室外的小花園裡散步。畫室外種着幾株苦楝樹,端陽節方過,紫色的楝花便漸砌滿一地,孟約這時正在聽呂擷英說楝花:“宋人王祺詩說‘開到荼靡花事了’,實則不然,一春花事,開到楝花纔算了。二十四番花信,小寒始穀雨終,梅花第一,楝花收尾,之後方是綠肥紅瘦夏節氣。”
如今,孟約也算勉強能接着一點,全賴呂擷英不時撿着碰上的說那麼一兩句,因應景孟約也都能記住:“怪不得陸游說梅花是無意苦爭。”
“太祖卻寫過更貼切的‘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
孟約:雖然太祖很少做抄襲狗,但是我相信,如果他不是工科男,能通背明以後詩詞,他絕對絕對要讓明朝以後的閱讀理解,完全換一批文章。
穿越者太祖的詩詞,叫孟約來鑑定,委實跟她差不多,也就高中語文選修課本的水平,上大學以後絕對沒怎麼接觸。
“先生,二十四番花信,你覺得最貼切的詩作各是什麼?”
“你這問題叫爲師怎麼答,千古詩家,各有各的好,單提一首詩,這倒要叫人覺爲難。”呂擷英思量着,很是難找出孟約所言“最”貼切的。
這時候,王醴走入小花園中,輕踩腳下淡紫楝花,一步步走近孟約:“開花不與衆芳期,先得江梅破白時。”
“這是茶花,王之道寫的。”呂擷英與孟約解說一句,看向王醴,稱許道,“這句恰好得宜。”
不是寫茶花最好的,但用在二十四番花信上,確實極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