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邵康懷不是第一次來亳州,曾經的亳州碼頭,曾經的亳州驛,他都曾造訪過。但再一次站在這片土上,站在亳州站外,邵康懷深深懷疑他不是抵達亳州,而是抵達了未來。
他乘坐的是下午的蒸汽機車,因路上耽擱片刻,抵達亳州站時已是月上中天。還在車上時,邵康懷便已經感受到這座城池的格外不同,點點燈光交錯成的光焰映得天空都是明亮的,彷彿是神話傳說中的不夜城,永遠明亮如晝,永遠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邵康懷並吏部配給的兩名屬官站到亳州站外時,都被這座城池所折服,她彷彿是脖子上垂掛着明珠,珍寶滿華衣的貴族淑媛,靜靜含笑,不言不語便使人滿目明光:“王重崖之能,非吾能及啊!”
這不是僅僅有工學院就能辦成的,光是其間方方面面協調之事,就萬分麻煩。邵康懷亦有信心能把事做好,但不會這麼快,也不會這麼周到。自出車站,便能見到亳州百姓,多是眉目衝融,笑語相向,可見是真打心底裡覺得日子好少憂思,才能至如此。
“走罷,先去投棧,今日夜已深,明天再去亳州衙拜會。”
“是。”
邵康懷在寶雲樓畔投棧,這會兒寶雲樓還在復演《疾風令》,首演是下午場,復演是晚場,邵康懷正好趕上,便也不睡了,同屬官一道去看戲。樓上樓下滿是人,哪怕這時夜已深,也絲毫不減熱度。戲還沒開堂,一干戲迷票友便在下邊談打鼓人。
“聽說王知府要調回南京了。”
“喲,這事你怎麼知道的。”
“我侄子在工學院上差,聽聞這些天孟院長爲這事,難過得很。”
“原來如此。”
“誒,一聽阿孟姑娘要走,我心裡頭也難過得很,王知府亦是難得的好官,街上見着打招呼,王知府每每都笑着迴應呢。不瞞你們說開始我還真有點怕,那張臉怪冷冽嚇人的,沒想是個溫和近人的脾性。”
“哈哈哈哈哈……你們一說王知府的臉,我就想起阿孟姑娘那句小聲嘀咕來。”
“什麼,你什麼時候連阿孟姑娘的小聲嘀咕都能聽見!”
“我店裡新到一批上好宣紙,正好見着阿孟姑娘,便招呼她來店裡看看,見着阿孟姑娘,我便隨口問一句,打算什麼時候再要個孩子。阿孟姑娘道還早着,這會兒阿雝纔多大,我便說這回得生個閨女啊,不然王知府得多失望。”
“快別說生閨女這事,笑死我了……”
王重崖一心求女卻得個大胖小子的事,不僅譙郡,南京也一樣,提起來就樂呵呵,所以邵康懷不覺得奇怪。
“你卻不知阿孟姑娘嘀咕的什麼,她道,萬一生個臉長得跟師兄的閨女怎麼辦,嫁不出去的。”
所有人:……
怔愣片刻後笑作一團,好些人眼淚都笑了出來,還有捧腹直不起腰來的:“哎喲喂,想想也是,不過若性子同阿孟姑娘一樣,想必也不難嫁。”
“哈哈哈哈,別站着說話不腰疼,你想想你年少的時候慕的是什麼。”
快到開戲時,臺下戲迷票友中有人道:“雖故土難離,但我忽然想去南京定居了。”
“哎,人世間千難萬險,唯離別最苦啊!”
話畢,戲臺上有學徒上臺告知臺下,戲將開演,衆人便不再感嘆,齊齊看向臺上,等着《疾風令》開演。
這時邵康懷在人羣中苦惱:前任太能幹,他這接任的不好乾吶。
與此同時,王醴也回到了家中,孟約正抱着剛剛魔音穿腦罷,眼角還有淚花的阿雝批評教育:“你這麼愛哭,將來沒有女孩子喜歡的知道不知道,哪個女孩子會喜歡個愛哭男孩呀。你想想,你是更喜歡一個天天笑得無比可愛的小姑娘,還是一個天天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小姑娘。不就是沒第一時間發現你尿了嗎,你個小人兒還有潔癖,拉了就要換,誰一天到晚別的事不幹光盯着你屁股看。”
已經治好了潔癖的王醴:果然是親生的,連這都一模一樣。
阿雝好似是知道在捱罵一樣,揮着小手“啊啊”的叫喚,後來可能是知道王醴回來,乍着小手朝王醴。王醴遂走過去抱起他,坐到孟約身旁:“年年也擔心得太早了些。”
“不早,想要變成一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少年,從什麼時候開始教起都不早。”孟約說着忍不住笑,見王醴身上還有溼氣,便知他是剛回來先去洗了澡,“怎麼不使人同我說你回來了,想給我驚喜嗎?”
“是啊,驚不驚,喜不喜。”
孟約白他一眼道:“喜死了,光剩下驚還活着。”
王醴止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盡胡說,阿雝犯困了,抱他去睡吧。”
奶孃抱着阿雝一轉身,孟約就衝王醴擠眉弄眼,王醴好笑地看着她,她便撅着嘴湊上來親一口,覆在他耳邊輕輕吐氣道:“郎君,日久未見,想我不想?”
“想死了。”
“呸。”
王醴大笑起身,彎腰抱了孟約往內屋去,孟約便“哎喲喲”地叫喚着。
良宵正是,恰好溫存。
一夜過去,寒風吹徹,枝頭的芙蓉花徹底被凍蔫,一朵朵掛在枝頭像是耷着腦袋沒精沒神的樣子,孟約也揉着腰耷着腦袋犯困:“今兒起這麼早幹嘛,就是升班也還遠沒到時辰呢。”
“今日接任亳州知府的同僚會來,我得提前過去,年年再多睡會兒,我去哄哄阿雝,你便不用起來哄他了。”小傢伙早晚非得見見爹媽外公不可,不拘是誰,總得有個去抱一抱哄一鬨,不然小傢伙能一直哭嚎到有人去不可。
“嗯,師兄多穿件衣裳啊,外邊冷呢。中午帶人回來吃飯啊,我讓廚下備好酒好菜招待新來的知府。”算是用美食賄賂賄賂,請新來的知府對亳州百姓好一些,對亳州溫柔一些,不止亳州,整個時代都應當被溫柔以待啊。
“好,睡吧。”
孟約乖乖躺回被窩,王醴給她掖好被角,看她良久,直到孟約困地撐不住閉上眼睛,王醴才含笑低頭在她眼角輕吻一下。孟約咕噥一句什麼,到底沒睜眼,王醴將帳幔放下來遮去晨光,便起身出門。
哄罷阿雝,略吃點早飯,王醴方向衙署去,一路上,王醴都在猜測來的會是個什麼樣的同僚,結果到門口翻身下馬時,見到邵康懷也正下馬,兩人視線一相交齊聲笑出來:“重崖。”
“子健兄。”
王醴見到邵康懷,便安下一顆心來,到任地方,常被稱作是父母官,王醴是到現在才知道何爲父母官,原來他亦已存父母之心,愛亳州一如愛阿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