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海邊變故已過十日,然柏鑑見匡仍不免心中生畏。其親見寒蛟力戰夔牛至其落敗而逃,後寒蛟銜之皮肉於口中,又將其從冰中帶出一路至此。待降落山頭寒蛟即盤身而眠,兩日後復變人身,即爲匡。
然其竟不記得當日之事,實乃怪哉。柏鑑具以實言相告,匡大爲所動,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自處。雖爲異族,然柏鑑始終以兄弟待之,時移日久,話歸平常。二人遂繼續上路,爲黃帝尋訪賢能。
卻說炎帝聞愛女墜海而亡痛心疾首,即至海岸已不見冰海錐林。炎帝思愛女枯坐日夜水米未進,見一白嘴紅爪鳥投石海中,待疲累常停落其肩頭暫歇。炎帝奇於此,欲將之帶回,然鳥兒只銜石填海不肯去也。炎帝感念其心彌堅,思及愛女悲上心頭。及黯然離去忽聞女娃輕喚“父王”,炎帝急轉身,卻何見愛女音容。臨滄海波浪,獨茫然風清。
既歸,舉全族之力誓與蚩尤決一死戰。時羣情激奮,舉族哀悼,見:浩蕩汪洋,千里行軍。浩蕩汪洋,行空萬里遍殺氣;千里行軍,人頭攢動起浮沉。槍林森羅槊叢寒,盾移劍走推刀車。興師動衆把征討,不殺天慟不罷休。
這壁廂蚩尤坐堂,號令三軍,欲與炎帝決出生死。這一個爲報愛女之仇,那一方則有喪親之痛。兩強相爭,必有一殤,怎見得:炎帝布兵軍方正,大纛旗揚肅殺魂。捉刀將,執戟郎,個個龍精虎猛;戰車高,盾鱗獸,匍匐齜咧獠牙。蚩尤人兵真精良,馬壯鐵器灼寒光。長槍令,大刀衛,氣貫長虹散霧;百族至,兄弟聚,齊心飲血天下。
陣前有一人,其身九尺,其勢灼灼。但看他:牛角蒼身神力隱,鐵臂探穴擒蛟蛇。廣傳妖魔多惡名,一呼蚩尤止兒啼。黑臉虯鬚尊兵主,金光銅目獸王伏。瞪眼可癱慫人膽,山吼可落雲中雁。腹藏玄奇非莽漢,隻手遮天吐迷煙。遍遊三山與五嶽,把酒異士歡笑顏。禮樂教化度四方,同興冶金最擅長。鍊鐵之技利千秋,是非功過比炎黃。
只待炎帝走上,怒喝:“惡賊,還孤女兒命來!”蚩尤怒極而笑道:“既如此,不如爾先償吾弟之命可否?”炎帝瞪銅鈴之目,喝道:“惡賊休逞口舌之強,”環顧左右道:“誰與孤拿下此賊?”
刑天自是一人當先,持幹擎戚走單騎。敵方陣營跳出個藍靛紫皮大漢,報號蒼牛部首領京鳩,肩扛六尺長刀,兇威赫赫。搖指喝問:“敵將報上名來。”
對言:“吾乃炎帝大將刑天!”
京鳩笑道:“吾曾聞炎黃二帝相爭,其有一將,不敵黃帝先鋒柏鑑,此敗將不知可是爾否?”
刑天聞言直氣的三尸神暴跳,大喝:“呔!莽夫受死,待俺斬汝祭旗。”
一場大戰,怎見得:干鏚劈山裂九嶽,鐵刀斬水斷江流。刀芒斧刃遮眼看,擊音霹靂掩耳聽。一盤刀味殺意滾,二虎嘯較致命招。這一個吼作睚眥奔雷眼,那一位咬碎鋼牙嘯西風。真個是:看遍千番打頭陣,不似這般爭。
蚩尤點頭讚道:“刑天不負悍將之名也,衆將士聽令,隨孤衝陣,生擒炎帝。”
一時間呼聲震野,人潮漫漫,卷丘平谷。浪傾覆地潮來覆,槍劍往生屠刀渡。常有血肉四濺,再見斷體橫飛。炎帝終不能敵,鏖戰至此皆憑刑天及衆將苦苦支撐,末了,只得鳴金收兵。
得勝者聚廳堂而歡宴慶功,酒食堆盞,人聲喧囂。然蚩尤面無顏色,只顧飲酒爾。衆人見而問道:“我主因何而擾?”
蚩尤答道:“炎帝勢衰已不足懼,然黃帝軒轅纔是大敵也。常聞黃帝習教化,度四方,行道德,任賢良,諸侯臣服。與之戰勝負尚且難料,倘若再與炎帝合,則吾族必敗也。”
“既如此,俺兄弟今晚劫營,管叫殺他個片甲不留。”
即入夜,蟲鳥方歇。烏雲攏明月,殺人放火天。炎帝臥榻未眠,只因心中煩亂,憂思戰事。忽驚聞帳外叫嚷,繼而喊殺震天。
“大王不好,有賊兵偷襲!”
只一句,直駭得炎帝面色慘白,雖自忖已有應對之策,然敵我兵力之懸殊非妙法可以轉圜。非止一刻,刑天殺至帳外,見炎帝無礙,稍安道:“大王快走!”
一出帳來,但看:火海四起,遍地狼煙。火海四起,須臾焚身飛灰;遍地狼煙,逃竄難躲混亂。手起刀落,血濺浸染紅袍。驚馬踏屍,橫踩殘肢肉泥。夜裡哪辯是非,逃亡不分東西。嚇得熟睡郎將魂天外,唬得守夜士卒無蹤跡。
只一番砍殺,不知送了多少性命,從深夜殺至黎明,慘叫聲聲不絕。倉皇而逃者四散難聚,及待收拾殘餘,竟失半數之多!炎帝灰頭土臉,恨然道:“孤自領兵數十載何嘗有此大敗,孤之過也。”即引頸自刎,衆大驚,慌奪劍救王,將士哀泣,一時天地悽悽。
時有臣諫曰:“大王,可願雪恥否?”
炎帝道:“將士之仇,王女之殤,不共戴天也。”
“臣聞成大事者必胸襟廣闊,吾族雖與黃帝素有仇怨,然今能與蚩尤一戰者唯黃帝爾,若大王能與之盡棄前嫌,則何愁大敵不滅也。”
“然也。”
遂遣臣求兵軒轅,非一日,得見君王。堂內詳述,百官舌辨,終一日夜而定盟約。不日三軍集結,齊整整持戈佇立,寶纛旗響,征戰鼓擊。封官拜將,萬事皆備。點炮,起兵。怎見得:
獸角吹號,鼓聲連營。獸角吹號,聲傳萬里把威揚;鼓聲連營,打坐神仙驚出關。步伐齊動地共振,黃風擺尾飛沙慶。精兵良將能人助,異士賢才馬前卒。一戰江山千百旦,疆場龍兵伏虎山。真是:破盡豪強來稱雄,八百諸侯我爲帝。
非止一日,二帝會盟,小酌寒暄,即約戰於野。見:旗雲滾滾雄赳赳,人頭攢攢氣昂昂。炎黃並立齊頭進,兵分三路進軍圖。左有刑天領驍勇,右滿六部精良銳。二帝坐鎮中路軍,排兵佈陣局中弈。
蚩尤見之讚道:“軒轅黃帝無愧雄主之名,今日一見果真有一統天下之勢,炎帝比之卻是落了下乘。此戰終不能免,今朝英雄聚首當痛快廝殺,滅強敵以成天下之共主也。”復高喝:“諸部雄兵何在?”
軍士山呼“在”、“在”、“在”。
一令:“殺!”
萬軍急流,生死而不慮,盡滅所阻,屠猛虎而平沙盤。
二帝之軍動若雷霆,論兇蠻悍將,且試六部鋒芒。囂暨鵥狍爭殺敵,柁宣邛清專挑強。蠃號當蠻勇無懼,我主沉浮世留名。奔騎砍殺不費力,何懼敵圍六統領。蠻荒詭地英雄出,大亂時代降奇才。
蚩尤部族盡出,八十一主展身手,人潮兵海出蛟龍。一場大戰,只見:破碎山河風飄絮,潮起潮落混亂起。這方金刀斧鉞蹭火星,那邊雙眼血紅槍挑筋。呼啦啦腥風遊走,殺亂敵我不知路。
刑天自敗北而憤恨不息,而今再戰端的是出全力爲求雪恥。此番與囂暨聯手戰住二部首領,好生了得,但看:棍翻無影,干鏚舞形。棍翻無影,無頭冤鬼報道;干鏚舞形,陰司小吏招魂。一棍攪天三重雪,封路斷招人間滅。干鏚重器飛流嘯,齊發聲壓千鈞弩。
敵二將眼看招架不住齊仰天長嘯,氣浪屏退驍勇將,身外變化現妖魔。這二人本就八尺男兒,瞬息又拔高至一丈,頭生尖角各有不同。膚呈紫黑,上布血路,肌肉鼓脹似金鐵澆鑄,雙目赤紅如蠻獸兇狂。
其餘首領亦相繼現出魔身,駭人膽魄,刀槍不入。衝將起來似虎入羊羣,生撕兵甲啖血肉,手穿熱軀掏心嘗。不分敵我皆悚然,凡人之身不得抗。軍心生退,一時戰況危矣。可嘆:殺出兇威惡尊者,叱吒疆場炎黃劫。
黃帝見此疾策騶吾而下,軒轅出,立劈二式,劍芒橫空恰似雙龍出海。蹭蹭連響,但瞧中劍魔尊身首異處,傷口光滑竟無血出。軍中士氣大振,奮而反撲,一掃頹勢。蚩尤心驚:“這是何兵刃?我兄弟剎鬼之體竟破焉。”黃帝出入亂軍之中無人敢擋,劍纏黃氣破無敵,蕩平妖魔還清明。瑞彩出,氣衝山河貫長虹;流光溢,無窮妙香聞心安。
忽一人自天而降,原是蚩尤殺到,其所化剎鬼與別樣不同,怎見得:頭生蔥青牛角,身環金紋神咒。肌如黑石墨玉,鬼面好比閻羅。吐氣成煙迷障目,入在混沌攪清明。此煙又名幻烏煙,乃蚩尤腹內所生,蔽耳目,擋神覺,風吹不走,雨露難消。入之,東西難辨,不可視焉。
即遮蔽黃帝耳目,蚩尤遂大展手腳,憑鬼體之利只攻不防,軒轅劍竟不可傷。任爾仙家寶物玄妙道藏,只一身神力來把風雲攪。這個驚怒無涯,千條瑞彩裡直取首級殺招;那個力拔山嶽,百鬼夜行中鎮將鐵鎖橫流。半邊五色神霞,半邊黑風屏障,一時難較高下。
去了威脅,九黎大軍反撲勢劇,那尊尊剎鬼無人可擋。待鳴金收兵,自幻烏煙中逃出者不足七成。將士多有損,退而不出,士氣一落千丈。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