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林的夜晚,樹影幢幢,風在葉間的遊走,發出的沙沙聲,細細品味之下,倒有種類似於寂寞無處訴的低吟。
朱珠珠迎風而坐,雙腿屈起,就像一個被時間老人遺忘的孩子,不吵也不鬧,安靜的有些無聲無息。
郎燼寒……這三個字驀地的闖入心中,她仍是身形一顫。小腹處的傷口還隱隱作痛,這傷是他給自己的,那麼最後自己與他之間,算不算已經畫上了結局?
這樣,或許也沒什麼不好。
突然想到小紅桃之前問過自己,難不成一輩子都要呆在良城?朱珠珠緩緩擡眸,眼眸中泛起一層水色,有些迷離的望着遠方,如果現在的容身之所,註定要成爲一個悲傷的中轉站,那麼轉過這個彎,去向更遠的地方,又有何不可?
這一夜,註定是讓朱珠珠想入非非的一夜。
清輝的月華,投注在良城的街巷石板路上,一地的清冷,帶着刺骨的秋風,呼呼的浸入到骨縫裡。
他今晚的心情,很激動,不知道是夜的黑暗遮掩了他的清冷,還是壓抑許久的心事,突然間得到宣泄,一時之間有些控制不住。
腳步沒有自己的意識,卻好像朝着一個既定的方向走着。不知過了多久,郎燼寒便停在了一棟小巧的四合院面前。
這座院子處於巷尾裡,隔着一條街,卻也算得上鬧中取靜。清幽簡潔的設計,溫馨又怡人,可郎燼寒的臉上表情,卻有些沉痛。
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可畢竟事關至親生死,每每午夜夢迴,一閉眼,那記憶力的火海滔天,依舊縈繞在心田。
揮之不去,想忘,都很難。
門沒有鎖,輕輕一推,門便被開啓。 WWW ▪Tтkǎ n ▪c o
“珠珠,你回來啦!”徐風涯一聽門口有動靜,倏然的從樹上蹦了下來,一看到進來的人是郎燼寒,不由得面色一沉,“怎麼是你?”
郎燼寒也沒想到這裡會遇到“熟人”,他面對徐風涯時,總感覺心口有些彆扭,這又是因誰而來,想必不言而喻。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再下郎燼寒,與這位仁兄也算有緣,不知怎麼稱呼?”
徐風涯靠在樹幹上,慵懶的開口道:“徐風涯,徐徐清風,情海無涯……”
郎燼寒一怔,隨後又是一笑。“好名字,跟徐兄你人很配。”
此時,徐風涯背後靠的老樹,三三兩兩的秋夜隨風而落,降至在他雪白的外衫上,有些飄渺的不真實。
“叫我徐風涯就好了,畢竟我們不熟。”
郎燼寒微微一笑,也不去理會徐風涯的不友善,淡淡的問道:“珠珠還沒有回來?”
“沒有,我以爲你是給我送人來的,她不是跟你在一起麼?”
郎燼寒緩緩搖了搖頭,“沒有,我們分開能有半個時辰了。”
徐風涯心中一緊,半個時辰?怎麼會這麼久?要是放在平時,他也不會想什麼,可今天的朱珠珠,受了傷,前幾日她中毒的畫面又涌現了出來,徐風涯當下二話不說,倏然飛身而起,向着門外奔去。
墨墨看到自己的主子飛走了,嘶鳴一聲之後,擡起四蹄,緊緊的跟隨在後。郎燼寒一看這倆人都走了,樣子又十分的焦急,想來是朱珠珠又出了什麼事?
兩個各有千秋的男人,施展着最上乘的輕功,起起落落的在良城的每個街道里細細的尋覓。
又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徐風涯停在香滿滿的門口,香滿滿這時候倒是人庭若市,一看到徐風涯這樣極品的俊美公子,花娘們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一樣。
“公子進來呀!姑娘們可都等你呢!”
“呦!漫漫長夜,好寂寞的等待,公子來嘛來嘛!”
徐風涯全身竄起雞皮疙瘩,甚至有些乾嘔的感覺,郎燼寒此時也趕至他身旁,衆多姑娘們都是認得郎燼寒的,當下調笑道:“呦?這不是我們香滿滿的花魁大人麼!”
郎燼寒面色一黑,忍住揍人的衝動,逼着自己平靜道:“可見過一個白衣姑娘來此?”
這也是讓郎燼寒最無語的地方,別人行刺暗殺,選擇在夜晚動手,無可厚非,可見過誰穿一身素白招搖過市的?朱珠珠就是這個特例!
花娘們一看郎燼寒神色焦急,當下也不再調笑他,“沒見過,這個時候來的都是找樂子的爺兒,可倒是沒見過什麼姑娘。”
郎燼寒微微頷首,表示瞭解,轉身就要向別處走去,徐風涯一看郎燼寒這麼沒誠意,當下冷言冷語的開口道:“郎將軍還是回
府吧!找朱珠珠我一個人來就好了,不用你在這兒假公濟私了。”
腳步一滯,郎燼寒又徐徐轉身,“徐公子也不要搞錯了,我是良國的將軍,更是良國的宰相,九公主來我良國,出於禮數,我也不能讓九公主有任何閃失,明白麼?”
“你!”
“跟不跟我走,是你的事情。我現在要去相思林,如果你覺得沒有必要,那我倒是可以理解徐公子做出這個分道揚鑣的決定。”
徐風涯暗暗咬牙,想不到郎燼寒平時看起來清清冷冷的樣子,此時說起話來卻是字字不饒人!
真是應了那句話,會咬人的狗不叫!
二人一前一後的向相思林奔去,沒等到林子路口,郎燼寒突然感覺胸中一疼,人形一頓,竟然不能走動半步。
徐風涯雖然看不上郎燼寒,可也不能眼睜睜的裝作不聞不問,遂走到他身邊涼涼的問一句,“怎麼了?不行了?”
“珠珠,有、有危險……”郎燼寒整個人都好像被人掐住喉嚨般的難受,胸肺之間的呼吸,都變成了極奢侈的一件事,他胸口震顫的厲害,一股血腥之氣漸漸涌了上來,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肯定朱珠珠一定在這林中!
“快去!”郎燼寒拼力的大喊出聲,甚至強行的推了一下徐風涯,最後又終於不堪折磨的倒地。
徐風涯又看了他一眼後,急速從懷裡到處一粒護心丹藥,強行的塞到他的嘴裡之後,這才飛身離開。
而朱珠珠,此時身陷在陣法當中,被亂石嶙峋搞的十分火大,死在這裡的人是不是有病啊?沒事兒搞什麼陣法啊!本來有個青墳就夠嚇人的了,現在又整這麼一出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幕,鬧心!
“馬屁的!老孃還不信今天出不去了呢!”這陣法極爲古怪,眼前石塊飛轉,亂葉紛飛,看似毫無章法,卻又有些規律,朱珠珠只要往前踏一步,便會從暗處飛出一隻暗箭,那箭頭上散發着幽幽綠光,如果沒猜錯,這箭頭不僅鋒利,而且還帶有劇毒!
相思林裡高木繁茂,此時又正值月影幢幢,這林子裡的可見度就更低了。朱珠珠本來就不懂這些個奇門遁甲之術,她本來也就是想進林子裡安靜安靜,沒想到就稀裡糊塗的來到了這個地方。
朱珠珠的身上已經被毒箭刺破了好幾處,絲絲殷紅滲透了白衫,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可更讓她覺得鬱悶的是,剛剛雖然身體很痛,可至少人的神智是清醒的,可剛剛,就在剛剛,她竟然覺得腦中驀然滑過一抹白光,剎那間,整個人便好像失憶了一樣。
等她再反應過來時,又一直毒箭依然向自己飛來,她欲後翻躲過,可那毒箭撐着風的順勢,竟然一下子就刺穿到自己的腹部,好巧不巧的刺透了自己的傷口處。
“唔!”朱珠珠噴出一口鮮血,若是在白日,便可發現這血的顏色,紅中帶着一抹淡淡的瑩綠。
“該死!”體力越來越弱,她甚至不知道爲什麼雙腿連站立的力量都沒有,耳邊風聲不斷,割的人臉生疼,甚至她白皙的臉頰之上,已經有了淡淡的血痕……
難不成今天的自己,沒死在狼藉的手裡,竟然又要死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了?
朱珠珠身上不斷被毒箭刺傷,如果說剛剛的毒箭,還屬於監視她的階段,因她的動作而動作的話,那麼現在的毒箭,完全可以說是雜亂無章了。
不得已,朱珠珠只好狼狽的抱頭縮在地上,主要是身上的毒性開始發作,她整個人視線都覺得異常模糊。
“珠珠,珠珠!你在哪!”徐風涯急迫的聲音裡,帶着顯而易見的焦急,朱珠珠一聽是他,當下心裡一喜,張嘴就想喊人,卻猛然發現自己竟然……竟然說不了話!
“咳咳……”微微沙啞的咳嗽聲,絲毫不解決問題。朱珠珠心裡着急,奈何嘴巴只能乾乾的翕合,卻就是發不出聲音!
這可怎麼辦?
朱珠珠也不管不顧毒箭有眼沒眼了,當下就要起身向着徐風涯的方向奔去,就算她跑不到徐風涯那裡,好歹自己能製造出點聲響,給徐風涯一個動靜,也是好的啊!
這可如何是好!
突然,迎面的青墳後,朝着朱珠珠飛來一塊巨大的花青巖,通透碧綠,朱珠珠甚至要懷疑,這就是一塊巨大的翡翠!
只是,這巨大的翡翠,此刻卻要變成一個殺人的兇器,直直的就朝着自己飛來。
朱珠珠看了看石塊射來的方向,還有自己身處的位置,一番比較之下,便有了認知。
自己活血可以藉助石
頭撞擊自己,產生的衝擊力,從而造成一個駭人的效果,這樣徐風涯不就知道自己在這兒了麼?
頂多就是受點內傷皮外傷之類的,可也好過被毒液一點點侵蝕整個身體的恐怖感要來的好吧?
石塊奔來的速度越來越快,剎那間,已經在朱珠珠五步之遙的地方,朱珠珠閉上雙眼,暗提一口真氣,就準備以身擊石!
天光火石之間,石塊已經奔至眼前,由不得朱珠珠再退縮,重重的便向她的胸口擊去!
“啊!”一身驚天慘叫,從朱珠珠的口中發出,可奇怪的她這麼叫的原因,並不是意料中的疼痛,恰恰相反,是因爲她被一股力道保護住,又被推離了老遠。
“唔!”郎燼寒整個人疊在了朱珠珠的面前,甚至算得上他的懷裡保護了朱珠珠,像一個小小的天地,只能容納下彼此。
“你?怎麼會是你?”朱珠珠沒有理會自己爲什麼這時候能說話,她只關心,爲什麼郎燼寒是怎麼找到自己的?又爲什麼會鬼使神差的出來幫自己擋了這麼一下?
一把從他懷裡鑽出,眼前的景象卻讓朱珠珠愕然!
血肉模糊!這樣形容郎燼寒的後背,其實一點都不過分。
他整個人已經呈現昏迷狀態,軟軟的趴在地上,好像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的他十分不安,被人欺壓,被人打罵,甚至差一點葬身火海,是它!不顧一切的將他救起,這纔有了今天的自己。
“豬、豬豬……珠珠……我、咳咳……”郎燼寒顫抖的想要伸手抓住些什麼,不知道是昏迷的意識裡太過逼真,還是他真的覺得痛徹心扉!
朱珠珠稍稍猶豫了一下,可下一刻,她便緊緊的抓住他的手掌,“燼寒!你別嚇我!你說說話啊!別嚇我!”
郎燼寒聽到熟悉的嗓音,好像正是因爲這樣,自己才又醒了過來,當下虛弱的一睜眼,正好看到朱珠珠被月光親吻的小臉,輕輕一笑,“你……沒事,就好。”
“你傻啊!我沒事,你有事也不行啊!”朱珠珠倔強的不肯讓眼淚掉下來,可剛剛他那句自己沒事就好的話,卻有讓她覺得無盡的辛酸。
小豆丁,你這又是爲了什麼呢?明明你就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是你的豬豬,可你又爲什麼三番兩次的糾結呢?難道你也跟我一樣的彷徨,不確定麼?
終於,朱珠珠淚如雨下。
郎燼寒很想睡過去,卻也知道剛剛那一擊,看似蠻力易躲,實則卻是瞬間生死。
練武的最高境界不是你舞出了多少劍花,閉眼殺多少人,也不是你血洗了多大的江湖,開創了多少豐功偉績,而是在生死一線之間,能夠避讓過那最致命的一擊,那便是武學上乘!
僅此而已。
而剛剛那一挨,若是換了武功修爲不高的人來扛,怕是早就一命嗚呼了。眼下郎燼寒還有些氣力跟朱珠珠說話,已屬不易。
“珠珠,不哭……”郎燼寒很想伸手揩去她臉上的淚,卻覺得整個人身體越來越沉,沉到他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安慰她無盡的淚水了。
朱珠珠早已是哭的肝腸寸斷,“小豆丁,你不會有事的!你聽,徐風涯正向我們這奔來!”
郎燼寒強迫自己不要睡去,小豆丁……這個最初他聽起來十分莫名其妙的名字,讓自己很反感,甚至覺得這個女人是在胡言亂語,胡說八道!
可是聽的久了,真的會有習慣這一說,他現在倒是十分心甘情願的擁有“小豆丁”這個名字。
曾經,他以爲這是她心上人的小名,可現在,他不想再去計較那些,他願意做她的小豆丁,哪怕是一個替代品也好,他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面對她一個人,獨自離去的背影。
因爲,那會讓他覺得,自己跟她,跟那段恐怖的曾經,很像、很像。
“珠珠,我……我好累……”郎燼寒擡到半空的手,終是重重的垂落,而朱珠珠也沒想到,一向是天神級別的他,此刻卻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普通到他也會有生死,也會有他掌控不了的事和人。
“郎燼寒!”淒厲的叫聲,迴盪在悠悠的相思林裡,林中正自好眠的鳥雀,聽到朱珠珠的嘶吼之後,紛紛從林間逃竄。
而徐風涯也因爲這一系列的聲勢,終於冒着觸犯陣法的危險,隻身來到朱珠珠的身後。
“珠珠……”
朱珠珠一把抓住徐風涯的手,整個人都很瘋狂。“徐風涯!快!你那麼厲害!快救救她!哪怕讓我再死一次!我只求他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