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漫漫,我無處可依。阡陌交錯的青石路面,鱗次櫛比的酒坊店鋪,卻沒有了白日的歡愉,我很慶幸,自己長了一身黑毛,隱匿在夜色裡,讓人察覺不出分毫。
我趴在一個茶館的窗根兒下,蜷縮在地,打着哈欠。一個很年邁的聲音,娓娓講着耐人尋味的故事,我不懂人,也不懂他們的故事,就當聽一樂,也算多個見識。
什麼伍子胥過韶關,一夜愁白頭?我倒是心裡一哆嗦,如果把伍子胥換成我,那經過一夜的變化,我豈不是就變成純種白毛豬了?
可我是個公豬,我覺得還是黑毛看起來霸氣些。
子夜時分,茶館的小二開始打烊,茶客們陸陸續續打着哈欠從茶館裡走出,有幾個人好像看到了我,又好像沒看到,揉了揉眼睛,索性各奔東西。
小北風一吹,嗖嗖的寒意,像幾把殺豬刀一起招呼到身上的感覺。看到街道兩旁的住宅人家,三三兩兩的吹熄了火燭,我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殘月,倒有點懷念在朱老漢家的日子了。
儘管在那裡的日子,屬於我的部分很稀少,可那也算我的一個家,至少我自己深信不疑。
我打了幾個響鼻,依仗着自己身上厚厚的脂肪和皮毛,毫不畏懼的在寒風裡自由馳騁。我把自己想象成是一頭驢,擡起四蹄兒,飛一般的感覺。
其實,我偷偷的幻想對象,是馬,而
且還是黑毛的高頭大馬。可人家是良駒,我只能對着心裡幻想的那個畫面,眼巴巴的流口水。
尋常農戶家裡,又有幾個買得起馬呢?我見過最多的就是驢。理所當然的,我不敢奢望馬大哥,只能接地氣兒般的向驢妹子靠攏。
有時候也挺誤導豬的,比如騾子。我就有好幾次騾子和驢分不清,招來哥哥姐姐們的嘲笑,可我更看不起他們,只懂隨時準備嘲笑豬的豬,算不得好豬。
肚子有些餓,可我實在捨不得這夜晚難得的放縱。我擡起四個小豬蹄,提溜提溜的東瞅瞅,西望望,突然,在這萬籟寂靜的冬夜裡,我看到一處燈火璀璨。
我眨巴着黝黑的小眼睛,甩了甩豬腦,貼着牆根,朝着璀璨處前進。
“大爺,進來玩兒呀!”
“呦!張公子,你怎麼好久不來看人家了呢?人家都要想死你了!”
隔着一條三尺寬的街道,我躲在一處堆砌的廢棄木桶後面,偷偷的瞧着對面。只見幾個年輕美麗的女人,穿着十分單薄卻顏色亮麗的水袖長衫,花枝招展的迎風而笑。
她們的手裡,拿着或是絲絹或是繡扇,對着一些探頭鼠目的男人,送上冬夜裡的燦爛,有幾個男人顯然醉的不輕,搖搖晃晃的挺着大肚子,兩頰嫣紅,好似發春一般。
有錢的,都進去銷魂了,沒錢的,聞聞門前的香風,也是解饞。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門匾上的燙金大字,顯然是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
“哥兒幾個明天再聚啊!我家那婆娘要是今天看不到我,非得宰了我!”一名書生打扮的人,手裡拿着一個女子的絲帕,步履錯亂的跟着後面的朋友打招呼。
“宋兄,別忘了明夜子時,咱哥兒幾個在香滿滿不見不散啊!”
原來,這個熱鬧非凡的地兒,有着好多美麗姑娘的地兒,叫香滿滿。
我貼着木桶,臥躺在地,有些睏意襲來。這地方倒是塊寶地,我若是一直藏在這兒,沒人能發現我。又打了幾個哈欠,想進入太虛幻境,可豬眼略略一轉,一個跟我同樣黝黑黝黑的小不點,闖進了我的豬眼裡。
一身過分髒亂肥大的粗布衣裳,破破爛爛的包裹着他瘦小的身體,好像一個難看的繭蛹,被寒冷的夜風,吹得直打寒顫。
“呦!這小孩兒又特麼來要飯了!”香滿滿門口的護院,操着一把瓜子,一邊磕,一邊將瓜子皮扔到小男孩兒的身上,有幾個甚至扔在了他的破碗裡。
小男孩兒雖然髒兮兮的,可在我豬眼來看,倒是個丰神俊朗的胚子,黝黑的瞳仁像水潤的龍眼,抿緊的薄脣,即使不發一語,仍是棱角分明。只是……白瞎了這副好皮囊,過着跟我差不多的日子,還不如我自在快樂。
小乞丐,其實我們倒是有些相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