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再次轉醒,已是天明,她的身上橫陳着一個男人手臂,轉頭便看到了皇甫軒的睡顏。
他們睡在了一起?可是身體卻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探手撫上自己的衣衫,完好的沒有任何動機不純的凌亂模樣。
想來,除了同牀共枕之外,再別無其他了吧……
“醒了?”皇甫軒睜開幽眸,泛着清晨迷離的氤氳,專注的盯着珠珠看。
珠珠有些不自在,畢竟唯一能讓她交付身心的人,目前爲止,只有那個男人。
“嗯……”別過臉,想要翻個身,因爲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哭紅腫的雙眼。
她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裡有綠波,有阿玉,有她癡傻時候的嬌憨模樣,那個時候,她不知道郎燼寒,也不記得自己的生生世世。
就那樣依偎在綠衫男子的懷裡,懷裡抱着綠波毛茸茸的虎頭,頭頂上方飄着槐花雨,芳香馥郁,亦如最初與他相識般的美好。
可是阿玉……你會怪我麼?怪我連最後的完美記憶,都狠辣的摧毀,無情到底。
皇甫軒任由她將她的後背對着自己,神色中的沉重,是從未有過的焦慮。
“珠珠,你心裡不痛快,可以告訴我,別一個人扛着。”
珠珠莞爾,告訴你?告訴你有用麼?也許你是爲了逼我回來,也許你是爲了自己的私慾,可林林總總的問題根源歸結到一起,只有一個:你,欺騙了我。
此生可以無情無愛,可以被世俗不容,唯獨最恨欺騙。
“沒什麼不痛快,你該上早朝了。”珠珠剛要起身,卻被皇甫軒一把摟在懷裡,他的下頜瘦削的發尖,窩在她的肩胛骨上,咯的她隱隱有些疼。
鼻端是她身子的馨香,雖然他不是第一個嗅這方甜美的花匠,可是來日方長,他不急。
珠珠有些不自在,心裡不恨他麼?不,她不是聖人,做不到那樣的無慾無求,可是皇甫軒這樣的男人,正如她之前說的,確確實實讓一個女人,恨不起來他。
“別離開我,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離開我……”
珠珠淺笑,“皇甫軒,你看重這家國天下,如果有一天,一切都覆滅不再,你會怎樣?可還會記掛這份滿是瑕疵的兒女私情?”
皇甫軒摟抱猛的一緊,手勁一帶,便將珠珠的身子反轉面對自己,“你知道了什麼?是誰要奪朕的天下?”
看吧,他的皇帝病又出現了,珠珠不得不摸着心說實話,她更喜歡皇甫軒以“我”的稱呼,與她交談。
“只是個假設,你何必折磨緊張?”珠珠一揮手,斷開了他自己的禁錮,有條不紊的下牀,自動自發的更衣、梳妝。
臨走的前一腳,皇甫軒驀地回頭望着珠珠,眼神中滿是堅定和不容置疑的神色,“珠珠,如果良國易主,我死,你相陪!”
珠珠手裡的一支珠花,還未插進如雲的髮髻中,聽到他這樣說,手勢一頓,笑而淺答道:“好。”
話落,手裡暗暗一使勁,金鳳展翅的金玉珠花,便狠狠的刺入了髮髻中,鳳頭遙遙仰首,自有一番得意。
朝堂之上,一片肅穆。
皇甫軒穩坐在龍椅之上,神色裡滿是凝重,不知道良國發生了什麼事,讓這位國君如此的面有戒色。
“良國這些時日,人口激減,戶部侍郎可知?”
既然皇上已經連名帶姓的點了人,身爲戶部侍郎的徐忠海便再也不好繼續躲藏。
身體有些微顫的步出,手持笏板,恭謹的一拜,“老臣還請皇上降
罪!身爲戶部侍郎……”
“不要跟朕說這些沒用的!朕問你,是不是我大良的子民都死光了!你纔會提頭來見?”
徐忠海一跪,“微、微臣知罪!”
“哼!”皇甫軒一甩龍袍衣襬,轉身命令七夜,“你帶人給朕好好查查,大良到底少了朕多少子民!”
“是!”七夜領命離開,偌大朝堂之上,又陷入到一種詭異無聲的狀態。
嘎!轟!
突然,一記巨大的聲響,從天而降,皇甫軒只感覺腳下一陣地動山搖,說不出的詭異和恐怖,“這是怎麼回事?”衆人抱頭鼠竄,驚慌失措。
砰的一聲,皇宮頂樑轟然傾倒,皇甫軒微眯着眼,不斷從房樑上簌簌落下的灰塵,迷亂了人眼。
“皇上快跑啊!地震了!”小太監忙着逃命,堪堪回身之際,看到一臉茫然的皇甫軒,卻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一跺腳,跑遠了。
這是天要亡他麼?
未央宮。
珠珠剛要起身起院中賞花,腳下猛烈的晃動,讓她有片刻的恍惚,一低頭,足下的青石路面已經裂開一道一尺多長的裂紋,而且還有愈裂愈大的趨勢。
她現在沒有武功護身,只跟尋常女子無異,想要縮腳折身,已是來不及。
“想什麼呢?”突然,腰間一緊,珠珠被人攬入懷中,來者抱着她往後一躍,那道裂痕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路裂向前方。
珠珠死死揪着男人的衣襟,驚魂未定,如果不是被人救,她現在早就葬身在這地縫裡了吧?
入眼是熟悉的紅衫,不用擡頭也知道,來者何人。
“你怎麼來了?”珠珠訥訥的開口問,她以爲他不來了,或者說她的喜怒哀樂,他都不會放在心上。
郎燼寒腳步未停,這地方怕是呆不得了,可四周都在搖晃,怪石嶙峋,平時最怡人的風景,此刻卻都變成了傷人利器。
哀嚎聲不斷的涌入耳中,這場地震來的太突然,讓人措手不及。衆多宮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身無武功傍身,面對這場意外的災難,不死已是萬幸。
“我不來,你怎麼辦?”這話他說的突然,珠珠聽的也是小心臟爲之一顫。
他不來,她要怎麼辦?珠珠莞爾,還能怎麼辦,涼拌唄……人一死,身體不就變得硬邦邦的冰冰涼了麼……
郎燼寒帶着珠珠,翻身一跳,躍過宮牆,宮外的世界,讓珠珠惶恐。
龜裂的大地,像老人乾涸的皮膚,一道道或深或淺的溝壑,錯綜交雜着,越往前行去,便越發的感覺呼吸急促。
人們斷裂的肢體,橫七豎八的散落在街道上,血肉橫飛,又有不少奄奄一息的將死之人,無助的倒地哀吟,珠珠忍受着翻江倒海的嘔吐之感,視線漸漸模糊不清。
“放我下來……”珠珠顫抖的開口,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時的感覺,是震撼亦或是心寒,這兩者的關係,她第一次發現,竟是相同的悸動頻率。
郎燼寒深深的凝視着她,這個女人也許再怎麼強悍,不按常理出牌,可她最初的本質,時至今日,善良依舊。
放下她,郎燼寒卻緊緊牽着她的手,劇烈的搖晃,讓人很難成步,可因爲身旁有他,她便覺得每一步都是穩穩的幸福。
幸福?珠珠失笑,現在這樣的境況,她卻大言不饞的說幸福,會不會有些太不知人間疾苦的味道?
二人一路沿着良城官道,向着城外走去,途徑香滿滿,珠珠有些意外的看到了消失已久的鐵詩嵐。
她和她的婆羅門屬下,嚴正以待的守着香滿滿,不……確切說應該是他們的婆羅門,郎燼寒看到了她,卻沒有什麼反應,只是低頭輕喚珠珠,一聲“咱們走”,已是將她當做路人無異。
鐵詩嵐握着身側的佩劍,眸光好似萬千冰刃,射向了郎燼寒身旁的女人,她對郎燼寒,始終無法做到釋懷,這是她的長情,還是她的悲哀?
“站住!”鐵詩嵐突然開口,珠珠眉頭一緊,她這聲站住,是說給她聽,還是她身邊的郎燼寒?
他們與鐵詩嵐,隔着一條不算寬裕的街道,遙遙相望。無數競相奔走的慌亂人流,從他們之間涌過,大地在搖晃,天空陰霾的好似蒙了灰布,可場面再亂,鐵詩嵐的視線,卻依舊乾淨利落。
滿是渴望瘋狂和殺戮的灼人眼神。
身形一晃,鐵詩嵐從樓內飛出,越過衆人,便擋住了珠珠的去路。
“你,卑鄙!”鐵詩嵐二話不說,長劍出鞘,直逼向珠珠的脖頸處,郎燼寒將珠珠往懷裡一帶,避開了她的進攻。
“鐵詩嵐,不要胡鬧。”郎燼寒說話的同時,只是兀自低頭安撫着懷裡的珠珠,他對詩嵐有愧,他承認,可感情的事,不該僅僅是因爲同情和可憐。
鐵詩嵐先是一怔,恍然又是一笑,“燼寒,你叫我什麼?鐵詩嵐?連名帶姓的叫我,這還是第一次。”
郎燼寒紅眸輕擡,斜睨了一眼她,“還有別的事麼?”口氣疏離的好似再問一個陌生人。
珠珠輕扯他衣袖,這舉動落在了鐵詩嵐眼裡,無異於火上澆油。“哈!姦夫淫婦!牀上沒親密夠,還要當衆不知羞?下流!”
珠珠衝上去,二話不說就賞了鐵詩嵐一個耳光,啪的清脆響聲,即使在這樣的慌亂環境下,依然徹響。
“樓主!”婆羅門的一衆門生,紛紛拔劍衝出,卻被鐵詩嵐喝退,“都給我回去!誰敢上前,我第一個砍她!”
鐵詩嵐沒有回頭,維持着被珠珠掌摑的姿勢,頭別向一旁。“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第二次打我。”
珠珠頷首,“單論耳光,確實是第二次。”言外之意就是說,武功對決之類的,我還都沒算呢,要是算進去,次數可就不是“二”能擋得住的了。
“憑什麼?”鐵詩嵐忿忿回神,雙眸生出血絲,“你朱珠珠憑什麼搶了別人的男人,還能這麼囂張?你怎麼敢!”
“我不敢,是你逼我的。”珠珠有些無奈的看着她,“詩嵐,那些不愉快,你揪着不放有意義?”
鐵詩嵐愴然,“有沒有意義,不用你教我……你算老幾?”
珠珠淡笑,確實,她算老幾?自己的情況都整不明白,還好意思在這兒跟人家比比劃劃的講道理?
“就此別過。”珠珠越過鐵詩嵐,甚至這次她連郎燼寒都沒有知會,徑直要往前走。
“慢着!”鐵詩嵐不依不饒,長劍一伸,再次的阻斷珠珠的去路。
郎燼寒跟上,無視鐵詩嵐的劍,雙手一推,拉起珠珠的手,柔聲道:“珠珠,我們走。”
這樣的被嫌棄,鐵詩嵐受不了!
她想過無數次與郎燼寒再相見的景象,他的眼裡或許有不屑、有冷漠、有嫌棄……種種的情景她設想過無數次,而開最該有的便是愧疚!
他無情的佔有了她,現在又對她棄之如敝履,她鐵詩嵐就這麼下賤?
“樓主,要不要追他們?”
鐵詩嵐利落的收起長劍,擡頭望向灰濛濛的天,“不用了,要死的人,不必理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