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一片沉靜。
此時,萬鳳儀高居龍座之上,儀態威嚴的望着一衆屬下,手指扣在龍座扶手之處,指節緊緊併攏,握拳曲起,幾近泛白。
另一隻手上,攥握着那份四國“請願書”,甚至有些微微顫抖,單薄的信箋,抖如秋風中的一片落葉。
“衆位愛卿,你們怎麼看這件事?”萬鳳儀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如常,可唯有她自己知道,此時此刻她的內心,幾近要氣炸!
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城主,到底是什麼意思?給自己呈來一張爛紙,就要讓本宮把他們送到良國去嚴遵處優?是不是太天真了?
若是這件事,在請願書沒有呈上來之前,被她聽到了風聲,勢必要將這幾國的城主秘密“處理”掉,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萬國現在是什麼局勢,她心裡很清楚,如若有任何一點煽動民衆起義的苗頭,那都將會成爲壓死萬國的最後一根稻草。
大意不得!
諸位國臣低垂着臉,只用餘下的眸光,進行面面相覷的交流,萬鳳儀一看他們這個樣子,頓時心裡的怒火又是一陣猛燒。
“啪”的一聲,將手中的請願書重重的敲在了負手之上,紙張的清脆之聲,連帶着扶手被重擊的沉悶聲,相互交融,聽得衆人都是心內一驚。
除了萬厲鴻。
“女皇陛下息怒。”萬厲鴻從列首走出,拱手道:“臣以爲,這件事在此時發生,也未嘗不好。”
萬鳳儀瞪了一衆人等,這纔將眸光調轉到萬厲鴻的身上,神色裡滿是焦急道:“哦?厲鴻,此話怎講?”
萬厲鴻沉聲道:“茲事體大,毋庸置疑。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國,也是爲民所想,這份請願書,也恰恰證明了他們的想法,投靠良國,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安然度日,百姓們自然認同,所以……女皇陛下息怒。”
“本宮知道百姓們的疾苦,可舉國上下若是萬衆一心,又有什麼度不過的難關?”萬鳳儀自認是一位明君,雖說天災人禍,是他們無力阻止的,可災難過後的各種援建,卻是她這個女皇必須負擔起的責任。
“無論怎麼樣,本宮不會捨棄任何一個萬國的子民,可本宮也斷然不會允許這樣歸順的事情發生!”萬鳳儀說到高潮處,語調陡然拔高,更是一甩衣袖將那張請願書拋出。
“女皇陛下,依臣之見,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要解決百姓們最關心、最迫切的問題,彰顯我大萬國的體恤民情之心,讓百姓從心裡產生依賴,纔是對萬國最大的忠心。屆時,就算四國城主有自主私心,那也是他們個人的行爲,百姓不願意走,他們個人要去要留,我們萬國絕不會干涉!”
衆人心道,萬厲鴻你這話說的也未免太空了吧?百姓眼下最關心的問題是吃飽肚子,最迫切的問題也是吃飽肚子,你萬國糧倉裡還有多少米粒,自己心裡不清楚?
說什麼解決問題,安撫衆人,要是能解決,早就解決了!天災人禍不要緊,要緊的是國庫現在也是庫銀不足。之前搞什麼進攻計劃,本以爲帶着那麼多的精兵去攻打毫無準備的良國,還不是手到擒來?結果呢?
只能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啊!可這事兒要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先不說成敗得失,單單是萬鳳儀這一關,就不是那麼好過的。
可萬厲鴻不一樣,一戰回來
之後,與其同行的萬良萬大將軍倒是被懲罰的不輕,本來打算安安穩穩告老還鄉的萬良,最後能保住小命,那都是三代祖墳積德的結果。
對於這件事,朝中很多大臣都心生不滿,可不滿又能怎麼樣?人家萬厲鴻回來以後,頭一歪,神智一混亂,乾脆在府中昏迷的不知今夕何夕,萬鳳儀心急都不夠,怎麼還能下得去狠手?
女皇對丞相有私心,這是每一個在萬國朝堂上爲官的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勢必有一個甘願付出的女人,而一個成功女人的身後,也必然會有一羣生死相隨的男人,萬厲鴻就是這羣男人中的佼佼者。
眼下,萬厲鴻說了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大家雖然心有不服,可這種事,歸根結底最後的解釋權也是在女皇陛下的手裡,她同意,那便是大家的心聲。
“臣附議!”萬國御史大夫萬江手執笏板,從列隊裡站了出來。他這一站不要緊,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員,都上前一步,齊齊高喊道:“臣附議!”
萬鳳儀一直緊繃的脣角,陡然一笑,“哼,附議附議!沒主意的時候,不見你們誰吭聲,現在有人開了先河,一個個的都站出來跟本宮說附議!”噌的一下子站了起來,頭上的鳳釵隨着她劇烈的動作猛搖不止,“本宮養你們還不如養一羣狗!”
“陛下息怒!”衆大臣見萬鳳儀勃然大怒,當下忍不住擦拭額頭冷汗,他們也不想附議,他們也不想牆頭草,可眼下萬國勢危,他們若是不附議,又能怎麼樣?
“有本奏來,無本退朝!”萬鳳儀整個人負手而立在龍座前,背對着身後一衆大臣,心裡卻是倍感蒼涼。
難道,萬國真的要毀在自己的手裡?不……不會的!她付出了畢生的一切,纔將萬國納入到自己的手中,不該就這麼毀了的!
大臣們一直跪地不敢起身,此刻見萬鳳儀沒有動作,心裡倒是一鬆,今天這場風波,總算是過去了……
“退朝!”大總管朱立尖着嗓子宣佈,隨後便攙扶着萬鳳儀推離了朝堂。
諸位大臣直到萬鳳儀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這才緩緩的站了起來。萬厲鴻看了看這羣人一眼,上前幾步,將地上的請願書拾起,規整的疊好後,收入袖中,便離開了大殿之上。
御書房內,朱立小心的候在一旁,萬鳳儀換下朝服,此刻身穿一身明黃宮裝,精緻的妝容卻掩藏不了她此刻的盛怒,素手一揮,將案几上的卷宗紙筆,一股腦的揮落在地。
“這羣廢物,本宮還沒怎麼樣呢,他們倒是一個個的猛爲自己想退路!”話落,隨手拿起案几上的鎮紙,一揚手鎮紙便破空飛來。
“鳳儀……”萬厲鴻剛一進門,便感覺到異物直衝面門,信手一探,便將這白玉鎮紙納入掌中,有些無奈又有些習以爲常的笑道:“氣這些死物又有何用?”
來到萬鳳儀的身邊,對着朱立使了一個眼色,朱立便如蒙大赦般的退出書房。女皇每次發威,都很恐怖,可這次卻是前所未有的盛怒,恐怖指數可見一斑。
萬鳳儀整個人有些氣喘,即使背對着萬厲鴻,可一聽聲音,也知來人是他。
“厲鴻!這些人就這麼巴不得國破?”萬鳳儀恨恨的一轉身,雙眼竟是怒極通紅,隱隱之中還泛着氤氳的水色。
萬厲鴻看着這張讓他心口揪疼的臉龐,再也顧不得所謂的
君臣之禮,張開雙臂便將萬鳳儀納入懷中,萬鳳儀也只有面對萬厲鴻,纔會卸下那些所謂的責任和故作堅強,放任自己女人一次,任性一次。
埋首在萬厲鴻的懷中,萬鳳儀終於忍不住的流淚哽咽,素手揪緊萬厲鴻的前襟,好似攥握他的心一般。
“鳳儀,待我們尋到曾經的萬國皇子,這江山就交付與他,興衰盛敗,再與你我無關,走山訪水,不問世事,畢竟……我們還有幾個四十年?”
萬鳳儀哽咽出聲道:“厲鴻,那皇子還是個襁褓嬰孩兒就莫名失蹤,現在過去了二十多年,要去哪裡找?”
緩緩的從他的懷裡微擡螓首,好似那些曾經的過往,像一張張迷人的畫,即使只是從眼前重重一過,也讓人忍不住心馳神往。
萬鳳儀貼近萬厲鴻的胸口位置,聽着他有力的心跳,吐氣如蘭道:“厲鴻,我知道這麼多年來,讓你受了委屈,可是我……”
可是我根本放不下到手的權利,和這好不容易纔奪來的天下。萬厲鴻心裡苦笑,他怎麼會不明白這女人想要的是什麼呢?
“鳳儀,如果你不是官家小姐,我也只是一個平凡商人,你可曾會願意與我過細水長流般的日子?”
萬鳳儀深深的凝望着萬厲鴻,這個男人如果沒有走上仕途,想必他現在也是萬國首屈一指的一流商人了吧?
可是,既然如今的現狀是這個樣子,那麼……那些所謂的曾經和如果,就統統不算數。
輕輕的推開萬厲鴻,萬鳳儀以袖遮面,無言的揩去臉上的淚水,萬厲鴻本要撫上她臉頰的手,僵直了幾息過後,便無力的垂下。
自己還真是糊塗了,這個結果,二十年前你不就已經知道了麼?那又何必舊事重提呢?
收拾起那些不該出現的情緒,萬厲鴻從袖帶裡拿出那封請願書。“鳳儀,萬國不會破,而那四小國,也不會成爲良國的附屬國,相信我。”
萬鳳儀淚眼未乾,她知道自己已是有心無力,如若不是這個男人一直守護在自己的身邊,她怕是早就撐不下去了吧?
“厲鴻,你……”執起他粗糲的掌心,小心的摩挲感受着,曾幾何時,這雙手帶着她踏遍蒼遺的每一寸土地,聆聽着鳥語,沐浴着花香,彼此都以爲這樣的美好,就是他們要的一輩子……
可惜,她選秀入宮,從踏進宮門之日起,從她身邊第一個隨手丫鬟被人害死之時,她朱鳳儀就告訴自己,遲早有一天,她要讓自己冠以萬姓,執掌天下。
她要的,不單單是一個萬國而已……
眼神的中的堅毅,刺激着萬厲鴻最後的神經,他本以爲經過了這麼多,她應該早就意識到自己的能力並非是適合做一個國君,鳳儀縱然心狠有餘,可有時卻偏偏會多出那些婦人之仁,這些是不可取的,卻是她的與生俱來。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是她喜歡的,期望的,他萬厲鴻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會爲她做到的!
至於這家國天下,最後到底是歸誰所有,他根本就不在乎!他要的從來就只有一個她而已。
所以,鳳儀……我不會讓你的希望落空,可前提是,我要首先保住你的命!如果當你的報復和你的性命,有一天等價而沽之時,那麼……縱然要讓你傷心欲絕,我也要以護你性命爲第一要務……
鳳儀,我的一切,僅僅是爲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