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你們要做什麼!”合歡衝上前去一把推開了拉着莊一念胳膊的侍婢。
莊一念方纔不慎被推到,裙裳被蹭破,手掌也蹭出了血痕,本是鬆鬆挽着的髮髻一下子散開,固發的玉簪子落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寒風吹來,如墨的長髮隨風再她周身飛散,幾縷髮絲遮擋着面容,她由着合歡將她扶起,垂着眸子,髮絲遮擋下薄脣緊抿。
“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將人帶去皇后娘娘宮中,待法師做法將這妖邪的狐媚子給收了!”
莊一念冷笑,她現下方知道,自己莫名的還多了一個妖邪狐媚子的身份。
“姑娘,姑娘……你們放開,放開我們姑娘!”合歡拉着莊一念不肯鬆手,但珍婕妤人多勢衆,合歡哪裡會是對手,被幾人推搡幾下跌倒在地。
珍婕妤回身狠狠瞪了合歡一眼:“把那個賤婢給本宮活活打死!”
莊一念從始至終未曾反抗,因爲她本就身子並未痊癒力所不及,更何況珍婕妤這麼多人她有如何是對手,但是聽到她要打死合歡,莊一念當即喝到:“你們不要動她,我跟你們走!”
珍婕妤一聲冷笑:“跟不跟我們走,也由不得你!給我打,狠狠地打!”
“住手!她是皇上的人,若是殺了她皇上必不會饒過你們,我跟你們走,你放了她。”莊一念髮髻散亂被二人押着胳膊無法回身看到身後的情況,焦急不已。
聽到皇上二字,珍婕妤當真猶豫了一下。莊一念聽到身後不知哪個妃嬪在珍婕妤身邊說:“娘娘,不過是個婢子而已,關起來就是,着人看着她也耍不成什麼花樣來。”
珍婕妤想了想,改口吩咐:“將這個賤婢給關起來。”
莊一念心中稍安,也不再掙扎。
“姑娘,姑娘……唔……”身後依舊是合歡掙扎的聲音,莊一念卻無法瞧見,只知她不會有性命之憂就好。
珍婕妤等人押着莊一念向皇后寢宮走去,一路風風火火,莊一念披頭散髮被押在當中極爲狼狽,但一路上無論珍婕妤等人如何惡語相向,她都一直雙脣緊閉,未吭一聲。
如此,珍婕妤更加自得不已,只當莊一念是死到臨頭怕的不敢言語。
但實則,莊一念只是覺得,與珍婕妤等人說再多也不過是徒費口舌。
入了皇后宮中,不見一個奴才,靜寂的好似合宮的奴才都一同消失了一樣。
“你們先將人押去後頭,自有法師處置這個妖邪!”本宮要去探望一下皇后娘娘。
珍婕妤話必揚長而去,莊一念冷眼瞧着,只覺着這些個女子自導自演的戲碼着實有些拙劣。
她垂眸冷笑:“她不過是想借你們的手除了我,屆時皇上追查,擔着責任的卻是你們。”
當下這幾個嬪妃都是些宮中品級並不高的,不過是趨炎附勢之徒,聽了莊一念的話便面面相覷開始猶疑。
莊一念緩緩擡首:“我知道你們不過被逼行事,若到此爲止,我必不會追究於你們。”
幾人被莊一念說的有些動容,畢竟她們這些位份較低之人,無論有沒有莊一念,有皇后等人阻擋,皇上的寵愛都很難落在她們的身上。其中一人方要開口,一名侍婢突然呵斥:“將這個妖邪的嘴堵上,妖邪最會魅惑人心!”
這名侍婢方纔一直跟在珍婕妤身旁,想來是她的貼身侍婢,此時她一開口,那幾名還在猶豫的嬪妃反而不敢說話了。
莊一念冷眼淡掃幾人,便又將眸子垂下了,長髮遮擋了她的面容,只聽一語幽幽:“你們,會後悔。”
不是詛咒,而是陳述。
這是莊一念第一次來到皇后寢宮中的後園,偌大空曠的場地不知從前是用來做什麼的,但此時卻已焚香設案,儼然成了道場。
一名身穿黑衣頭戴面具之人手中執着一把明晃晃的長劍,正向莊一念的方向看來。
“法師,這妖邪被我們帶來了。”珍婕妤的貼身侍婢上前一禮道。
莊一念被推搡上前,與那法師距離稍近,透過古怪面具她看到了面具後的那一雙眼睛:“呵,是你。”
她認得,是當日除夕夜宴之時被莊一念逼退到篝火邊最後向她求饒的那個大巫。
那人許是未曾想莊一念會認出戴着面具的他,手中的長劍緊了緊,略緩心神持劍一揮,指向一旁的柱子。
“法師讓把這妖邪綁起來,快!”
莊一念又是一聲冷笑,她對那大巫說:“你會後悔。”
大巫猛地別過頭不敢再去看她。
前一次在除夕夜宴之時,那人便覺得莊一念的眼睛好似有魔力一般,讓他畏懼而出醜,他不敢再直視。
幾人動作麻利,莊一念很快被反手綁在了柱子上,長髮下的那雙幽深的眸子,戲謔且寒涼。
冷眼瞧着那法師揮舞着長劍口中唸唸有詞,硃砂黃紙畫着詭異的圖案,蠟燭的火苗因着劍風而來回顫動。
對面,那些女子們或喜或好奇或是憤恨的眼神,好似在觀看一場此生難以得見的大戲。
她的腳下堆滿了乾柴,只怕法師裝模作樣一番,便會有人興致高漲的點起她腳下的柴火,在這皇后的寢宮中燃起篝火,只是這篝火的中心,是她。
兩世爲人,死於火,重生於火,今日再一次將要被烈火灼燒。
莊一念並不覺得畏懼,反而覺得這一切都萬分好笑。
好似上蒼在與她開一個大大的玩笑。
但這玩笑的代價,便是被烈火灼燒後化爲灰燼。
仰望天空,烏雲密佈,大片雲朵隨着風而快速移動,怕是再過不久,便會下起雪來了。
法師向空中灑出一把粉末,爆出一團火焰來,驚得那幾名看熱鬧的妃嬪驚叫後退。
莊一念聽到那珍婕妤的侍婢說:“這就是妖邪作祟,法師正在收她。當日靈芝在除夕之夜便看到了這女子是妖邪作祟,可皇上被這狐媚子迷惑了竟然護着她,如今可好,將此妖邪除去,皇后娘娘便可痊癒,宮中也就太平了。”
聽到這裡,莊一念終是禁不住一聲笑,好似這宮中的所有不幸不喜之事只是因爲她。
“怎麼突然起風了。”一名妃嬪緊了緊身上的大氅。
那名侍婢笑着說:“這是連老天爺都在等着收了這妖邪呢。”
須臾。
如莊一念所想一般,法師持劍來到她的面前,長劍一揮,劃破了她的手臂,頓時便有鮮血滴落在腳下的木材之上,法師圍着她念唱着咒語,隨後手中一把粉末灑出,“砰”的一聲,莊一念腳下的木材便燃燒了起來,火苗一竄半人多高,頓時一陣熱浪撲面。
莊一念閉了閉眼睛,火苗舔舐着她的肌膚,卻也不曾令她哼出一聲來。
此時風更大了,天空零星飄起了碎雪,目睹莊一念被大火包圍,幾名女子皆因恐懼而別過頭去。
大火中,莊一念的眸光冷冽,人們好似真的在火中看到了那日靈芝口中之物,尖利的爪子,血紅的眼睛。
薄脣輕啓,她說:“你們,欺人太甚。”
語聲幽幽,即便相隔甚遠,卻毫無遺漏的飄入了每個人的耳中,聞者不免心覺詭異。
“妖邪,妖邪,燒死她,燒死她!”似是爲了掩蓋心中的恐懼,那侍婢高聲喊道。
前生死狀悽慘,刨心挖眼劇痛之極,怨念太深無法轉世,靈魂墮入無間那落迦地獄之中,飽受世間極痛極苦,她不知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不知爲何那些害她之人能夠依舊或者逍遙法外,而她這被害之人卻要遭受無間那落迦之極刑。
她不甘,她隱忍,她承受,仇恨在心中暴漲,那一刻,復仇彷彿成了唯一的目的。
終於,五年。
她得願而歸,立誓必尋真兇,要讓她遭受過的痛苦,十倍百倍償還。
但是……
她終究不是心惡之人,她終究在面對生命之時,無法做到心狠手辣,肆意剝奪。
她終究不是一個能夠作惡的人。
回到這人世間,仇恨被一點點沖淡,千御,迦南,尚不知,生如一,所有的人給她的只有愛,只有溫暖。
她動搖了。
她想,也許渴望從新得到愛才是她回到這裡的真正原因,而非仇恨。
所以,即便面對那麼多的惡語相向,面對那麼多的暗害重傷,她也不曾真正做到冷心冷性。
可如今。
她的隱忍與退讓,究竟換來了什麼?
捆綁在火柱之上,那些她從未有過交集的女子,面含微笑的看着她被大火吞噬,等待着她痛苦呼喊化爲灰燼的那一刻。
此時心中有個聲音在問她:“莊一念,莊一念,你可知自己做錯了什麼?”
不知,不知,前世不知,今生亦是不知,她從不知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爲何要受到這些人間地獄至極之苦。
她不知,不知究竟做錯了什麼……
那個聲音在嘲笑她,嘲笑她的愚蠢,那個聲音在說:“你錯在心,你錯在善,你錯在本應手握屠刀,卻妄圖立地成佛,你是魔,你便應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