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仲文縣考不中,又被監場官惡言譏嘲,憋了一肚子冤氣,精神受到極大刺激,神經也變得不太正常。也許他真是老了,再也經受不起如此沉重的打擊,神志愈來愈糊塗。起初幾日不思飲食,後來漸漸大小便失禁,整個人好象被惡魔附身,陷入歇斯底狂躁狀態,甚至連李甲與王婆留也不認得了。延捱了半個月光景,病情非但不見好轉,反而日\比一日沉重起來,奄奄一息躺在客棧裡,坐以待斃。
李甲把自己長衫拿到當鋪當了幾錢銀子,請來郎中給這邵仲文看病。郎中來了以後,摸了摸脈,連連搖頭,連藥也不開。並把李甲拉在一旁,鄭重其事宣佈:這老頭子沒救了,三日之後他非完蛋不可。及早替他預訂一口棺材吧,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郎中此言一出,李甲與王婆留都嚇呆了,對於這結果,雖然他們早有預料,可一旦確信,心裡還是有些接受不了。他們沒有錢了,在這窮途沒路的關鍵時刻,實在死不起人呀!
“先生,求求你,救救我爺爺吧!”王婆留抱着郎中的手使勁地搖晃哀求。只要能救邵仲文一命,叫他做什麼也願意,那怕賣身爲奴,他也亳不猶豫。
郎中搖頭嘆氣,表示無能爲力,道:“我又不是神仙,閻王爺請他上路,誰也沒有辦法啊!”郎中說完這話,收拾百寶箱,垂頭喪氣走了。
客棧老闆聽人說邵仲文快要不行了,說不什麼也不肯讓邵仲文死在他的客棧裡,命令李甲與王婆留立即把邵仲文擡到街面上,以免弄髒他的客棧。
李甲無可奈何,只得搬出客棧,其實他們也沒錢住店了。經過這一番折騰,邵仲文果然應了郎中的預言,沒能挺過三天,二天後便徹底解脫,往生極樂,到豐都鬼域畫卯報到當差去了。
王婆留哭得很傷心,涕淚滂沱,從早哭至晚,直到聲音嘶啞,哭不出來才略停一會兒。王婆留的眼淚與其說是爲邵仲文而流,還不如說爲自己未來的命運而流。邵仲文雙腳一伸,什麼也不知道,一了百了。但他王婆留呢,可沒有這麼輕鬆,明天誰來管飯?明天到那兒睡覺?想到自己前途灰暗,一片惘然。王婆留自覺身墮冰窟,周天寒徹,痛不欲生。難道說,又要打道回府,回到南塘鎮城西那個破窯中度日?想到周全功等人的拳頭與冷眼,王婆留不寒而慄,心中有一萬個理由不願意再回南塘鎮。
可是李甲卻說出王婆留最不願意聽到的話:“孩子,別傷心,咱們節哀順變吧!眼下設法把邵先生的靈柩扶回鄉裡安葬,纔是正理。”
沒有比這個消息更壞了,王婆留聽見李甲這句話,哭得更加聒噪的了不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滿地打滾,孝感天地。
王婆留號哭聲鬨動街坊,許多街坊鄰舍都看不下去了,感動得擠下幾滴眼淚:“這孩子,真有他的,人家死了老子也沒他這樣哭得傷心呀!難得,難得。”
隔天,這些街坊便湊集份子錢,資助王婆留一兩銀子,替邵仲文做了一付棺木,請來忤作把邵仲文屍體入殮,擡到縣城大佛寺屬下義莊,寄放廊下。
從錢塘縣到南塘鎮,兩地相距大概有一二百里路程。李甲他們若把邵仲文的靈柩扛回老家,也不見得是件容易的事。靈柩重達二三百斤,少不得要僱人,僱車馬,僱船隻,這都要錢,沒有錢萬萬不行。
一文錢難到英雄好漢,況李甲這時也囊中羞澀,一文錢也沒有了。沒有路費啓程上路,意味他們只能滯留當地,鬼混度日。李甲只得把王婆留叫到近前,說:“孩子,人死之後,落葉歸根,我們應該把邵先生的靈柩運送回家安葬,才了卻一樁心事。可恨我不爭氣,袋裡沒有寶鈔,這事只能押後處置。如今我想先在本地找個工作,或作教書先生,或作師爺幕賓,籌措幾兩銀子再說。孩子,在工作沒有着落之前,我也顧不上你了,這大佛寺每天傍晚有粥水佈施,你就在這大佛寺廊下將就混日子吧。等我賺到錢,再找你一同回家好不好。”
王婆留也沒有什麼主見,混混帳帳就答應下來。
李甲長嘆一聲,低頭覓路便走。王婆留尾隨李甲,把他送出大佛寺山門石階下,眼睜睜目送李甲消失在他視野之中。而李甲好象心中有鬼,自下決心轉身前行之後,再也沒有回頭看王婆留一眼。
正是:設使孔丘生此日,仍愁生計忘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