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了光頭、穿着一件小號青布僧衣的禹天來手拿一柄掃帚,極有韻律地一下一下清掃着藏經閣外院落中的落葉。
他的動作甚爲緩慢,每一次揮動那柄輕飄飄的掃帚,都如挽着千鈞重物般沉滯。但他每一帚揮出,地面上方圓丈餘之內的落葉都會自動以掃帚爲中心聚集,隨着他揮出的掃帚向前推移。所以儘管他動作緩慢,仍是很快便將整個頗爲寬廣的院落清掃乾淨。
在禹天來履行自己“掃地僧”職責的同時,又兩個比他如今的皮相還小了兩三歲的少年,也各自拿了一塊潮抹布,正在賣力的擦抹藏經閣的門戶窗櫺。
這兩個少年中,有一個是剃了光頭的小沙彌,他雖然只有十來歲年紀,身量卻比同齡人要高出一截,肩背也寬厚許多,雙眉濃重,眉梢如刀尖向上揚起,一雙皁白分明的大眼靈動有神,鼻樑高挺,嘴角常常上翹,小小年紀卻是既又幾分威猛之勢,又透出一點玩世不恭的浪蕩意味。
另一個雖也穿了一件僧衣,頭上卻蓄着發,身量只比同伴稍矮半寸,骨架也是不小,只是顯得瘦削了一些。他額頭寬廣,雙耳招風,面相雖稍顯平凡,不若那小沙彌棱角分明,但漆黑如墨的雙眸深邃靈慧,常常抿着的嘴脣又顯出內心的堅毅,氣度並不比同伴差了半分。
此刻兩個小傢伙一面賣力幹活,一面不時偷眼看下面掃地的禹天來,然後擠眉弄眼地小聲說話。
那小沙彌道:“君寶,你說這位師兄是什麼來路?爲何方丈會親自傳下法旨,將初來乍到的他安置在藏經閣這麼重要的地方,而且任由他在閒暇時隨意翻閱閣中藏經,連三樓那些武功秘籍也不例外?”
說到此處時,他眉宇間頗有豔羨之意,顯然是對於收藏了無數奇功絕藝的藏經閣三樓嚮往不已。
那少年哂道:“我整天和天寶你在一起,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會知道?不要只羨慕人家了,師傅教我們的功夫都還沒入門呢!”
小沙彌苦惱道:“師傅教的那些也算功夫嗎?我們練了已近五年,除了力氣比常人大一點,平時百病不生,也沒見有甚好處。你看人家,連掃地都可以如此瀟灑神氣,這纔是真功夫呢!”
少年笑道:“身強體健,百病不生還不夠嗎?師傅不是說了嗎,他傳我們的是最上乘修性養命的功夫,練成後可以延年益壽。還說了這世上最大的對手不是任何人類,而是無情光陰。只要我們將這功夫練好,便可以活得比所有人都長久,那結果豈非與用武功打敗了所有人一樣,同樣是天下無敵?”
小沙彌撇嘴道:“師傅那書呆子說的話你也會相信?照這說法,真正天下無敵的該是烏龜纔對!”
少年怒道:“你敢在背後詆譭師傅,我定要告你一狀!”
小沙彌急忙告饒道:“君寶不要,師傅嘮叨人的本領太厲害,我會被他煩死的!”
兩個小子嘻嘻哈哈地說笑,卻不知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被五識靈敏遠勝常人的禹天來清清楚楚地聽入耳內。
禹天來在到藏經閣的第一天便已認識了這兩個隨他們的師傅、一個法號“覺緣”的服事僧在藏經閣負責清理灑掃之責的小子。那小沙彌是寺中游方僧人撿回來的棄嬰,連姓氏都沒有,只有一個法號喚作“天寶”;少年則是五年前隨一羣難民流浪至嵩山腳下,因飢寒交迫而昏迷在路邊,被寺中僧人救回來收留,名字叫做“張君寶”。
在聽到這少年的名號時,禹天來卻是大大地吃了一驚,要知後來開創武當一脈、與少林並駕齊驅的張三丰原名便是張君寶,而且正是生於這個時代。經過後來暗中觀察,他已經差不多可以確定此張君寶即彼張君寶,畢竟同名同姓者雖多,同名同姓又同樣資質悟性超凡脫俗,那兩者實爲一人的可能便極大了。
確定了這少年極有可能即是後來的武當鼻祖三豐真人,禹天來心中的感覺頗爲古怪。要知道他在第一次穿越後可是親手擊殺了武當派兩任掌教白眉與馮道德,當時又哪會想到會有與他們不知多少代的祖師爺朝夕相處的一日。
禹天來始終想不通一件事,張君寶固是天資卓越,天寶小和尚也不差他分毫,但在少林寺中只屬於雜役之輩,並未被收入門中傳授武功。放着如此英才卻棄之不理,他卻不信偌大少林寺中會沒有慧眼識珠之人。
將庭院打掃乾淨後,禹天來將落葉裝在一個半人高的大竹筐裡,準備稍後背出寺外。
這時天寶和張君寶也已經幹完了手中的活計,天寶看到禹天來將那裝滿落葉的竹筐輕輕提了起來,眼珠一轉大聲招呼道:“天來師兄,我們來幫你罷!”
禹天來先擡頭看看天,搖頭笑道:“天寶,這個時間,應該是覺緣大師領着你和君寶做每天必修的功課了罷?你是真心要來幫我還是想借機偷懶?”
天寶一下泄了氣,嘟囔道:“每天都練那勞什子導引術,又累又沒趣,還沒什麼用處,真是……”
他正在碎碎唸叨,藏經閣中傳來腳步聲響,一箇中年僧人緩步踱出,溫言道:“天寶,你在嘀咕什麼?”
這僧人正是天寶和張君寶的師傅覺緣,他看上去約有四十歲年紀,生得面如冠玉、短髯如墨,雖然只穿着一件樸素的灰布僧袍,卻由內而外透出一股儒雅飄逸的名士之風。
看到師傅出來,天寶猛地抖了一下,急忙賠笑道:“弟子什麼都沒說,正要請師傅出來領着弟子和君寶練功呢!”
“孺子可教也,天寶你近來倒頗爲勤勉。”覺緣滿意地點頭,又與禹天來相互點頭致意後,含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便一起來練那‘元元導引法’。”
說罷,他絲毫不避諱尚未走出院子的禹天來,帶着規規矩矩站在自己身後的天寶和張君寶一起演練起一套慢吞吞、似舞蹈多過似武道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