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初心不易。
林恆微微一怔。
他望着那被鎮壓於赤娃神通，法天象地之下的真修。
誠然，萬年之後的真修，所作所爲，的確上不了檯面。
可萬年之前，駕馭雷火，鎮壓二妖，不惜此身的真修，絕對有資格受萬民朝拜。
那時候不惜此身的，便是這位真修的初心。
也是足以承載葫蘆籽的初心。
葫蘆籽象徵什麼林恆不知道。
可是能夠讓小道童說出這句話，就已然代表萬年之前的真修，已然得到了這位神秘道童的承認。
如若真修初心不易，或許結局會不一樣。
林恆細細思襯，緩緩開口說道：“其實如果異地處之，我不如他。
一來，我未必會爲了別人，不惜此身，獻祭一切，來鎮壓那兩隻大妖。
二來，萬年寂寞，萬年折磨，真靈不得出葫蘆山，亦沒有自己的身軀，別說萬年，可能千年，我的心態就會發生改變。”
自知之明很重要。
林恆很坦然。
對那位想奪舍他的真修沒有什麼好感是真的。
可是同樣的，異地處之，他未必會做的更好。
小道童眉頭皺緊，輕聲說道：“你的意思是，若有朝一日，自身淪落至此，你也會捨棄堅守。
奪舍妖物，乃至於謀劃同族？
或許，還不止如此，至少他還能做到不惜此身，只不過在宙光之中，發生了更易罷了。”
“不。”
林恆搖了搖頭，望向真修，緩聲開口道：“我剛剛說的，是我不如他的地方。
可我也有勝過他的。
若是我真的異地處之，陷入如此窘境。
在萬年歲月之中，我或許會變得脾氣暴躁，會變得弒殺，會自我毀滅。
可是唯獨有一樣，我不會變成自己最不喜歡的那種人，不會踐踏自己所堅守的。
很多事情可以變，可有的事情，如無論如何都不會變。”
說到這裡，林恆忽而一笑，對着道童說道：“在我的世界裡面，有一位賢者曾經說過。
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爲天下貴也。
萬物有生，萬物有靈，爲何人爲天下之最貴，只因人有義。
義氣所至，宙光難易。
這義，是儒生所說，可若廣泛於人，就是人所堅信的。
對儒生而言是義之所在雖死不悔，對父母而言，則是子嗣，對情癡，則是所愛。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不一樣的人身上，會有一千種結局，因爲每一個人的堅守都不同。
而發生在萬物之身上，卻大同小異。
是這種獨特，纔是人之可貴。
很多事情，當時發生之時，或許會一腔孤勇。
可是若是時間沉澱，未必就能夠做到重來一次。
可我不一樣，同樣的事情，發生一萬次，或許我會後悔，可再次面臨選擇，我的答案還是一樣的。
萬年之前，真修的堅守是人族，可萬年之後，他卻選擇了以人族爲棋子。
他背離了自己的堅守，所以他初心更易，從這一點上來說，他雖有生命，有智慧，可卻不再有獨一無二的貴性了。
與萬物無異，難爲天下之最貴。
我是個很尋常的人，會怕死，喜美食，喜美人，討厭麻煩，也不喜歡那些所謂算無遺策之人。
這些很平常，可就算是所謂的宙光，也難以讓我變成我討厭的人，這是我的堅守。
我就像這個世界一樣。
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
小道童微微抿脣。
他能感覺得到，林恆此刻，無比的認真。
所以他相信，若是異地處之，林恆不會做出和真修一樣的選擇。
因爲就如他所說，他的堅守，是他不會變。
林恆討厭真修，所以他不會變成真修。
人，最爲天下貴，千人千相。
還真是，讓人羨慕啊。
小道童心神搖曳。
林恆卻伸出手，撐在施展了法天象地之上的赤色葫蘆之上。
“我這個人，雖然談不上嫉惡如仇，可若是有能力，想害我的人，我會讓他死的越快越好。
既然一切都已經捋順了，那我該送你入滅了。”
真修翁動嘴脣。
最終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小道童卻是緩聲開口道：“等等，他還有用。”
林恆轉過身來，輕聲問道：“什麼用？”
小道童輕撫額頭，緩聲說道：“這葫蘆籽，畢竟是以他爲獻祭方纔化作葫蘆神山。
故而在這葫蘆神山之中，他執掌山神權柄。
如今葫蘆籽出世，葫蘆山頃刻之間就會塌陷。
若是沒有山神權柄。。。。
山嶽傾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林恆眉頭一皺，想起了原著之中，的確如此。
葫蘆籽一旦被取下，整座山都在裂開。
全賴穿山甲和山神的幫助，張還我才帶着葫蘆籽離開了這裡。
可如今，哪裡還有山神願意幫助他們。
林恆有些頭痛。
小道童卻是緩緩走到赤色葫蘆之下，輕聲說道：“計劃已然失敗，送我們出去吧。
都已經至此，難不成你還想着要玉石俱焚嗎？”
赤色葫蘆之下，真修面色平靜。
“我只想問那小子一句話。”
林恆點了點頭。
“你說。”
真修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你說要掃清寰宇，讓這大妖禍世，鬼門洞開的鬼世道終結，人族再度登頂，是開玩笑誑那老頭的，還是認真的？”
林恆歪頭說道：“我沒那麼遠大的理想，可這是他的理想，我既然答應了他，就一定會做到。
我不喜歡毀約。
很不喜歡。”
“也好。”
真修嘿然一笑，輕哼出聲：“靜誦黃庭不出關，管他災劫末法來。
師尊說玄門真修，可獨善其身，可我偏不信。
你可能不信，萬年之前，我也曾想過掃清寰宇。
我那時就想，若是玄門真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那真人都難以窺視的仙人總能做到吧。
所以我出入青冥，找到了葫蘆籽。
只可惜，那玄門第一仙，我做不到。
萬年之前的我做不到，萬年之後的我卻已經沒有了掃平寰宇的雄心。
這黑暗之中，哪怕是一絲希望，都彌足珍貴。
我拼了命的去抓那一線生機，卻墜入黑暗之中。
同流合污是一種方法，逆天而行是另一種方法。
後者自然比前者艱難，可後者或許纔是萬民所希望看到的。
徹底終結，而不是換一種黑暗。
師尊啊，你逃開了，我走錯了。
這世道啊，何時才能見到陽光。”
赤色之下，真修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