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保管室在神社裡很偏僻的位置,櫻坐在太陽照不到的、長着黴斑和苔蘚的陰影裡收拾那些舊式武器。
她那麼年輕那麼溫潤,本該像盛在精緻盒子裡的粉紅色棉花糖那樣美好,可她穿着沾染了油污的麻布衣服。
釦子沒扣嚴實,隱約露出胸部的輪廓來,但她也不知道遮掩。
她只是滾上了灰塵的棉花糖,不會再被人捧在手心裡,少女稚嫩的美麗就變成了廉價的慾望感。
源稚生默默走到少女的面前,看着櫻給一把破刀上了五分鐘的油。
她不知道源稚生是誰,也不擡頭看她,在阿富汗時她就是這樣。
源稚生說,嗨,你願意跟我在我身邊做事麼?
那時候源稚生剛剛得到了權力可以擁有自己的跟班,用古代的話說那叫作家臣。
櫻慢慢地擡起頭來,微微發藍的眼睛中藏着與世隔絕的警覺。
但她肯定地點了點頭,說:
你給我吃的,我跟你做事。
跟在源稚生背後不敢離去的兩個年輕人被嚇到了。
他們覺得源稚生故意撞他們,大概是因爲他們私下裡討論了“少主有興趣的東西”,所以惶恐地鞠躬賠罪。
作爲內三家的年輕家主,又長得俊秀,他就是東京的皇帝,整個日本的黑道皇帝。
源稚生想要蛇岐八家中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是易如反掌的。
何況這個散發着煤油味的僕役?
反正這種女孩是廉價的、你給她東西吃她就會爲你做任何事的賤人,她自己也承認了。
源稚生默默地看着這個女孩,忽然覺得難過。
如果他沒有因爲血統的緣故成爲蛇岐八家的少主,如果他仍是那個深山小鎮裡的平凡學生——
那麼,他是不是也會被看作某種廉價的東西?
就像那個年輕人說的“你只要給他吃的他什麼都會幫你做”的廉價東西,然後被那些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消費掉。
象龜先生想賜予這個女孩尊嚴,他很少慶幸自己擁有那樣的權力和地位,能夠賜予那個女孩尊嚴。
這個女孩已經十六歲了,但似乎什麼都不懂。
“那就這麼說定了,”
“從此你就是我的手下,你會做什麼?”
源稚生冷冷道。
“說定了,”
“我只會殺人,你給我吃的,我幫你殺人。”
櫻警惕地看着源稚生,然後點頭。
她最值得交易的東西並非她的美麗,而是某種骯髒的、血腥的技巧。
殺人是她認爲自己僅有的東西,所以如果你給她一口吃的,她就會老老實實地拿出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來跟你交換。
“不,我不需要你幫我殺人,我自己就會殺人,”
源稚生緩緩道。
“但我缺少一個漂亮的手下,”
“如果我出門的時候有個漂亮女孩跟在我背後,那我會顯得很威風,你願意當我手下的漂亮女孩嗎?”
櫻考慮了很久:“可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漂亮女孩。”
“我也不知道,”
“但試試總能做到。”
源稚生有些窘迫,但還是堅定地伸出手。
漫長的沉默後,櫻輕輕地握住了源稚生的手。
這是一雙纖細修長的手,表面卻粗糙如砂岩,可以想見手的主人在過去的歲月裡吃過多少苦。
“成交,”
“你給我吃的,我當你手下的漂亮女孩。”
櫻一字一頓地說道,陽光裡她的眸子藍得像是大海。
從那以後櫻才漸漸地變成今天的櫻。
源稚生教會她說日常日語,風魔家開始用真正的忍者課程訓練她,她學會了用風來控制更加精巧的刀刃,也學會了各種僞裝變裝的技法。
她每天晚上都看電視劇,模仿電視劇裡的各種漂亮女孩。
源稚生參加會議的時候她會穿着套裙戴着眼鏡扮演秘書,出行的時候她會穿黑衣戴白手套扮演司機,患病的時候她會扮作護士......
因爲源稚生喜歡開快車,所以她開車也是滿分。
很久以後源稚生才明白自己當年隨口說的話被櫻變成了現實。
她變成了源稚生手下的漂亮女孩,因爲源稚生沒說想要哪種漂亮女孩,她就變得每種都能扮演,反正總有一款適合您。
她是一根筋的笨蛋啊,從他想要拯救她的那一天開始,源稚生就已經是她的一切了。
......
他怎麼會有那麼一個瞬間懷疑櫻呢?
那是他的女孩啊,他給她尊嚴和地位,教她如何生活。
這些年她花在他身上的時間和他花在她身上的時間是一樣多的,他還擁有別的東西,但是櫻只有他。
如果你是一個女孩,在一個男人身上花費了這一生中的絕大多數時間。
你又怎麼捨得背叛他呢?他就是你的人生啊!
櫻根本不是要傷害源稚生,她是要血。
死侍們會被【皇】高濃度的龍血所吸引,她是想要吸引整個東京塔上的死侍,讓揹負天照命的男人能夠安全撤離。
源稚生知道,自己要失去什麼東西了,永遠地失去。
不久之前,他爲了這場復活神的戰爭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但是他現在心裡發狂。
這是他無法接受的。
他無法想象櫻一個人在上放面對的是何種危險。
“稚生!振作!”
“我們都是你的武士,要冒着槍林彈雨保着君主衝入敵人的大陣奪旗,”
“武士倒下還有新的武士,君主倒下無人更換!”
橘政宗抓着他的肩膀大吼。
這個被赫爾佐格洗腦並認爲自己是橘政宗的老人,他的確變成了名爲橘政宗。
就像葉封和路鳴澤的對話,傀儡的主人已經死去了,傀儡反而活得更加真切像是真正的人物了。
因爲劇本已經被燒燬了,世界上沒有人知道橘政宗和王將都是傀儡。
“櫻現在倒下了,可你還不是一個人,”
“由我來接替她的位置!振作起來!跟我走!”
源稚生什麼都聽不進去。
但是橘政宗是對的。
在櫻被撕碎之前他們還有時間可以撤離。
他們逃亡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是櫻用生命來換的。
源稚生靠在牆上想着,櫻那麼輕易地就從他手中逃走了。
她居然違抗他。
他一直都覺得那個女孩蠻呆的,有些時候甚至有點笨。
她像一隻燕子,停在他手中不會飛走其實只是因爲不願意飛走罷了,她一點都不笨,只是不愛說話。
現在她終於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