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
聽到門外傳來的腳步聲,范仲淹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踱步來到門口。
“見過相爺。”
看到寇準後,范仲淹畢恭畢敬的行了一個揖禮。
他這麼上趕着,不是爲了巴結,而是因爲尊重。
歷經三朝的老臣,值得被尊重。
“範管勾,無需如此客氣。”
寇準爽朗一笑,扶起了范仲淹。
“來,坐下說話。”
少頃,兩人依次落座,眼見范仲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寇準笑了笑,直言道。
“範管勾可是心有疑惑?”
“下官確是一惑。”
范仲淹猶豫片刻道:“下官和相爺素未謀面,不知相爺爲何舉薦下官。”
“此乃官家之意。”
此話一出,范仲淹心中一震。
官家如此厚恩於己,一時間,他當真不知該如何回報。
大概只有粉身以報,才能報了這浩蕩皇恩。
另一邊,寇準並不知道範仲淹的內心活動,依舊自顧自的說道。
“今日招你過來,一來是本相想見一見你,滿足一下好奇心,二嘛,也是跟你的新差遣有關。”
“此前,學制更易的試點,一直是你在座。”
“你的那份札子,我看過了,官家也看了。”
“其中,部分還有待商榷。”
“當然,三級學制的建議,殊爲不錯。”
所謂的三級學制,即縣學、州學、太學三級,縣學優異者可晉升州學,
州學優異者可入太學。
太學,始建於漢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124),歷史極爲悠久,是國家最高學府。
但宋朝立國後,太學的發展速度很是緩慢,且也有着嚴格的入學限制,唯有七品以上的官員子弟方能入學。
這等嚴進寬出的規則,無疑讓太學成了權貴子弟的溫牀。
像范仲淹這樣寒門出身的學子,幾乎沒有入讀太學的資格。
因此,范仲淹札子中的‘太學’並不是現在的太學,而是不問門第,只問德行才學的太學。
唯有打破階級壟斷,才能盤活太學,讓太學真正的名副其實。
毫無疑問,范仲淹的建議,侵害了不少朝中權貴。
然而,有寇準在上面壓着,誰敢炸毛?
如果寇準壓不住,還有官家做後盾。
因此,即便很多人對此有所非議,也得忍着。
三級學制的框架,基本上就這麼定了下來,即使某些細節不太一樣,可基本框架還是范仲淹提出的同款。
另外,三級學制,不止是單純代指縣學——州學——太學三級制,同樣也是指學校內部的三級制度。
其大體框架和王安石變法時期的三舍法類似。
即,學校內部分爲外舍、內舍、上舍三等,依據年限和考試成績,學生可依次從外舍,上升至內舍、上舍。
比如,縣學上舍中的優異學子,可以晉升州學,同理,州學上舍中的優異者可晉升太學。
而太學上舍就厲害了,符合一定條件,可以直接授官。
當然,授官的品階會略低於進士科。
“你上任之後,主要就是負責這一塊。”
“不過。”
說着,寇準語氣微頓。
“有一點,我需要事先提醒你一二。”
“縣學、州學、太學的重建,是重中之重,官家很是重視此事。”
“待你上任之後,怕是少不了要去地方巡視。”
聽到這話,范仲淹立刻站起身來,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職責所在,下官甘之若飴!”
“不。”
誰知,寇準卻是搖了搖頭。
“你並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希文。”
“你可知朝中嫉妒你,厭惡你的人,有多少?”
“此前,太學生限額七十,依照現有的框架,雖然太學生的規模擴大了。”
“但限制同樣也放寬了。”
“此後,太學不在是京朝官子弟的特權。”
“你想想,你這麼一建議,得罪了多少人?”
“數不勝數!”
“往後,你去了地方,怕是少不了刁難。”
說到這裡,寇準的話戛然而止,有一種可能,他是沒說的。
如果只是刁難,還是小事。
范仲淹得罪了大宋最有權勢的一批人,若是碰到愣一點的,橫一點的,人身安全都可能受到威脅。
“謝相公關心。”
“下官行事,只問己心,但求無愧!”
“好!”
聞言,寇準擊掌讚道。
“好一個只問己心,但求無愧!”
“老夫終於明白,官家爲何屢次在我面前提起你。”
“走。”
“陪老夫喝幾杯。”
言罷,寇準拉着范仲淹就往後堂走去。
……
……
……
杭州。
市舶司衙門。
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正低着頭,心有慼慼的站在丁謂的面前。
“好!”
“好得很啊!”
砰!
丁謂勐地一拍桌子,他是真的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竟然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
胡則是太宗端拱二年(989)的進士,因爲名次不高,他最終只得了一個許田縣縣尉的差遣。
淳化三年(992),丁謂及第,不同於胡則,丁謂是甲科及第。
彼時,丁謂恰好客居許田縣,也正是這時,胡則結識了丁謂。
官場最是現實,雖然此時的胡則已然授官,且還是丁謂的前輩,但人家丁謂是進士科一甲。
胡則拿什麼比?
因此,在結識之處,胡則就放低了姿態,不僅好吃好喝的伺候,還送給了丁謂一套銀質的酒器。
後來,丁謂也沒忘記這位第一個給自己送禮的人。
隨着丁謂一路青雲平步,胡則也坐上了快班車。
毫不客氣的說,胡則能有今天,靠的就是丁謂一路提拔。
結果, 在丁謂上任前夕,杭州市舶司衙門卻出了事。
北宋時期的市舶司不比南宋,尤其是宋初這會,市舶司衙門並沒有特地設置主官。
杭州、明州、廣州市舶司主事,通常都是由當地知州兼任。
比如范仲淹的嶽叔父李昌齡任廣州知州時,就兼任了廣州市舶司管事。
衆所周知,海貿利潤極高,作爲市舶司一把手,恐怕很難忍住不伸手。
李昌齡任廣州知州時,就沒少貪。
同樣的,胡則也沒能忍住。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如果不在杭州知州的任期內多撈一點,豈不是浪費了這麼一個大肥缺?
然而,胡則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一點,如日中天的丁謂,竟然會來市舶司主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