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陽光斑駁落在林木上,那些透過縫隙露出奇形怪狀的枝葉亂影,就如同惡鬼伸出的臂膀,平添數分陰森。
任憑誰也無法想到,明媚雋秀如山水畫的丹霞峰後山,溪躍谷卻是這般鬼魅景象。
隨着愈往前行,那四周的陰氣愈發濃郁,倘若不是一星半點的陽光偶現,孟浮倒要以爲到了九幽地界。
他與李明軒、葉星三人大清早便入了這丹霞峰溪躍谷,許是出於某種考慮,除了李明軒稍顯疑慮外,孟浮與葉星在入谷口便決定要分頭行事。
入谷已是半日,孟浮一面躲避潛行的劇毒蛇蟲等物,一面小心翼翼的對四周的環境做了詳致的調查,此時卻是漸感疲憊。
正想着要尋個地方休憩一會兒,放眼望去,一株黑色靈花入目,倒令他的神情陡然複雜起來。
“鬼面花!”
靈花與靈草、靈樹均是吸收天地元氣而生,統稱靈植。靈植之屬實在廣泛,作用也極豐富,如靈谷供給未能辟穀的弟子飲食,靈草、靈花供給煉丹,靈木所制符紙能容納更多元氣等,不一而足。
孟浮前世在符道上可謂是嘔心瀝血,爲製出相對完美的符篆,不僅親自採集靈草來制符,甚至連符筆、硃砂等物都持着寧缺毋濫的態度,因而對大多數靈植的生長環境、習性以及功效都有了解,在辨識靈植上也算是登堂入室。
若讓他在這偌大的溪躍谷中找足十株鬼面花,於他而言,並非難事。
倘若孟浮一心要習丹道,此時說不得已經將十株鬼面花雙手呈上,只是他對此並不熱衷,更何況涉及到陰謀算計,孟浮對薛真人眼下唯有忌憚的情緒,又怎會自己撞上去呢?
他所慮者,卻是李明軒與葉星兩人。
誠然,李明軒性情直爽,葉星溫和待人,但若有薛真人這等道行的長輩“稍加點撥”,性格還未成熟的兩人會有何種發展,卻是不得而知了。
畢竟也相處了數月,孟浮重生以來心態也變化不少,實是不願看到兩人因修丹道而失卻本心,那樣的話,與毀掉道途何異?
在原地沉思許久,孟浮心念一定,看了眼那冉冉盛放的鬼面花,走上前去就要將其摘取。
恰在此時,異變陡生!
淒厲的叫聲陡然響起,一道黑影從身側掠過,粗壯有力的長尾靈活如鞭,霎時間便要擊打在孟浮的身上。
孟浮心中大凜,急忙催動靈竅元氣,立即施展出幽明步,退後了數丈遠才停下腳步,冷冷看去。
來者乃是一頭身量矮小的野獸,頭顱上有兩個小包,而那黝黑泛光的長尾卻隱含元氣波動,顯然並非普通的野獸。
“羚蜥獸!”孟浮脫口道。
羚蜥獸在修道界並不罕見,相反的,因其性情溫順,被修道者抓捕、馴化成坐騎,幾乎一般的宗門便有羚蜥獸的蹤跡。
可正因爲如此,在孟浮前世的記憶中,後來羚蜥獸被大肆捕殺、豢養,數量漸漸稀少,且其誕育不易,故而在之後的一兩百年裡,修道者幾乎難尋其跡。
如今孟浮重生所見到的,第一種可迅速蛻變爲精怪的野獸,竟是牽涉到前世修道界一樁大事的羚蜥獸,不免有些怔然。
好在他心志堅定,不過片刻便回過神來,如今再看這羚蜥獸,未免就有不一樣的審視意味在其中。
羚蜥獸,待其蛻變爲精怪時,其頭顱上的小包成角,如羚羊一般,而其尾似蜥,故以羚蜥獸稱之。
眼下這頭羚蜥獸還處在野獸層次,若是蛻變爲精怪,其道行便相當於真元境的修道者,且憑藉如鞭長尾及粗糙獸皮,真正實力還要壓過人類修道者一頭。
只是孟浮有一事卻是想不通,羚蜥獸素來溫和,只要不主動挑釁,幾乎不會攻擊修道者,如今他僅僅是要採摘鬼面花,便被羚蜥獸偷襲,怎會如此?
孟浮心疑,在與羚蜥獸對峙的過程中,目光卻在四處打量,很快,他便找出了原因所在:
“原來如此。”
在觀察過程中,孟浮的視線雖四處移動,但眼角餘光卻一直盯着羚蜥獸的舉動,後者乃是少有的聰慧獸類,並無絲毫不妥,只是下意識的撫摸肚子,單這一點,孟浮便發現了端倪。
細細看去,羚蜥獸的腹部隆起,並非進食後的形態,倒像是孕育胎兒?難道這還是雌獸?
孟浮雙眸略顯柔和,卻見羚蜥獸露出了擬人化的戒備之色,原本狡黠、純淨的雙目竟是染上了血絲,淡淡的陰氣自其身軀散發而出,顯然在溪躍穀日久,也發生了某種變化。
修道界並非盡是元氣,還囊括了陰氣、濁氣等,其中陰氣的產生條件頗爲苛刻,若無陰脈埋藏地底,兼陣法或是禁制收攏,除卻些許自然生成的陰地,是極難生造而出的。
當然,溪躍谷內陰氣凝而不散,始終在一定範圍內遊動,便是玄魔宗的手筆了。假以時日,待陣法將地底陰脈的陰氣盡數釋放,此地便是魔門修道者極佳的修煉處所了。
“溪躍谷中陰氣與元氣混雜,極適合具有惑亂心神功效的鬼面花生長。由於此處頗爲隱蔽的緣故,那未被採摘的鬼面花看上去色澤純黑,至少也有數十年的火候,想必這頭羚蜥獸長年累月待在鬼面花旁修煉,性情也受了影響,又兼其孕育胎兒,這纔會導致方纔羚蜥獸偷襲於我的事情發生。”
孟浮嘖嘖讚歎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羚蜥獸本是吸收純淨天地元氣來修煉,豈料被放養在溪躍谷,竟有了這般驚人變化,連陰氣也一併吸納入體。”
“若原先的羚蜥獸是聰慧有餘而實力不足的話,那麼眼下這頭羚蜥獸,即使其身懷六甲,恐怕連我也不能輕易戰勝!”
嘴角微翹,孟浮身形一動,竟是直接向後退去,直至視線中再無羚蜥獸的蹤影。
鬼面花雖是他欲求之物,但若令孟浮就此與一頭孕育胎兒的羚蜥獸相鬥,卻是有些本末倒置。且不言對雌獸的憐憫,即便孟浮有心搶奪鬼面花,一頭視鬼面花爲身家性命的羚蜥母獸會發出怎樣驚人的反撲,其後果無需多言。
更何況以孟浮的手段,在這陰氣遍佈的溪躍谷,又何愁尋不到區區一株鬼面花?
“沙沙——”
孟浮化作一道略顯虛幻的身影,在周圍參差不齊的林木中穿行,卻是用上了幽明步。
幽明步爲一品術法,但以如今孟浮的眼界,只需稍加改動,便會有不同的效果。
本是潛行、提速的術法,孟浮將之應用在這溪躍谷中,藉助周圍環境光影的變幻,達成一種近似幻術的效果,能迷惑對手、隱藏己身,算是多了一重保障。
唯一遺憾的是,這幽明步同樣需要消耗元氣,孟浮道行增進至煉氣三重境後,眼下體內僅有數百縷元氣,若非他不欲引起懷疑,只怕早就達到煉氣四重了。
“陣法鎖陰脈,照理而言,陰氣愈是濃厚之地,便愈是靠近陣法中樞。我只消查探周圍元氣波動最爲狂烈之地,便可輕易找到鬼面花。”孟浮暗道。
他心念方定,便迅速結出明鏡印,與此同時,催動靈竅元氣流轉雙目,霎時間,孟浮只覺一股清涼之意沁透雙眸,眼前的景象爲之一變。
映入眼中的,是糅合而成的絲絲縷縷的氣體,其中大半呈乳白色與淺灰色,這便是元氣與陰氣。
孟浮微微頷首,心道:“這‘靈目術’雖爲一品術法,且有諸多掣肘,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卻頗有大用。只是這術法消耗的元氣幾乎是尋常一品術法的兩倍之多,倘若我開了青睛竅,想必要省力不少。”
青睛竅乃是九大靈竅之一,與雙目相呼應,若是洞開青睛竅,施用類似靈目術的術法便有奇效,更何況修道者若是擁有一雙靈目,對道途的助益又豈是一星半點?
將腦中思緒暫時放下,孟浮挪動腳步,略微查探了一會兒,找出了這陰氣發散的來源,便撤了靈目術,朝着一個方向行去。
一路行去,孟浮即便沒有施用靈目術,也能憑藉敏銳的感知洞察陰氣最爲濃郁之地,也就是陣法中樞的位置。
“彎彎繞繞,虛實相生,這陣法不僅有收攝陰氣之效,甚至可迷惑來者,倒也不凡。”
孟浮心中暗贊,玄魔宗雖是三流宗門,但野心卻不小。這溪躍谷中的陣法若是他沒認錯的話,當爲“化陰幻陣”,位列二品陣法,即使是真元境的修道者,也無法輕易辨識。
倘若不是孟浮緊緊抓住那縷陰脈氣機,又經驗豐富,恐怕也無法如此輕易走到此處,看來宗門對溪躍谷的陣法中樞倒是頗爲在意。而且在孟浮的感知中,這陰脈的品質怕是還要超出其想象,如此費心遮掩,恐怕圖謀非小!
孟浮暗暗生出戒備之意,但神情卻出奇平靜,他隨意撥開眼前遮掩的茂密枝葉,陣法中樞,近在眼前。
“咦,他怎麼會尋到此處?”
孟浮陡然一驚,面露詫異,只因那懵懵懂懂的少年容貌落在他眼中,正是李明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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