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大老劉的聲音,大夥才稍稍鬆一口氣。
夏遠順着覆蓋的白雪,從山上滑下去,便看到大老劉卡在了兩塊石頭的夾縫之間。
但讓夏遠皺眉頭的是,大老劉的一條腿呈現詭異的九十度扭曲狀態。
“臭小子,怎麼下來了?趕緊上去,你帶着他們去找部隊。”
大老劉看到夏遠,大罵一聲,讓夏遠趕緊滾蛋。
連隊走的越來越遠,他們就很難再追上去。
若是追不上去,掉了隊,這荒山野嶺,天寒地凍,又冰雪覆蓋着,很容易迷失了方向,一旦方向迷失,後果不堪設想。
而他卡着的位置又十分陡峭,兩三個人很難把他拽上去。
更何況,他的一條腿斷掉了,即便是拽上去,也會拖累他們的行軍速度,最終會成爲他們的累贅。
“班長,你說什麼話呢。”夏遠堅決不同意,滑到大老劉身邊,一把抓住鐵鍋,用力一拽,直接把大老劉給拽了上來。
“嘶。”
撕扯到斷掉的腿,大老劉齜牙咧嘴,臉色蒼白,汗珠都淌下來。
夏遠把大老劉背在身後,用加蘭德步槍杵着地面,穩住身形,踩着積雪往上攀爬。
“沒想到,被你給救了。”大老劉感慨的說,“真不敢相信,伱才十六歲。”
大老劉的個子比夏遠高一頭,面對着惡劣的地形環境,竟然能把自己背起來,一步一步的爬到小路上。
“我等着以後你救我。”夏遠吐一口氣,笑着說。
“行。”
大老劉一口咬定。
等爬到山坡上,肖和平、周茂、趙翻譯已經等候多時,三人擔憂的看着大老劉。
“屁事兒沒有,以前打仗的時候,子彈都吃過,照樣沒事兒。”大老劉對於自己身體上受的傷,顯得十分樂觀,但是對於作戰任務,又憂心忡忡,“都走遠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追得上。”
“這風雪這麼大,若是追不上,沒一會兒就把他們走過留下的痕跡給掩蓋了。”
夏遠眉頭皺着,盯着前方的道路,風雪呼嘯下,三連戰士們走過路面留下來的痕跡越來越少了。
若是再晚一會兒,估計全部都消失了。
臨行前,他們把犧牲的戰士遺體安葬在雪地之中,大老劉感慨的說:“他們也是陪着我走南闖北,沒想到留在了朝鮮。”
大夥沒說話,情緒有些低迷。
大老劉又樂觀一笑:“人嘛,終究有生死別離,也許明天后天,你我都走了。”
說到這裡,肖和平幾人又多了幾分難受。
大老劉倒是覺得無所謂:“但是咱們的祖國屹立不倒啊,祖國的人民過上好日子,相比起咱們的犧牲,算不得啥。”
別看大老劉平日沒個正形,喜歡逗新同志,但是在民族大義上,從來不會輸。
與犧牲的戰士做了簡單的道別,五人踏上追尋連隊的道路。
由於連隊走的快,他們跑到山頂,向四周張望,山野寂靜,勾連縱橫,看不到任何人影,風雪肆虐着大地,到處蒼茫一片,看不到有前人活動後的痕跡。
“班長,咱們現在去哪?”夏遠望着蒼茫白雪,詢問道。
痕跡被風雪抹除的差不多,一眼看過去,白茫茫的一片。
大老劉也把握不住方向,只能指了指前方:“那就往前走吧,說不定咱們的隊伍也是一直往前走的。”
周茂說:“班長,說不定連長他們發現咱們沒跟上,還會停下來等咱們。”
趙翻譯呼口氣,說道:“要是能遇到朝鮮老鄉,我還可以找他問問路。”
夏遠心頭一動:“那就往前走吧,幸運的話,應該可以碰得上咱們的隊伍。”
打定主意,幾人沿着山脊往山下走。
抵達密林,天色愈發暗淡,寒冷。
夏遠扛着大老劉,肖和平攙扶着趙翻譯,周茂負責前方偵查。
踩着茫茫積雪,尋着大片看不到的痕跡,往前方摸索。林間的積雪更深,足足到了腳踝的位置,深一腳,淺一腳,誰也不知道前邊踩得是什麼。
天空黑暗的伸手不見五指,寒風呼嘯着吹着人的臉頰升騰,眉毛和睫毛上結滿了冰霜,天氣寒冷的凍人,凍得人牙齒咯咯直響。
不知道走了多久,饒是夏遠強大的身體素質,都有些扛不住,尋找到一塊大石頭後方躲避風雪。
大老劉坐在地上,看着扭曲的大腿,齜牙咧嘴:“夏小子,給我找兩根木棍。”
夏遠看到大老劉的斷掉的腿部,沾滿了風霜,有鮮血滲透出來。
“如果不處理,這條腿怕是保不住。”趙翻譯湊過來,看一眼,眉頭緊鎖着。
“我給你簡單的包紮一下。”夏遠讓周茂去找幾根粗一點的木棍,撕扯下幾根棉服,“忍着點,會很疼。”
“夏小子,來吧,咱忍得住。”大老劉也是個硬漢,抓着身後的棉服塞進嘴裡,用力的咬着,對夏遠點點頭。
意思在說:臭小子,來吧。
夏遠緩緩點頭,稍微用力一扭,先把大老劉扭曲的腿回正,隨後用四根粗木棍,固定在大老劉的腿上,布條緊緊纏繞。
大老劉已經疼昏過去,臉色蒼白,大腿部位再度滲透出不少鮮血。
夏遠對人體穴位比較瞭解,給大老劉做了簡單的止血,從懷裡掏出一盒罐頭。
“周茂,挖個無煙竈,待會煮點熱湯,給大老劉喝。”夏遠站起身,吐了口氣:“失血過多,他的身子寒冷,多給他弄點熱湯。”
“哎。”
夏遠看起來年齡小,但在爲人處世之道上十分老練果敢,很難想象,他只有十六歲。
地面的土凍得梆硬,周茂費了不小的力氣,都沒能把凍土掘開。
“我來吧。”
夏遠走過去,三下五除二,便把土撬開一大塊,簡單的挖掘,用木棍和雜草,外加積雪覆蓋,簡陋的無煙竈便做好了。
把大老劉身後的大黑鍋掀開,架在凍土上,費不少力氣才把柴火點上,用泥土封住洞口半邊,檢查無煙竈出煙情況,如果煙勢不是很大,則不需要去管。
天黑,少量的出煙影響並不大,即便是飄到半空中,也很難有人看出來。
肉罐頭凍得梆硬,需要放在火堆前烘烤。
肖和平正在不遠處警戒,回頭觀望一眼,四周死一般的寂靜,看樣子不會有敵人出現。
待鍋燒熱,周茂把大量積雪丟進鍋裡,沾着鍋底,積雪很快化作一片熱水,冒起大量白煙。
“這不會被敵人發現吧。”
周茂看着出煙的量,心裡有些擔憂。
“不會,天太黑了,四周又是大片山林,很難發現。”
夏遠搖頭。熱水升騰起來的白煙,很快便在黑暗的夜空中消散。
熱水燒開,夏遠找到一根木棍,撬開罐頭蓋子,用木棍撥弄着罐頭裡的食物下鍋。
周茂在附近找了點野菜,丟進鍋裡。
沒一會兒,淡淡的香味便便擴散開。
聞到香味,大夥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好香啊。”照顧大老劉的趙翻譯靠過來,聞了聞,忍不住吞嚥口水。
“美國鬼子的牛肉罐頭,可惜沒帶多少,要不然就多下一點了。”
大老劉似是被鍋裡的肉香味吸引,緩緩甦醒,嗅着肉湯的香味,感覺胃裡一陣痙攣。
出來的一路上,身上攜帶的罐頭吃的七七八八,大都是緊着前線作戰的戰士們吃,他們留下來的罐頭很少,走到這裡,大夥身上的吃的基本都吃完了。
只剩下一些炒麪。
炒麪倒在鍋裡,和肉湯混合,增加了粘稠度和香味。
這麼吃,無疑是奢侈的,大老劉看了,差點罵娘。
夏遠平靜的說:“咱們翻山越嶺的趕路,對體能的消耗是巨大的,尤其是你跟趙翻譯,得吃上一些好的,別擔心,吃完了從美國鬼子那裡再繳獲就是,這些肉罐頭,美國鬼子那裡多的是。”
摸美國鬼子的駐地,沒人比夏遠更熟練了。
以前可沒少把美國鬼子的物資車開出來,繳獲的罐頭都不是論罐和論箱的,那是論車的。
都是一車一車的往外面開。
“你小子,可別說大話,咱們現在能不能找到部隊,還是個問題,又帶着我這個累贅,弄不好你們都走不出去。”大老劉苦笑着說道。
“別說那些喪氣話,什麼累贅不累贅的,沒那一說。”
夏遠蹲在地上,正在製作簡陋的勺子,用木棍和空罐頭纏繞起來,就是簡陋的勺子。
炒麪下的多,火燒的又大,鍋裡的糊糊很快粘稠起來。
周茂又捧着大量的雪倒在鍋裡。
夏遠問他:“茂哥,你的手怎麼樣了?”
“不礙事。”周茂搖頭。
“過來烤烤火。”
夏遠給周茂讓了個位置。
周茂也沒客氣,蹲在夏遠身邊,掏出紅腫、開裂的手掌,開裂的位置流出鮮紅的血液,在手掌上乾涸。
火一烤,周茂便感覺冰冷的手掌恢復了不少暖意,扭頭道:“暖和了,這無煙竈還真是好用,估計咱們在美國鬼子的眼皮子底下生火做飯,他們未必能發現我們。”
“還是要小心點,咱們現在跟大部隊走散了,這走的方向也不知道準確不準確,弄不好咱們已經被敵人包圍了。”
肖和平的憂患意識還是相當不錯,他抱着槍,站在一塊石頭上,向四周眺望。
“別說那些喪氣話,咱們的大部隊衝過去,美國鬼子守不住。”周茂十分樂觀,他認爲掉隊並不會影響太多,他們是炊事班,即便是掉隊對戰鬥力的影響也不會很大。
至於吃飯問題,更不需要擔心。
入朝以後,這麼長的時間,他們生火做飯的次數屈指可數,趕路的時間是最多的,絕大多數的時候,戰士們都是匆匆吃上一口炒麪,從美國鬼子那裡繳獲的罐頭和餅乾,吃上一口積雪,便匆匆趕路。
“周小子說的有道理,但是咱們依舊要找到部隊,不能一直掉隊。”
大老劉靠在石頭上,身上蓋着一件被褥,整個人的臉色蒼白的如同一張脆紙。
說話的時候,嘴角都在抽搐。
傷口雖然經過簡單的處理,但沒有任何藥物輔助,斷裂的骨頭時不時的刺激着大老劉的腦神經,他不敢叫出聲,在場的幾人當中,就屬他的年紀最大,他便是這支小隊的主心骨。
若是連他都扛不住,那麼這支隊的士氣便不高,能不能找到大部隊都還是個嚴重的問題。
趙翻譯不說話,蹲在無煙竈旁,用無煙竈逸散的溫度烘烤身體。
連續的趕路和折騰,讓他的精神都處於崩潰的邊緣,若非這羣戰士比他年齡小,意志堅強,使得他下意識的認爲,自己的年齡較大,要做出一個好榜樣。
恐怕趙翻譯早就崩潰了。
“趙翻譯,朝鮮的氣候,夠惡劣吧。”
大老劉看見趙翻譯悶着頭,也不說話,便與他聊聊天。
“夠惡劣。”
趙瑞龍搓了搓手掌,有人和他聊天,情緒確實好了不少。
大老劉平日喜歡逗弄新來的同志,但在安慰人方面,也不含糊,一來二去,兩人聊得熟絡,夏遠幾人明顯感覺到趙翻譯的情緒好轉一些。
“開飯了開飯了。”
夏遠攪和鍋裡的麪湯,笑着呼喊。
他們吃飯用的碗,就是從敵人那裡繳獲來的空罐頭,一人盛一碗,坐在地上一聲不吭的呼嚕嚕吃着。
很顯然,大夥都餓極了。
今天的飯是麪糊糊,搭配一些鹹肉罐頭,周茂找的野菜。
相比較這一路走來吃的炒麪,喝的雪水,味道別提有多麼可口。
“多吃點,鍋裡邊還有呢。”
大老劉招呼着,把碗裡的一塊肉夾給夏遠。
夏遠挪了下位置,說道:“班長,你現在需要營養。”
大老劉笑罵一聲:“臭小子,我的身體我能不知道,快過來。”
“你吃吧,我有。”夏遠扭到一邊,不理會大老劉。
“和平,過來。”大老劉見夏遠不動,又朝肖和平叫道。
肖和平也不理,蹲在石頭上,呼嚕嚕的吃着。
周茂在燒鍋,更不會理會。
趙翻譯不用提,鍋裡的肉不多,夏遠把僅有的肉分給趙翻譯和大老劉,趙翻譯蹲在鍋邊,把麪湯喝完,剩下碗裡的肉片。
“趙翻譯,我給你盛。”周茂見趙翻譯吃完,便主動給趙翻譯盛飯。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趙翻譯盛飯的時候,把碗裡的肉倒在鍋裡,盛了半碗鹹糊糊,蹲在一邊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