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坐井觀天
傍晚。
夕陽如火，美不勝收。
崔鴻建拎着兩斤羊肉，一尾鮮魚，滿面愁容的往家走。
老岳父含冤入獄，作爲女婿，崔鴻建說不急那是假的。
可他位卑言輕，沒稱病辭官之前, 也不過是排列末位的小官，現在稱病辭官就更不行了，往刑部大獄走幾趟，人家連門都沒讓他進，往日裡的同窗好友也是避之不及。
幾天下來，崔鴻建有些犯嘀咕了。
老岳父的爲人他是知道的, 說他貪贓枉法, 崔鴻建一百個不信。
現在，人被關在刑部大獄, 既不提審，也不讓人看望，時間一久，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嗯？”
到了家門口一看，門是開的。
“哎！”
崔鴻建大喜：“那就全靠牢頭了。”
這裡哪是什麼井底，分明是一處有山，有水，有宮殿的人間仙境。
崔鴻建見過他，一眼就認出是這個人，將自己攔在了牢獄外不得寸進。
田地間，曾與好友立誓：苟富貴，不相忘。
“桃花源記？”
當然，這只是對寒門而言。
等到二人坐穩之後，青蛙蹦跳着跑向宮殿，一路所過，見的青蛙成千上萬，不知幾何。
一眼看去，這是來到青蛙的老家了。
傅清風聞聲垂淚：“孫大人都覺得爲難，不肯幫忙，這天底下還有誰能幫我們？”
崔鴻建走的是第二步，入翰林。
崔鴻建不知道張恆爲何說起這個，只能苦笑道：“大哥說的哪裡話，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孩子，都快而立之年了，性格早已定下，又怎麼會變？”
“呱！”
兩隻壯如犛牛的青蛙跳上前來，伏在二人身前趴下，示意張恆二人坐到它們的背上。
崔鴻建想到張恆還在，強撐起笑容：“我去孫大人家，孫大人送了我兩斤羊肉，一尾鮮魚，讓我回家補補身體，正好張大哥來了，晚上就把羊肉和魚燉了吧，我也好爲張大哥接風洗塵。”
老蛙嘆息道：“他抓了我的神廟祭祀，我想不出手都不行，結果還是棋差一招，險些丟了性命。”
身穿綠衣，頭戴綠帽，帽子上鑲嵌着紅寶石，體型憨態可掬，看上去猶如富家員外。
“相公，你回來了。”
張恆攔下想要去做飯的傅清風，再與崔鴻建說道：“我今晚有約，對方身份特殊，不是常人，我本不該帶着你，但是看你滿心憂慮，我決定帶你一起去赴宴，將你的事說給它聽，看看它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崔鴻建笑道：“我自高中之後，便在翰林院內當差，每日手不釋卷, 閱讀百經, 聞聖賢之道, 養君子之氣, 早非吳下阿蒙。”
只是出於信任，沒有開口詢問，只是暗想道：“我爲老岳父的事所愁，這件事，連孫大人都幫不上忙，孫大人可是從二品的觀文殿大學士，他都沒有辦法，張大哥的朋友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張恆上前幫老蛙查看一下。
崔鴻建搖了搖頭，嘆息道：“不管我怎麼說情，託關係，塞銀兩，刑部獄卒就是不肯讓我進去，就連帶句話都不行，我今天還去求了孫大人，孫大人是岳父的至交好友，從二品的觀文殿大學士，可他也對這件事三緘其口，好似有難言之隱。”
大鬆太祖曾有遺詔：非翰林不得入相。
牢頭笑道：“這有何難，我是刑部大獄的夜間班頭，大獄內的幾十名獄卒，通通都是我的手下，若是別的事，我或許辦不到，可從刑部大牢內帶個人出來，對我而言輕而易舉。”
張恆帶着滿臉驚異，看什麼都覺得新鮮的崔鴻建進去。
吹口氣，紙蛙便脫手而出，蹦蹦跳跳的在前面引路。
“試試這個。”
牢頭回道：“還好，就是歲數大了，有點老人病。”
只看一眼，崔鴻建便喜不自勝，小跑着迎了上去：“大哥,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崔鴻建有些難以置信。
見到都這時候了，崔鴻建還想着自己。
張恆見狀，與崔鴻建笑道：“一會不管見到什麼，都不要驚訝，安心跟着我就是了。”
他們不是被王朝培養出來的。
它們小的只有拳頭大，大的確堪比磨盤，上面都能坐兩個人了。
“普渡慈航！”
陳勝吳廣起義前，陳勝只是別人家的佃農。
儒，道，佛三家，各有千秋。
進去一看，院內雜草叢生，有一口老井，紙蛙縱身一躍跳入井中，轉眼就沒了蹤影。
入眼，宮殿內的首座上坐着一名老頭，而在兩旁，還站着兩個提着藥箱，蛙頭人身的蛙醫生。
到了宮殿門口，張恆二人從青蛙身上下來。
聽到院中的對話，傅清風迎了出來：“這次去刑部大獄，可曾見到父親？”
崔鴻建滿心驚異，不知道張恆怎麼在開封府內還有朋友。
總不能，張恆的朋友是當朝太師，太傅，太保這些一品大員吧？
一縷劍氣破空而出，直接將黑霧攪散。
牢頭點頭而去。
以前的崔鴻建，就是個普通書生，滿口的之乎者也。
“斬！”
“你受傷了？”
張恆開口道：“傅天仇是崔書生的岳父，我不能坐視不理，你這邊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把他救出來，要是我去辦的話，鬧出的動靜就太大了。”
他們對朝廷很難有忠誠可言，更看重家族利益，因爲他們這些聖人世家，歷經數千年風雨而不倒，與自身相比，那些所謂的王朝，不過是流水下的泡影。
不等進去，便聽到一陣咳嗽聲：“老朽重傷在身，未能遠迎，還望張公子不要見怪。”
“十年前，他母親重病，是用了我的丹藥才治好的，一直對我感恩戴德。”
張恆仿若未聞，並不答話。
不過想要達到這一步極難，等閒的讀書人，是萬萬沒有機會的。
“剛到不久。”
老蛙一聽這話，思索着說道：“我可以試試，我在開封府內信徒無數，其中有個信徒，是刑部大獄的牢頭。”
由此可見，同甘苦易，共富貴難。
儒家的大儒，同樣也有可取之處，養出一身浩然之氣，足以鎮殺鬼妖，喝破道法。
“咳咳咳”
“此爲井蛙之術。”
“呱！”
走了千百步，迎面是一廢棄宅院。
張恆臉上多出笑容，上下打量着崔鴻建, 目光中閃過一絲驚異：“幾月不見，你變化不小啊！”
崔鴻建連連點頭。
張恆語氣微頓，又道：“井底之蛙，自成一界，你也可以將這裡看做是洞天福地，也就是桃花源記一樣的地方。”
“這麼容易？”
從二品的觀文殿大學士辦不到的事，刑部大獄的牢頭未必不能辦到。
只不過，這種世家大族出來的大儒，和寒門大儒之間區別很大。
張恆皺了皺眉：“你怎麼撞到他手上了？”
而在暗處，水中，山上，還有更多青蛙藏匿。
崔鴻建是讀書人，對五柳先生當然不陌生。
老蛙點頭：“我知道這個人，他是朝堂之上少有的忠義之士，現在妖黨殘害忠良，他也是最先被拿下的，要不是資歷甚高，在民間威望甚重，恐怕已經死於非命了。”
崔鴻建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要不是大哥你，恐怕我早就被那山羊精給害了，進京趕考又從何談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大哥，我要是連你都不信，這個世界上還能信誰？”
“張大哥，這是？”
落在地上，定睛一看。
只是他以前，只將桃花源記當做故事看，從未想過有一天能來到一個類似的地方。
張恆笑而不語。
現在，身上透露着一股浩然之意，人未至，便有書香撲面，這是儒道登堂入室的表現，照這樣發展下去，未來的崔鴻建極有可能成就大儒之位。
張恆簡單的解釋一下，隨後換上正題：“我這次過來，有件事想請你幫忙，這是我的朋友崔鴻建，他的岳父，是半個月前，被捉入刑部大獄的兵部尚書傅天仇。”
張恆也是感嘆道：“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你我一別一年，當年的秀才，成了翰林院學士，你變了，也沒變，還是當年那個送馬給我的書生啊。”
不是翰林院出身的人，是當不了首輔大臣和宰相的，所以在民間便有另一個說法：非翰林者難成大儒。
除非你出自儒道世家，或者有真才實學，進入翰林院，再從翰林院內學習到儒家法門。
隨後，張恆縱身躍下枯井，崔鴻建也緊隨其後。
這一跳不要緊，只覺得身輕如燕，周圍五光十色。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
發現老蛙中的是蜈蚣毒，傷口已經潰爛發黑，散發着惡臭，顯然已經有幾天了。
“散仙煉製的太平符水，不是尋常靈藥，不然哪能壓制得住千年老妖的妖毒。”
“飯菜就不急着做了。”
蛙神點點頭：“我這有個事需要你去辦，兵部尚書傅天仇，是朝廷的忠義之士，現在他被人陷害，關押在你們刑部的大獄內，你能不能李代桃僵，將他給偷偷換出來？”
因爲崔鴻建說的簡單，但是辦起來很難。
“恩公！”
張恆默默點頭。
傅清風抹着眼淚，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不一樣。”
王朝更替，在他們看來就像春夏秋冬之間的變換。
老蛙見狀面露喜色，連忙再將剩下的符水喝下，並追問道：“這是什麼靈藥，居然能剋制住那老妖怪的毒素？”
世家子弟就不同了，有些人是上古聖賢世家出身，他們內部的傳承便足以支撐他們步入大儒之境。
當即，老蛙遣了一隻青蛙前去報信。
老蛙也不擔心張恆害他，拿過藥瓶就開始照做。
片刻後。
到了南城舊巷，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蛙。
“就是這裡了。”
蛙神和顏悅色的問道：“你母親還好吧？”
化爲人形的老蛙，是個七八十歲的老者形象。
張恆取出一個藥瓶：“一半口服，一半灑在傷口上。”
牢頭肯定道：“這種事，我們其實也沒少做，做起來，比你想的還要容易，你不是我們這個行當裡的人，並不知道里面的彎彎繞繞。”
再加上世家大族之間多有通婚的習俗，可謂是代代皆有大儒出。
結果符水一灑上去，一陣黑煙便升騰而起，化爲一股蜈蚣形態的黑煙，張牙舞爪的又想飛回傷口。
牢頭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
一見老蛙，當即雙膝下跪，重重磕頭：“我聽聞朝廷要砸毀蛙神廟，就一直在擔心您的安危，看到您沒事真實太好了。”
“來來來”
張恆沒有給崔鴻建多想的機會。
“這些年來，我從未聯繫過他，這件事交給他辦，他一定能夠辦好。”
“是我沒用，岳父出了這種事，我一點忙都幫不上。”
一邊哭，一邊偷偷去看張恆。
“翰林院嗎！”
擡頭往天上看看，依稀能見到井口的樣子，可這枯井明明只有一丈多深，他們此時落在井下，向上看，井口卻好似遠在天邊一樣。
崔鴻建一臉懵。
張恆看得透徹：“所謂貴易友，富易妻，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在你們讀書人眼中，我不過方外之人，可親不可近，眼下你已高中，入選翰林院編修，未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卻能因爲我的一封書信而稱病辭官，如此信我，非常人能爲。”
臨到天黑，叫着他步行出門，一路向南城而去。
崔鴻建並不知道妻子的想法，只是格外自責：“若我是新科狀元就好了，狀元郎被賜了御前行走的腰牌，可以隨時面見聖上，不像我，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卻連皇上的面都見不到。”
不多時，那名牢頭被帶來了。
正想着，突然見到四周有無數青蛙涌來。
張恆伸手一指。
房間內。
“張大哥！”
“傅天仇！”
後來陳勝真的成了王，當年的朋友去投靠他，結果講了些陳勝當年的兒時趣事，就被陳勝以言語不敬爲由給殺了。
“普渡慈航。”
再往裡面一看，院子裡的桂樹下，正有一名青年坐在自己的太師椅上。
張恆大步走上前去，發現老蛙的右臂呈現出黑紫二色，開口道：“誰把你傷成這樣？”
目送着他的背影，張恆卻是知道，傅天仇不比旁人，牢頭雖然滿口答應下來，看似沒有一點難度。
實際上，如果他真把人帶出來，回頭上面一追究，他肯定是沒命在了。
他這是用自己的命，來還老蛙的救母之恩。
果然，仗義每多屠狗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