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布利多平靜地說:“我已經到了需要常常追憶過去的年紀了,讓我把這些可憐的收藏品存留到棺材裡吧。”
林德指出了一個事實:“假如你真的不希望有人通過時間機器修改歷史,你就必須成神——作爲一種永恆之物,支撐歷史結構。
“否則你甚至不會意識到過去被人動過手腳。就像生活在下游裡的魚,無法知道上游發生了改道。而必須成爲河流本身,或哪怕是一個在河畔常常走動的行人。
“所以別再說什麼進棺材之類的話。”
老教授微笑:“不,不必。你總是親力親爲,卻忘記我們還能借助工具,只要設定一條固定的時間線,製造一個恆定的記憶器,不斷比對現實歷史與檔案歷史的偏差值,就能知道有沒有人篡改歷史了。我想,海蓮娜女士可以勝任這個職責。”
“確實,我疏忽了。”林德啞然失笑。
格林德沃看着老友,冷嘲道:“說到底,他沒有接受永生的勇氣。只是一個庸俗的老頑固。雖然貪戀生命,卻拒絕長壽帶來的改變。”
“我們回去再討論這個話題。”鄧布利多小聲求饒。
林德饒有興致地看他們鬧矛盾,都說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這話不假。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是天生冤家,總是會因爲理念分歧而彼此疏遠。
“教授,你居然懼怕永生?真奇怪。”
“我不是懼怕生活——因爲我既不絕望,也不憤世嫉俗。我只是,哦,這是一種奇怪的情緒。我眷戀死亡,它就像一份遲到的禮物。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拆開禮物,在一次尋常的下午茶後,鄧布利多就這麼死了,安安靜靜的,彷彿他從未到這個世上來過一樣。”
這個老頭不愧是巫師,連他說話的口吻都透着一股難以忽視的魔力,在聽衆的腦海裡鉤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畫卷,那是一個鬍鬚可以塞到腰帶裡的白髮男人,躺在柔軟的搖椅裡面帶微笑,辦公桌上的紅茶還冒着熱氣,一旁的糖罐還開着蓋。
“自私。”格林德沃勾了勾嘴角,笑罵一聲。
鄧布利多沒有自辯,只是說:“我無法想象成神後的生活。”
林德挑眉,“這簡單。問我就行。別忘了我還是預言家來着。”
不等鄧布利多開口,格林德沃搶先詢問:“來吧,說說看。滿足一下客人的好奇心。”
“成神後的鄧布利多教授不再擔任霍格沃茨的校長,他回到了戈德里克山谷隱居。每隔幾十年就會有一些追尋傳聞,到山谷尋找古代魔法的學者,他們會在山谷裡經歷奇特的遭遇,有人得償所願,有人敗興而歸,但所謂古代魔法,其實只是教授故意散播開來,逗人玩的樂子。”
“聽起來我不是成神了,而是退休了。”老教授精準吐槽。
林德點頭:“沒錯。事實上,成神就像退休,從凡人的生活姿態中退休。”
格林德沃急切地說:“聽聽,鄧布利多,多麼簡單的選擇。不論踏上艱難的成神之路,還是選擇轉化爲巫妖,或是轉變爲精靈。延壽都是很簡單、很自然的事情。何必那麼糾結死亡,別忘了阿利安娜,你總不能在她長大前就死去吧?”
“然後呢?”鄧布利多反問,“我看着阿利一天天長大,又一天天衰老,彷彿樹木枝頭抽出的春季葉片在秋日凋落。這難道會讓我好受嗎?”
“那就把阿利安娜也轉化爲精靈,或者乾脆讓我咬一口。”黑魔王冷着臉。
林德看熱鬧不嫌事大,悄悄和米莉森一起坐在沙發上吃瓜。
“蓋勒特,你知道這段爭吵不會有結果。阿利會長大,會有愛人和孩子,假如她捨不得他們死亡,是不是也要如法炮製呢?那麼她的愛人的家人朋友也一起加入吧,到頭來,全世界的人們都都變成精靈、吸血鬼、巫妖,這個世界該變成什麼樣子?”會很有趣。林德心想。
格林德沃蒼白的膚色毫無變化,他的情緒似乎凍結成冰了,又忽然看向吃瓜羣衆,神情複雜地問:“請告訴我,鄧布利多的結局,假如他放棄永生,會怎樣死去?”
“那可能性多了。排除掉意外身亡和謀殺身亡。由於鄧布利多教授的魔力對於普通巫師來說太過強大,事實上已經開始轉變爲魔法生物,所以自然壽命會延續到二三百年,隨後他纔會壽終正寢。作爲阿祖拉女士的神選,他死後靈魂會進入神國——有可能被轉化爲迪德拉,壽命自然無窮無盡。”
鄧布利多神情略呆,而格林德沃咧開滿口白牙,無聲狂笑。
“所以呢,教授啊,你已經在事實上成爲不死者了。哪怕你意外身亡,你的朋友也可以把你復活——多少人想永生還沒這個門路呢,看開點吧。”
送走兩位客人,林德笑着對米莉森說:“老年人的想法總是千奇百怪。”
“是啊。林德,你說如果我們變老了,會是什麼樣子?你的臉還會是如今這樣的模樣嗎?不了,一定是皺巴巴的,鬢角長着褐色的斑點,眉毛稀疏得只剩幾根,和頭髮一樣都白生生的。你的嘴角兩邊會有法令紋,一笑起來,露出漏風的牙齒。”
紅髮姑娘擡手撫摸他的臉龐,指肚按壓鼻翼,摩挲眼瞼,仔仔細細又漫不經心,似乎要用觸覺記住他的相貌,也可能只是在玩。
米莉森曾經在林德面前很拘謹守禮,但相處久了就不自覺變得鬆弛起來,林德喜歡這樣。
“可以試試。”他說,“我們一起步入衰老。”
“神也會老嗎?”米莉森驚訝地問。
“有情人都會老的。”
德林瑞爾天空城的一百八十年後。
時間,它是一隻透明無毛的野獸,跟在每個生命身後虎視眈眈,不斷吞食他們留下的足跡。
天空城的主人,據說已經統治將近兩個世紀的強者,他已進入衰老的年歲。
這座偉大的城市見證了多元宇宙千萬萬個玩家的成長。不論是短暫停留的,還是長居安家,每個人都會爲這樣一個聚集無限可能性的中轉站感到驚歎。
與德林瑞爾類似的地方,譬如著名的印記城,那個光怪陸離,荒誕不經的地方同樣匯聚各個位面的來客。掌管印記城的痛苦女士以她可怖的兇威震懾着城裡每一個存在,也震懾那些外部的危險因素不跨越雷池半步。
但浮空城的統治者就和善多了,這種和善也許比恐怖更加耐人尋味,因爲從未聽聞有人能顛覆這個老巫師的統治,甚至沒有人在德林瑞爾違法犯罪,即便是最狡詐的魔鬼,最瘋狂的史拉蟾,只要來到這裡,都會變得剋制而鎮定。
和平景象背後的真相有各種各樣的推斷,但人們普遍相信,並非無人敢在城內犯罪,只是他們的罪行都被城主抹除,連帶犯罪者本身一起被拋入某個廢棄的歷史垃圾堆裡,除了神靈、荒神或某些強大個體,無人記得這些被遺忘的真相。
這樣一個強者,而今已經很老了。時間似乎並不因爲他的強大而留情。
最近見到城主的人說,他的頭髮花白,眉毛稀疏,鬢角長着老人斑,嘴脣兩側有很深的法令紋,一笑起來就露出滿嘴漏風的牙齒。他身邊的紅髮的女人,也是風霜滿面,兩頰深陷,衰老地彷彿風中亭亭玉立的枯柳樹。
也許某一天,城主會壽終正寢,到那時,生活在這裡的人們都要爲之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