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雷珂養育間。
姍姍來遲的青年戰士瓦爾,望着指揮室和走廊上的成堆屍骸,混身都在發抖。
當戰鬥發生時,他在教室角落裡養傷,帕拉丁雖然用聖力治好了他的傷口,但瓦爾還是覺得身上好得不利索,那個外來的同族女人的力氣堪比發狂的紐吉怪,打得他渾身痠痛。恰好,也不想到處走動,免得惹來訓練官的又一輪斥罵侮辱。
所以那會兒,訓練官和熾念者召集青年戰士前去增援時,拋下了瓦爾,他只聽到一陣急促激烈的叫喊,斷斷續續響了一陣子,隨後就是死寂——駭人的死寂。
等他循聲出來檢視,事情早就塵埃落定了。
整個養育間的倖存者,除了他以外,就只剩下一羣還沒有性成熟的少兒。
“那羣該死的陌生人不可饒恕!”說話的是一個面色魯莽的男孩,從屍堆裡摸出匕首和手弩,檢查武器的動作嫺熟流暢,完全像個合格的職業軍人。
受到這個男孩的鼓舞,其他少兒也都躁動地躍躍欲試起來。吉斯洋基的小孩不害怕死亡,他們從出生起接受的教育就是爲女王陛下盡忠,所以死亡對他們來說倒像是一份甜蜜的禮物。
瓦爾眼睜睜看着這幾個幼兒自發組織起來,那個帶頭的魯莽男孩甚至還自封臨時指揮官,他對這孩子有印象的,在教室裡嘲笑瓦爾的軟弱。
倘若這孩子是養育間的遺孤,那麼瓦爾會相信他能報仇,因爲故事都是這樣寫的,孤幼的復仇者冷靜而成熟,完全符合戲劇主角的特質。
但在場的幼兒太多了,足有十來個,生產線裡批量催生的殺戮機器,沒什麼特別的個性和出身,可當不起什麼主角待遇。
“你們別衝動。”瓦爾激動地說,“蠢貨!那些陌生人不是你們可以挑戰的。”
他的心智遠比幼兒更完善,從屍體傷情與環境破壞的痕跡上都能簡單復原戰鬥的場景。
“那些陌生人駕馭火焰和閃電,揮舞長矛和大劍。百夫長賽澤恩都沒有還手之力,你們沒法復仇的,快離開養育間,找地方躲起來,等我聯繫你們!”
“懦夫瓦爾,你比我們年長,我們聽從你的軍令,那麼你要做什麼?”
瓦爾沒有猶豫,“我去找那些陌生人。”他笑了笑,很緊張,但也坦然。
那些少年面面相覷,隨後昂首道:“維拉基斯在上,瓦爾,你不是懦夫。”
“快走吧,伊雷珂養育間已經完了。保護好自己。願俄耳甫……保佑你們。”
確保養育間的新生代都逃離這片殺場漩渦,瓦爾猶豫片刻,也開始翻找屍體。
那羣陌生人的眼光很挑剔,大量制式武器裝備都沒有搜刮,其實都是能賣錢的,外星戰鬥民族的鍛造工藝相當細膩成熟,作爲商品也是價格不菲。不過冒險隊只颳走了魔法裝備和補給品,顯然是嫌棄制式裝備累贅。
瓦爾在屍堆扒拉的手忽然被攥住,沾血的冰冷手掌彷彿鐵鉗般有力。他嚇了一跳,腰間匕首忽地跳入掌中,身體擺出防禦的姿態。但隨即就放鬆下來,無措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寇庫!”
養育官寇庫是個白髮白鬚的學者式人物,鮮血染紅了他的白髮,看起來就像沾血的蒲公英——費倫本地的一種植物,在星界海是沒有的。
寇庫的生命也像是風中的蒲公英,即將飄零了。
“你!”他的咽喉裡發出艱難含混的嘶聲,“去保護……蛋,最後一顆……穿上我的靴子,小心陷阱……”
吉斯洋基人把自己改造成了卵生繁衍,他們總是一批一批地孵蛋,這樣新生代都是同齡人,更易於培養成制式的軍隊。這一批的蛋裡有一顆孵化地特別晚,百夫長賽澤恩甚至考慮要銷燬它,是寇庫堅持要留下這顆蛋。
哪怕在最冷酷的軍法體系裡,也有人關愛族羣真正的未來。
“答應我!”養育官猙獰地喊叫。
瓦爾猶豫的話還沒說出口,寇庫便已嚥下了最後一口氣,他發間的鮮血凝固,蒲公英也飛走了。一個死人的託付是最賴皮的,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
外族人不會爲劫掠者的死而傷感,洋基人也不會爲弱者的淘汰而流淚。但瓦爾卻感受到一種奇怪的情緒,胸肋的肌肉微微痠麻,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在抽泣。
心事重重的瓦爾嚥下唾液,潤澤乾澀的咽喉,他剝下寇庫的靴子套在腳上。孵化池裡全是酸液和陷阱,沒有這雙防酸魔法靴子可是會燒爛腳的。
這個最後生還者穿過佈滿陷阱的酸液池,捧起半浸在酸液裡的吉斯卵。
吉斯洋基人的卵相當碩大,連梟熊的蛋都顯得瘦小了。它像是一塊半透明的綠寶石,表面遍及許多凸起紋路,沉甸甸彷彿一塊石頭,手感也像。
瓦爾自嘲他終究是懦夫,但爲了保護後代而退縮又有什麼不對呢?這是友善與同情,是珍貴的情感。
一道來自養育間深處的心靈波橫掃了這片地下空間。
【過來……帶着那顆卵,瓦爾,到聖殿來……】
“誰?!”
那個在心靈中迴響的聲音溫和而沉靜,彷彿多年未見的老友。
【別怕,瓦爾,吉斯母親注視着你……來找我……你要穿過橫屍的指揮室,頹廢的石橋,穿過洞開的大門,再穿過星界傳送門……到我面前來……】
瓦爾搖頭說:“不行,不行,我要保護這顆蛋。”
【啊,你做的很對,保護它,不要讓維拉基斯的謊言毒害它的心靈,你來吧……】
“你究竟是誰?!爲什麼要用心靈感應和我說話!”
【我是我,你會親眼見證,一個落寞的囚犯的三分之一,而你會帶來那顆卵,承載另外三分之一……】
瓦爾的腦海中彷彿閃爍一道霹靂,那個神秘聲音把自己的存在通過心靈鏈接告知了他。
於是他看到了一顆劃過天際的蒼藍彗星,還有站在彗星上的吉斯男人。
“俄耳甫斯!俄耳甫斯!”瓦爾叫喊着,飛奔向聖堂,如追逐彗星的孩童。
那個騎彗星的人大笑,一瞬間就溶解了無數世紀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