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站起身來,審慎地觀察眼前的教授。
他認得自己,林德覺察到了,這股明顯的敵意來自憎恨,也許是林德上次造訪學院,給他或者他在意的人,造成過傷害。
這不是沒可能的,當時這羣法師見到闖入者,二話不說就會發動攻擊,甚至不願多詢問一句有何貴幹。林德又向來是個公平的人,這些法師用魔法來攻擊他,他就同樣還以顏色,用魔咒進行反擊。
同樣數量的法術對轟,林德有護盾可以抵擋,而學院法師,大多承受不起林德的[昏昏倒地]。
彼時闖校的林德比最傲慢的學院法師更勝一籌,他漫步輕行,目中無人,就像一面明亮的鏡子,對他施加敵意,就得到敵對,對他釋放善意,也就安然無事,但從始至終,沒有把法師們放在眼裡。
這種深深的折辱與無窮的挫敗感,至今讓許多學院法師記憶猶新。
林德遭遇敵對和刁難,也是理所應當的。
現在他是寄人籬下,進什麼廟,拜什麼佛。面對教授的刁難,他只好見招拆招,在別人的地盤,用別人的規則打敗對方,倒也不失爲一種樂趣。
“教授,我真誠道歉,能否提醒我,我究竟怎樣渺視課堂了呢?”
“自從你踏入討論室開始,就用噪音污染這神聖的廳堂,恐嚇學院紅狼,肆意交頭接耳,塗抹課桌,分心旁顧,種種行徑干擾諸多法師。我從你身上看不到對魔法的虔誠,只有輕慢,倘若你不屑於我們的魔法,就立刻離開討論室。”
林德初來乍到,犯了人家的忌諱,他倒也沒想到,這個教授一直在黑板前大書特書,卻一直關注着他的言行。
討論室的穹頂之下,飄着一枚藍色輝石,雕刻成球形,發出微微的光,本以爲是輝石燈,但現在看來,其實是個監視設備,難怪對方知之甚詳。
“不知您可否諒解一位初來乍到的學徒?”
教授發出冷淡的譏嘲:“是呀,不知者不罪。這就是你的理由,來到學院之後你可曾瞭解過這裡的規章制度?倘若你連這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又爲什麼要來求學?”
梅琳娜皺起眉,她來到學院大半年,從沒聽說過哪個學徒會因爲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受到懲罰,所謂藐視課堂從來不是一個界定分明的規定,這只是一個筐,任何罪行都可以往裡裝,這也是一把尺,將教授與學徒區分開來,雙方隔着一道厚障壁。
雖然大家都戴着冷冰冰的頭罩,可教室的講師們就是權威。
梅琳娜準備替林德申訴,但被他用眼色制止。
“事實上,我並未藐視課堂。”林德提高音量,“恰恰相反的,我對所有智慧都報以最真切的讚美。並且對您講述的內容,如逢甘霖一般。
“倘若一位學生,掌握了課堂的知識,又是否能被冠以藐視之罪?又或者,判定藐視課堂的標準,皆由教授本人一言決定?那麼這便不是藐視課堂,而是藐視教授。您應做出另外的處罰。”
卡勒羅斯教室的講師被噎住,他梗在原地,就像一座雕像,讓林德都想往他身上澆一瓶石化蜥蜴油,看看能不能解除石化狀態了。
講規矩的人往往都會被困在規矩裡,這個時候,規矩就反過來,成爲對付他們的武器了。
“教授?”
“……你說,你完全聽懂了我的講課內容?”
“是的。”林德毫無半點退縮和心虛,“您可以隨意驗證。”
“出列。”教授冷冰冰地說,“到黑板處,把我沒寫完的算式補全。”
“樂意效勞。”
教授忽然又把矛頭指向了米莉森,“還有你,學徒,你也去。”
對魔法一竅不通的米莉森表示無奈,她不知道究竟是哪種更可怕一些:發狂的熔岩土龍,還是一位處處刁難的老師。
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要在一整個教室的人面前出糗了。
這對她來說,還是前所未有的經歷,並且是曾經從沒想象過的事情。
米莉森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林德,這個年輕的男子朝她綻露微笑,眼角的神采溫柔,像是一句無言的寬慰:別擔心,有我在。
於是她步履輕鬆,追隨他的背影。 他們站在兩塊被指定的黑板前,相距很遠,一個在教室這頭,一個在教室那頭。
林德只瞥了一眼算式,就開始大書特書,思路流暢,落筆簡練,引來教授與學徒的側目,但米莉森卻捏着粉筆,遲遲沒有動作。
米莉森心情平靜,暗暗感到好笑,但隨着時間一秒秒推移,她有些緊張了。
她能清楚感覺到教室兩旁的每一道眼神,透過輝石頭罩,注視着自己的脊背的目光,帶着審視與輕蔑,彷彿是一片片冰冷潮溼的羽毛,粘在身上,叫她覺得脊背如此沉重。
這些目光中,唯有一道屬於梅琳娜,她輕柔的、含蓄的凝望,如一陣和風,把脊背上的鳥羽吹得獵獵作響。
教授出的題目對米莉森來說晦澀之極,一個個陌生的數學符號,彷彿怪誕的古老眼睛。
她忍不住眨眨眼,依舊不認識這些符號,它們也不認識米莉森,大家相看兩厭。
討厭的魔法理論。女劍士輕輕咬牙,手中的粉筆被她的指力捏成灰塵。
米莉森的過去與疾病爲伴,浪跡在蓋利德廢土般的大地上,她從未有過學生的經歷,直到此時,米莉森才愕然發現,原來自己居然會害怕出洋相。
原以爲恐懼情緒早已經消失在千錘百鍛的心靈中,卻沒想到它一直藏在聖海深處。
女劍士佇立不動,她沉浸在心靈視野中:我究竟在懼怕什麼?是因爲出洋相會損害自己的名譽,還是因爲害怕在林德面前變得卑微?
答案是後者。米莉森對自己很瞭解,她理解內心對林德的眷戀與嚮往,正因如此,纔不允許自己的糟糕表現,拖累了林德的名聲。
米莉森凝視聖海內部翻滾的黑影,恐懼具象成一條毒蛇,它問:我,看着我,我真正的模樣是什麼?
她升起明悟:只要能看破這道恐懼的真面目,斬斷恐懼,聖海就能迎來蛻變,熔鑄靈魂聖劍了。如此一來,就離林德更進一步。
恐懼的毒蛇嘶嘶作響,它低聲說:我是什麼?讓我卑微,讓我聖潔,讓我如同塵埃微不足道,讓我鋼鐵般強硬不可阻擋!我是什麼?說吧!
米莉森知道答案,這個答案不假思索躍上心頭,只需要說出來就能斬斷恐懼。但她如鯁在喉,她的喉嚨里長滿羽毛,舌頭被苦澀填充,她說不出答案,完全害怕了,平生第一次想要逃跑。
毒蛇膨脹起來,聖海中的陰影急劇擴大。
(警告!玩家出現境界退轉,請立即停止冥想!)
毒蛇大吼:說出來,我是誰,我是什麼?!
“米莉森。”耳畔響起輕快的聲音,“收到消息就掂一下左腳。”
這個聲音只有她能聽到。
米莉森一下子驚醒,汗透內衫,幾乎頭暈目眩,她恍然地踮起左腳,又輕輕放下。
林德的聲音繼續傳來,“好,我現在正通過白銀網絡的私聊頻道和你交流,你打開私信,我已經把參考答案發給你了,不認識符號也沒問題,照着抄就行。”
米莉森忙不迭打開私信,照着答案抄寫,下筆飛快。
林德笑吟吟地看向教授:“您還有什麼指教嗎?現在可以證明,我們都沒有藐視課堂了吧?”
教授捏緊拳頭,死死盯着兩塊黑板,試圖找出任何破綻。但卻一無所得。
他知道林德幫米莉森作弊了,但就是看不出是用的什麼手段,而且無法證明。
最終,教授只好捏着鼻子承認了林德的說法。
“返回你們的座位。”
林德漫步走下講臺,步履依舊輕鬆,目光掃過之處,學徒們或頷首,或轉頭,再無任何輕蔑的氛圍。
他笑着看向米莉森,準備和她分享勝利喜悅,而紅髮的女孩抱着手臂,目光閃爍,笑容勉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