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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夜,第二日天剛矇矇亮,跟着里宰出關的人們就都被叫了起來。
搬糧食,扛行囊,套牛車,一通忙碌之後大家夥兒就蹲在院門外的牆根底下吃早食。
“兄弟,你多吃點。”無恤手上的碗還沒空,就又有人給他往碗裡盛了滿滿兩大勺的粟米粥,末了還在粥上添了幾根燙好的茼蒿。
“阿嫂,怎麼就他有菜啊?”蹲在無恤身旁的大鬍子獵戶用食箸敲了敲自己的碗沿不滿地嚷了一句。
“阿嫂,給我這兒也添一勺啊!”
“我這裡也還要!”
“別吵別吵——”拎着木桶給我們盛早食的正是昨日那個圓臉高胸脯的婦人,她給無恤添了菜之後也不管旁邊幾個獵戶叫得有多兇,一拎裙襬就在無恤面前蹲了下來,“兄弟,昨兒晚上也沒問,你這回送里宰到了宋國還回來不?”
無恤不知道這婦人爲什麼要同他搭話,笑着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喝粥。
“阿嫂——”我怕這婦人漏了嘴,連忙放下飯碗把她往旁邊拉了拉,“昨兒不是跟你了嘛,我大哥麪皮兒薄,家裡又還有嫂子……”
“妹子,我聽了你的話,昨晚上可連句哼哼都沒有啊,我今天就是想問問他叫啥,如果我這次真有了,將來也好同娃娃他爹是誰。”
“這個……”我聽了婦人的話一下窒住了。
昨天我牽線搭橋讓這婦人晚上睡覺開着門熄了燈,又騙了那傳令兵摸進了她家的門。今天早上聽那傳令兵半夜裡就騎馬走了,我還以爲他們兩個都已經知道了實情。現在看來,那兵哥許是知道自己上錯了牀,可婦人卻還被矇在鼓裡。
看着婦人期待的眼神,我心裡多少有些愧疚。阿孃去世這麼多年,我依舊不知道我爹叫什麼,若她這回有了孩子,那孩子總該有一個可以用來想象,用來思念的名字。
可晉國趙氏無恤這幾個字我萬萬不能,傳令兵叫什麼我也不知道,最後我只能摸出傳令兵送給我的兩尺細葛布塞到了婦人手上:“阿嫂,我大哥叫阿魚,這是他讓我給你的。若真有了娃,阿嫂留着給娃做個襁褓。”
“誒,記下了!阿魚……”婦人接過我給的葛布難得露出了一絲羞澀,她瞅了一眼牆根下的無恤,小聲道,“昨晚熱,今早冷,一個獵戶,取個名卻叫魚。你這兄弟還真是個怪人。”
“呵,我大哥是有些奇怪……”我臉一熱胡亂應了一句,心裡想,阿魚要是知道我在齊國給他弄了一個掛名的阿爹做,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阿拾,走了——”這時,無恤吃完了早食在背後叫了我一聲。
“來了!”我答應了一聲,轉頭對婦人道,“阿嫂,我們要走了,你保重!”
“嗯。大兄弟,有空來看阿姐啊,記得還是昨晚那個門!”那婦人點了點頭揚着兩尺葛布衝無恤喊了一嗓子。
這一下,無恤身邊的男人們都笑了。
“哦——原來大兄弟昨晚上串門去啦!”獵戶中有人扯開嗓門鬼叫了一聲。
我低着頭跑到無恤旁邊,無恤屈起兩個指頭在我額頭上狠狠彈了一下:“你又搞了什麼鬼?”
“呃,我做了件好事,不能告訴你。”我揉了揉額頭低頭嘟囔了一聲。
待里宰牽着小孫兒的手上了牛車後,車隊很快就出發了。
這地方的里宰是一個年過七旬的高壽老人,他雪白的鬍子長得都快掛到了腰上,兩條眉毛卻生得黝黑髮亮。初看到他時,覺得他黑眉白鬚的樣子有些奇怪,看久了又覺得有些喜氣。
老里宰是宋國人,這回是要帶孫子回宋國探親。內亂之時探親,我倒是頭一回聽,不過宋國之事與我們無干,我便也沒有再多想。
車隊出了村,沿着山坡慢慢地往山上走去。這出關必經的山路比我想象的要寬敞許多,在半山腰時我們曾遇到過一支從魯國入齊的商隊,兩輛牛車在山道上居然還能並排通過。
半個時辰後,推着牛車的我們終於到了關口。和我之前入齊時所見的高大雄偉的青石關相比,這裡只是齊長城上一座用黃土夯建起來的兩層泥堡。泥堡的一層可以過人過車,二層則是邊關守軍護衛放哨的地方。
“紅雲兒,他們這是在幹什麼?”在離我不遠的關卡上,幾個庶民打扮的人正在接受守衛的檢查。他們中,男的幾乎已經被扒光了衣服,女的也脫得只剩下了一件小衣。站在我身邊的幾個獵戶看看那女人,又回頭瞧瞧我,笑得格外曖昧。
“來的時候可沒讓脫衣服啊?怎麼出去了還得脫光了走?”無邪這時也湊了上來。
無恤拍了拍我的肩,小聲安撫道:“放心,他們查的是往外販賣私鹽的人,我們跟着里宰走應該沒什麼關係。”
齊人會在出關的地方稽查私鹽我是聽過的,可沒想到會這麼嚴。
齊桓公在位時,管仲爲充實國庫便將海鹽的買賣收歸公有,私人只可在農閒時間煮鹽,所制海鹽也只能賣給國家。天下有一半多的人吃的都是齊國的海鹽,齊國在控制了海鹽的產量後,就派官商用高出以往四十倍的價格把鹽賣給了其他國家。可以,齊桓公當年的霸業和齊國現如今的富庶都是用這白花花的海鹽堆出來的。
“來人啊——把這婦人給我帶下去!”我正想得出神,關卡上突然傳來一道響亮的呵斥聲,緊接着便是一陣女子的哭嚎。
我一擡頭,見守軍中有一領頭模樣的兵卒手裡拎着一個手掌大小的白色口袋正高聲叫罵着,而癱坐在他腳下的婦人,一頭如雲的高髻已經被拆亂了披散在一旁。
“爺爺,販賣私鹽是重罪,那女子難道不知道嗎?”坐在牛車裡的小孫子好奇地問身邊的里宰。
老里宰擡起耷拉的眼皮看了一眼,摸着小孫子的頭徐徐道:“她知道……娃娃記得爺爺過的話嗎?一個人如果活不下去了,那再重的刑法都不能使他畏懼。齊人的日子過得好不好,別去數官道上的馬車有多少,看看這道卡查得嚴不嚴就知道了。”
“嗯,謝爺爺教誨,孫兒明白了。”小傢伙聽完在牛車上給里宰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
齊國缺錢就漲鹽價,漲鹽價這關卡就查得嚴;齊國庶民窮,窮得活不下去就販鹽,販私鹽的人多了這關卡就查得更嚴。這老人教導孫兒的一句話,卻是看清了齊國華麗的外表下,漸漸腐朽的內裡。我看着身旁閉眼假寐的里宰,心道,一個形如槁木的鄉間小吏竟能有這樣的見識,看來他也不是尋常之人。
備註:對於齊國爲什麼要修建長城,一直有兩種法。一種自然是我們熟知的爲了保家衛國,而另一種法則是齊長城防的不是外人,是自己人,也就是販賣私鹽的齊人。
《》是作者“文簡子z”寫的一部小說,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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