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恤一手攬過我,快奔幾步從坡上躍了下去。( ·~ )我抱着他的腰緊緊地閉着眼睛,只感覺身體在迅速地降落。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雨點似乎突然變成了冰粒,落在臉上針扎一樣地疼。
“阿拾,到我背上來。”
風中,無恤的聲音一下就被吹散了,我堪堪只聽到最後兩個字,連忙睜開了眼睛:“你說什麼?”
這時,天際忽地閃過一道白光。我驚呆了,藉着閃電刺目的亮光我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眼前的山脊到了這裡似是被人從上而下斜斜劈了一刀,光裸陡峭的巖壁如一面巨大的銅鏡垂靠在山腰上。風越刮越猛,雨勢越來越大,巖壁上雨水分流匯聚,如奔涌的溪流急瀉而下。那些生長在巖壁上的苔蘚吸足了水份在電閃之間隱隱閃動着墨綠色的光澤。
在天樞時醫塵曾告誡過我,入山採藥時若遇到乾燥粗糙的陡坡尚可勉力一試,若是碰上長了青苔的岩石,即使巖縫裡的藥材再珍貴也絕不能輕易嘗試。
“這裡太滑了,不能走——”我湊到無恤耳邊大聲喊道。
“小舒,你那裡能下嗎?”無恤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對站在右邊一塊大石上的於安大喊了一聲。
“不行——太陡了——”於安死死地拽着魯姬的胳膊,往山下看了一眼。
這時,頭頂驟然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風,像脫了繮的野馬從山頂直衝而下。
我被狂風猛地推了一把,一個踉蹌往前撲去,無恤一把扯住我飛快地蹲下了身。
眼前陡峭的巖壁和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把我們死死地困在了半山腰。( ·~ )
“怎麼辦?”我一張嘴一口夾帶着沙礫和雨水的冷風直接灌進了我的嘴巴,“你可看清了,剛剛那些暗衛是怎麼下去的?”我用手捂着嘴,湊到無恤身邊大聲喊道。
“苔蘚上有劍痕,他們每人都有一柄長劍短匕,應該是直接滑下去的。”無恤抱着我的腦袋說完後,藉着閃電的亮光朝於安、無邪和阿魚打了個手勢。很快,三組人馬就貼着地面慢慢地爬到了我們所在的岩石上。
“趙無恤,怎麼辦?這裡揹着人不能下。”爲了避免齊公被風吹走,無邪幾乎是半攬半抱着他。
“我們把藤條解下來,搓成一根,等風小一些,再把人一個個放下去。”無恤話音剛落,成百上千塊拳頭大小的碎石突然從山頂傾瀉而下。
“趴下!”無恤大喊一聲直接撲在了我身上。
落石帶着千鈞之勢飛快地從我眼前翻滾而過,我被這可怕的場景瞬間驚呆了:“是地動,地動了嗎?”我趴在地上整個人不住地發抖。這時,覆在我身上的無恤突然猛地一震。
我一轉頭,只見他右邊的額角鮮血直流。
“你受傷了!”
“小心,別擡頭!”無恤按着我的腦袋,匍匐着往前爬了一步,用身把我牢牢地護住。
我聽見不斷地有落石擊打在他身上,那悶悶的聲響讓我心痛如絞。
怎麼會這樣,上天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這天崩地裂的噩夢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醒?
當迅猛的狂風被瓢潑大雨取代後,山上的落石漸漸地少了下來,可就在這時,崖壁底下卻傳來了微弱的口哨聲。[ ~]
無恤放開我的腦袋,半跪起了身。
於安跟着也跪坐了起來:“怎麼回事?”
“不知道,山下有情況。”無恤解下捆在我腰上的藤條,轉而把它交給了於安,“小舒你拉着我,我下去看看。”
“好。”於安一點頭把藤條往腰上一纏,“下吧!”
無恤拔出匕首,匍匐下身,倒着從崖壁上滑了下去。
藤條一下被抽緊,於安往前邁了半步,發出了一聲悶哼。我頭皮驟麻,不假思索地撲上去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
“別怕,我不會讓他有事的。”於安低頭看了我一眼。
我此刻已經分不清楚自己臉上哪裡是雨水,哪裡是淚水,只能緊咬着嘴脣重重地點了點頭。
片刻之後,巖壁上傳來擊打聲,於安身往後一墜把無恤重新拉了上來:“下面怎麼了?離山下還有多遠?”
“山下來人了,看來,那陳遼是打算把整座山都封起來。”
“什麼?”齊公聞言一下擡起了頭。
“你的人和他們交上手了?”於安忙問。
“暫時還沒有,現在雨勢大他們好像在山下紮了營,還沒打算要攻上來。”無恤解開自己身上的藤條,大步走到了我身邊。
“他們這是打算等雨停了再要寡人的命呢!”齊公聽了無恤的話突然埋頭跪在地上吃吃地笑起來,“逃什麼,還能往哪裡逃?這是天要寡人的命啊!”
“君上,不會的……我們再爬上去,我們從南面走,我們總能找到路的。”魯姬連爬了幾步跪倒在齊公身邊。
“哈哈哈……晚了,晚了!”大雨滂沱之中,披頭散髮狼狽不堪的齊公突然直挺挺地跪坐了起來,他指着雷聲翻滾,閃電頻頻的天宇大聲吼道,“天帝——陳氏失命亂常,悖德逆天而危寡君,天帝何以不助寡人,反助亂臣!何以不扶正道,而興奸邪!天帝何以待寡人如此不公——”見他聲聲血淚,悲愴問天,我喉間哽咽,一時難以自已。
上天或許是因爲齊公的質問發了怒,天空中到處是炸雷的聲音,一道道閃電衝撞着撕裂了我們頭頂的天幕。
這便是我們的結局了嗎?這裡便是我們的終點了嗎?
“爲嬀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於京。”那一副陳氏世世代代信奉的卦辭莫非是真的?因爲我此行逆天,天帝才降下這種種險阻,種種危難來懲罰我嗎?
一瓢瓢雨水被風吹卷着狠狠地澆在我身上,我的手腳漸漸地發麻,我的牙齒開始止不住地顫抖。我轉頭望向身邊的無恤,他額頭的傷口被雨水沖刷着,鮮血無法凝結一直蜿蜒流到了嘴角,嘴角是紅的,脣卻是一片蒼白。
“紅雲兒,幫我做一件事好嗎?”我擡手輕輕地捂住他不斷流血的傷口。
“我沒事的,一點小傷。你要我做什麼?”他拿下我的手,在暴雨中對我漾起一個笑容。
我從背後的箭箙裡取出一根羽箭折成了兩段,把帶鳥羽的一段鄭重地放在了他手中:“你說過的,要親手替我及笄挽發。我們不等冬天了,我覺得今日便很好,你替我挽發吧!”
“阿拾……”無恤握着斷箭的手猛地一顫,他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那烏黑明亮的瞳仁似是瞬間被凝住了。
“紅雲兒,替我挽發吧!我是認真的……”我不管身旁的衆人,只微笑着看着無恤。
無恤突然仰天大吼了一聲,低頭一把將我拉進了懷裡:“阿拾……我不會讓你死!你信我,我們還有明天,我還藏了明玉笄在薄姑城。不是今天,絕不會是今天。”
“我不要什麼明玉笄,也不要什麼隆重的及笄禮,像我這樣的人,這根斷箭就很配我。以雷聲爲樂,以閃電爲燭,以斷箭爲笄,有心愛之人爲我挽發,天下女何人能出吾右?紅雲兒,你不是說要執雁送我嗎?我長大了,我等這一日已經等了很久……”我看着無恤的眼睛放柔了聲音,“雨停的時候,天亮的時候,不管我們面對的會是什麼,我都不害怕。死生契闊,與執手,足矣!”我說完轉身將滿頭溼漉漉的長髮交到了無恤手上,“及笄成人,替我挽發吧!”
“嗯,不等明年了。”無恤哽咽着撩起我的長髮,“今秋的第一隻大雁,我便射來送你。”
他以手爲篦笨拙地梳理着我的頭髮,當那半根斷箭插入我的發間時,漫天的風雨似乎在我眼前消失了。我起伏不定、澎湃洶涌的心潮突然間歸於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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