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遠————”
向着腳下那萬年恆古不變的巨大眼珠石雕,呂烈絞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聲嘶力竭大吼道。
他的聲音飄向一萬米高空的遠處,被風一吹,就散了。三人的耳邊,只剩下呼呼狂風颳過的聲音。
什麼都沒有了。
順着黎遠跳下的軌跡看去,那巨大的眼珠仍然靜止在呂烈三人的腳下方,可是黎遠的身影卻徹底從他們的眼界中消失了。他太小了,人類太渺小了啊。相比那不知幾千裡巨大的眼珠,黎遠的縱身跳下,就像是一滴水投入了汪洋大海中一般,瞬息間就不見了。
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黎遠跳下去之後,下方巨石傳來龜裂的聲音,開始漸漸變慢了。
“走吧。”沉默了一會兒,楊威拍了拍仍在發呆的呂烈的肩膀,“向上爬吧,能爬多遠是多遠……不要辜負了那傢伙的一番好意。”
這又是一場漫長的攀爬。
呂烈、楊威等人使盡全身解數,不斷向着青銅壁的高處攀登,只爲了離腳下那個巨大的怪物遠一點。他們爬過了日月、星辰,經歷了一萬米高空黑夜和白天的旋轉,時間對他們已經失去了意義。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已經爬了多少天了。
空間對他們彷彿也失去了意義。
他們身上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寸骨骼下一秒都像是隨時要崩潰一般,可是他們仍然在機械化般地不斷向上攀爬。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爬了多久了,他們也不知道這該死的青銅壁之上究竟還有多少路。就連自己是否還活着,他們都不是清楚。或許,在某一天早晨,他們身體的所有機能就徹底平息了,變成了一具安靜的屍體。然後在幾百年之後,另外上樹的冒險家發現他們,猜測他們的死因。
可是事態在黎遠跳下青銅壁的三天之後,又發生了轉機。
他們的腳下又傳來了隆隆的巨響聲,無數雲霧像是蒸開了的沸水一般冒涌上來,將一萬多米的高空攪得仙氣繚繞。
巨大的恐慌涌上了呂烈的心頭。或者說,他的心靈已經麻木了,那種感情究竟是恐慌還是解脫,就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那怪物……又追上來了!”
食人梟、楊威等人也停了下來,用看着世界末日般的眼神看着腳下。石化失敗了,那怪物終究還是掙脫了出來!黎遠……大約也已經死了吧。
黎遠臨走之前,留下的話仍像是昨日一般縈繞在他們耳邊:“這是不可名狀、不可言知的怪物,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它也會追上我們。”
可是,這樣的結局,又算是什麼?算得了什麼?
呂烈苦笑了一下,他和食人梟、楊威相互對視了一眼。他們彼此之間看到,對方的臉色因爲數日不食不飲,已經乾枯到如同樹皮一般了,眼睛也早已失去了色澤,像是譚已經發臭的……死水。從面相上看,很難說現在的他們究竟是活人還是死人。
就讓這一切,就這麼結束吧。
……
兩團巨大的光團,從黑暗涌動的雲霧層中慢慢浮現了出來。那光團之中的半液狀固體,漸漸融合成了兩個點,最終鎖定住了青銅壁之上的呂烈等四人。就像是一個小孩趴在大地上,用鬥雞眼看着四個螻蟻。
隱隱綽綽的雲霧在黑暗和光明之間被撩開了冰山一角。
呂烈的心跳幾乎暫停了半拍。
他拼命瞪大了眼睛,就算是死,他也要看清楚,那殺死他的怪物究竟長着什麼樣子,那個創造了這一切的堯,究竟把自己變成了什麼半人半神的存在!
“堯!——”向着半空中那個緩緩立起來,隱約的巨大黑影輪廓,呂烈大吼道,“你究竟他媽的是個什麼東西!幾百年前,你害死了這麼多人,創造了這巨樹之上的迷神城!幾百年後,你仍然陰魂不散,你究竟想幹什麼,你究竟想要的是什麼!
“這巨樹之頂,有什麼東西讓你如此着迷!”
鮮血慢慢從呂烈的嘴角溢了下來。他強忍住腥臭味,將它們嚥了回去。
……
原本萬里無雲的晴空在那一瞬間黑了下來,無數烏雲像是受到什麼召喚一般,凝固在一起,將整個青銅樹世界籠罩的一片黑暗。在混沌、無光的一萬米高空之中,呂烈、楊威等人擡起頭,他們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巨大到幾乎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巨大人形輪廓,慢慢從他們下方深不可測的烏雲深淵中站了起來,沿着青銅壁,向他們走來。
那是堯真正的模樣,真正的神祈嗎?
我要死了嗎?
呂烈只是掛在青銅壁之上,呆呆地看着那個掀起狂風黑雲,於世界末日般情景中緩緩向自己走來的巨人。兩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來回交替,可是他卻惟獨忘記了抵抗。他生不出一絲向上逃跑,或是攻擊眼前這個巨人的慾望。完了,一切都完了。在如此龐大的怪物面前,呂烈已經在心底深深植入了這個念頭:無論如何反抗,如何努力好了,他們都不可能逃脫死亡這一條道路。
“死!去死吧!”
身邊的食人梟忽然咆哮起來。他用恐怖的指力將青銅壁上的塊銅活生生撕了下來,將它們揉成拳頭大的銅球,奮力砸向遠處不斷平行走來的巨人,試圖對他的靠近造成一點點影響。
這個老匹夫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瘋子,到了此刻,還是不肯認輸。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
呂烈悲哀地想着。他遠遠看着食人梟怒髮衝冠、用已經鮮血淋漓的手指奮力拋着青銅壁的滑稽模樣。呂烈沒有阻止他,也沒有說什麼。
無數銅球被砸入了下方的深淵烏雲之中。食人梟的臂力驚人,在這點距離之下,他投擲出的銅球威力宛若一發發小鋼炮。可是那又有什麼用?若是對付凡人,或者食人梟一人之力就能頂住一支軍隊,可那是堯的……
銅球一落入遠處,很快便消失不見了。不知道是否砸在了那個巨大怪物的身上,還是被風吹到了別的地方。
巨人頂着狂風,仍然在毫不受阻的緩緩前進。食人梟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連讓他稍微放緩一點點步伐這種程度都做不到。
轉眼之間,那個巨大的、黑色的人影已經順着青銅壁,走到了離自己四人不到一百丈的距離。高空上的風大到已經讓人無法忍受的程度,就連呼吸都成了奢望。呂烈感覺自己變成了暴風雨中的一片小葉,他唯有本能地抓住身邊的一切,才能不被狂風吹落下去。而在他的不遠處,食人梟的怒吼、楊威的咆哮,還有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大叫,在這狂風之中都變成了一串串沒有意義的混亂的符號,遙遠的,就像是和呂烈在兩個世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