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揮別

哭聲在屋子裡響起,外邊的人都嚇了一跳。網

“是不是…”

正親自熬藥的杜嬌娜手不由抖了下。

“是不是死了?”一旁等着端藥的水英很乾脆的說道,“大夫不是說就這幾日的事。”

謝柔嘉已經昏睡二十多天了,幾次還沒有了呼吸,趕來的東平郡王邵銘清以及無數的大夫們怎麼都無法讓她醒來。

就在前幾天,大夫說沒希望了,可以準備後事了。

這幾日的確是幾乎察覺不到呼吸了。

站在廊下的謝文俊已經進了屋子,安哥俾還呆呆的站在窗邊。

“小姐小姐。”江鈴的哭聲從內傳出來。

杜嬌娜嘆口氣忍着眼淚招呼水英。

“把要用的東西都拿來,讓她走的體面。”她說道。

水英應聲是還沒走到廊下,就見原本要去再找大夫或者巫師的邵銘清從山路上折回疾奔而來。

“少爺,柔嘉小姐她…”水英開口沒說完,邵銘清已經從她身邊衝了過去一頭進了屋子。

看到坐在牀上抱着東平郡王哭的女孩子,邵銘清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栽倒。

沒,沒死!

而被謝柔嘉陡然坐起來而受了驚嚇的東平郡王也已經恢復過來,伸手拍撫着她。

江鈴已經完全不知所措只是趴在牀邊哭。

“你們真是嚇死我了。”謝文俊說道,又對外拔高聲音帶着歡喜的喊,“嘉嘉醒了!”

杜嬌娜已經站到門邊看到了,也是差點被緩過氣來。

“謝天謝地。”她合手說道,轉身又奔了出去招呼着水英倒水端藥。

悲傷的氣氛一掃而光。

邵銘清慢慢的邁上前一步。

“嘉嘉!”他喊道。

話音落。就見謝柔嘉猛地擡起頭看向他,哭聲陡然停了,眼裡還滿是眼淚。

似乎呆住了一般。

而屋子裡也隨着她的哭聲驟停變得安靜凝滯。

這一幕…

邵銘清念頭剛閃過,就見這女孩子從牀上一躍而起直撲了過來。

“邵銘清!”她尖叫着掛在他身上,狠狠的揮拳。

屋子裡的人都呆住了。

果然很熟悉。

邵銘清笑了,伸手抱住謝柔嘉防止她跌倒,卻沒有阻止她揮拳打自己。

“是。是。我是壞蛋!”他應和着謝柔嘉的哭罵,“邵銘清是壞蛋,邵銘清是壞蛋。”

耳邊的聲音清亮。自己說自己是壞蛋,多數都是說笑,但邵銘清的聲音裡沒有半分的玩笑,認認真真鄭重其事。

謝柔嘉眼前邵銘清兩幅面容不停的交換。她的拳頭漸漸的緩慢,眼淚如雨。

那一世的事她已經看的清清楚楚了。那些不明白的人和事,還有牽掛的人都見到了。

那一世終於結束了。

而這一世也終於改變了。

她擡起頭看着眼前的少年人,不是滿眼的無情和怨恨,也不是獄中那般形容憔悴。更不會害了那麼多人然後自己也斷頭臺上挨一刀。

那一世帶着無數人一起跌入地獄是他的選擇,這一世幫着自己有所爲有所不爲也是他的選擇。

謝柔嘉抱住他哭了起來。

邵銘清將她在身前抱緊輕輕的拍撫。

“不哭不哭,噩夢醒了。噩夢醒了。”他說道。

謝天謝地,你終於從噩夢中醒來了。

………………

浴房裡嘩啦一聲響。將守在外邊的江鈴嚇了一跳。

她還記得謝柔嘉這個習慣,別人洗澡就老老實實的坐在浴桶裡,謝柔嘉偏偏喜歡將水從頭澆到腳,那是來到鬱山後才養成的習慣。

說是醍醐灌頂,能讓整個人都透徹通透。

“小姐,你身子纔好,你可別玩了。”她說道。

這是謝柔嘉醒來後的第三天,再三確認後得以下牀自由活動。

謝柔嘉踮腳從門上探出半個頭。

“我好着呢。”她說道,“不信你看,小胳膊還很結實呢。”

江鈴又是氣又是好笑,忙攔着她舉起胳膊給自己看。

“是啊,結實的很,把表少爺身上都打青了。”她說道。

謝柔嘉哈哈笑了,想到這件事又幾分不好意思,不止對邵銘清,還有東平郡王。

所以這三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見他們,或許他們也看出來了這幾日並沒有近前,一直是江鈴和杜嬌娜照顧她。

“你不知道,你真是嚇死我們了。”江鈴站在木屋外說道,“那天早上怎麼也叫不醒你,叫大夫來看,竟然說小姐你死了,當時我就暈過去了。”

“後來殿下和邵公子都趕來了,兩人一個符水唸經,一個天天給你梳頭挽發…”

“哦對了,小姐,其實我一點不明白殿下爲什麼給你梳頭。”

有些恩愛夫妻會在對方死後入殮的時候給對方梳頭,然後將梳子扔進棺材裡以示陪伴。

她雖然感念東平郡王對小姐的心意,但總覺得不吉利,小姐那時候明明還沒死嘛。

不過這話就不能說出來了。

“什麼辦法都用了,你就是醒不過來,而且那些大夫也好,巫師也好,都一口咬定你不是要死了就是已經死了,讓人又是氣又是怕。”

“那天殿下正守着你,要我端水來他餵你,剛說完這句話,你就蹭的坐起來了,真是被嚇死了。”

“咿,那到底是想見到我死啊還是不想啊?”謝柔嘉笑道。

“不是說盼着你死,而是剛剛大夫說你死了,你就坐了起來,你自己想象那場面。”江鈴嗔怪道,一面將謝柔嘉的頭髮小心的烘乾。

那場面,謝柔嘉想了想。

那時候她在前世以魂靈存活被邵銘清困住。幾乎要魂飛魄散,好容易喊應了東平郡王,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見他扔來簪子,她以爲自己要死了,沒想到睜開眼竟然看到東平郡王,而東平郡王也能看到她。

她一時間分不清身在何處是生是死,只顧着大悲大喜。現在回想起來。東平郡王當時的神情真是跟以前不同。

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受驚的樣子。

謝柔嘉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沉寂下來。

亂紛紛的交錯混亂的記憶隨着三天來已經理順,再加上適才洗澡那一盆兜頭澆下的水一切都豁然。

那一世的悲苦如同棋子般過了一生的也是她。現在親朋好友俱全有情有義有恩有愛的也是她。

知道了前因,也看到了後果,此生終得順遂,解了自己的悲苦。而謝柔清安哥俾包括邵銘清等等這麼多人也能跳出困頓,不負神佛憐惜讓她重來一場。

“小姐。好了。”

江鈴的聲音在耳邊說道。

謝柔嘉回過神對她一笑,看着鏡子裡已經梳好頭換了乾淨衣衫的自己。

“快走吧,他們正等着小姐呢。”江鈴說道。

謝柔嘉卻拉住她。

“怎麼了?”江鈴不解問道。

謝柔嘉不說話將她在面前按住,自己後退一步。衝她屈身鄭重施禮。

江鈴嚇了一跳。

“小姐你幹什麼?”她忙還禮。

“江鈴。”謝柔嘉說道,“謝謝你照顧我。”

那一世聽邵銘清的意思,會讓成林去牢裡接了江鈴出來。然後一起照顧蘭兒。

有江鈴在蘭兒肯定不會受苦,而成林有了這一世的瞭解知道是個穩妥可靠的人。

看起來那一世江鈴也是跟成林在一起的。只是不知道最後會不會也成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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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鈴不止照顧了她兩輩子,還照顧了她的女兒。

她再次對江鈴施禮。

江鈴卻以爲她說的是昏迷這段日子,又熟知謝柔嘉的脾氣,便也沒有再避開,笑着受了半禮。

門被人推開,水英探進半個頭。

“飯要涼了。”她說道。

這是來催了,江鈴瞪了她一眼。

水英撇嘴縮回去。

謝柔嘉笑着邁步出來了,屋子裡已經擺好了桌子,因爲長輩只有謝文俊夫婦,餘下的謝柔清邵銘清也都是熟悉的,所以也沒有分什麼男女之別,團團坐在了一張桌子上。

謝柔嘉自然坐在東平郡王身邊,只不過相比其他時候,她有些拘束,看向東平郡王時神情也很複雜。

東平郡王當然只裝作看不出來,這頓飯吃的歡歡喜喜。

吃過飯謝文俊夫婦要謝柔嘉和東平郡王去家裡住,謝柔嘉再三推辭了。

“我現在真的沒事了。”她說道,“原本就不是生病,大夫和巫師們都說了,我這是心結,現在心結打開了,就沒有事了。”

說罷又看東平郡王。

“是,你們放心,我們都在這裡。”東平郡王說道。

謝文俊和杜嬌娜見她面色紅潤,再加上也的確親眼見到她的病倒和突然醒來,知道這絕不是常見的所謂的生病,便也不再強求離開了。

謝柔嘉和邵銘清親自去送,看着謝文俊夫婦的馬車在山路上遠去。

邵銘清在一旁看了謝柔嘉一眼又看一眼,看着謝柔嘉終於瞪她一眼。

“看什麼看!”

“真的心結打開了?”邵銘清斜着眼問道,“以後不會再犯了?要是時不時的結一次,醒來就揪着我打一次,我可受不了。”

謝柔嘉呸的一聲笑了,卻並沒有像以前那樣摸他的頭,而是端端正正的握手站着。

邵銘清嘖嘖兩聲。

“果然是心結打開了,一下子老了十歲。”他說道。

謝柔嘉擡手給了他肩頭一下。

“別總是油嘴滑舌的,要不然怎麼得到龍虎山的衣鉢。”她說道。

醒來後邵銘清已經跟她說玄真子回龍虎山了,自己也會跟着去。

謝柔嘉想到離魂時看到那一世邵銘清說來世爲玄真子等人贖罪,又有些心情複雜。

“你師父和師兄弟們可沒有怪你,你不用爲了贖罪就去真的學….”

邵銘清瞪了她一眼。

“又瞧不起人了是不是。”他說道,“我原本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人雖然聰明,但讀書真的不行,經營家裡的鹽礦吧,又有點浪費我這聰明人…”

謝柔嘉被他說得再次笑起來。

“..以前沒接觸也不覺得怎麼樣,現在入了門才知道這道學實在是精妙,也不是誰都能學有所成,這纔是最適合我這樣的天資靈慧的人。”邵銘清接着說道。神情帶着幾分鄭重。“人的命,天定三分,人修七分。天定了我與道學有緣,而我又自己修有所得,這是真正的天時地利人和。”

說到最後看着謝柔嘉一笑。

“而且,我自己很開心也很高興。”

這纔是最重要的一句。謝柔嘉莞爾一笑。

“你打算怎麼跟他說?”邵銘清忽的問道。

謝柔嘉愣了下。

“說什麼?”她問道。

邵銘清了然一笑,看了眼身後。東平郡王並沒有跟上來,而是站在山邊看風景。

“謝柔嘉,你一副看破世事要跟我們分道揚鑣的樣子,誰都看得出來。”他說道。

謝柔嘉愕然又失笑。

“有那麼明顯嗎?”她笑道。

邵銘清給了她一個鄙視的眼神。

“爲什麼非要走?留在鬱山也行啊。”他說道。

謝柔嘉搖搖頭。看着山腳下,春日風光正好,山路上不斷的有人走過。有來拜祭瞻仰巫清娘娘的,也有一些馬車。其上坐着幾個年輕女孩子,她們所去的方向並不是懷清檯,而是礦山。

那些都是謝家送來的想要跟隨謝柔清學習的孩子們。

“我在這裡,永遠還是謝家長房的小姐,柔清也會被認爲是在我的指導下才有所成。”她說道,“現在祖父和母親已經走了,我也走了,纔是真正的一了百了,重新開始。”

說到這裡又一笑。

“而且我也想四處走走,就像我祖母說的,看看外邊的風景。”

邵銘清嗤聲。

“你南南北北的跑了多少趟,風景看得不少了吧。”他說道。

謝柔嘉一笑。

“我還想去看什麼都不用想就看到的風景。”她說道。

南南北北的來回跑看到的風景,到底是被迫的或者有目的而不得不爲之的。

邵銘清點點頭。

“好,不是因爲醒來出醜而不好意思見我們,是真的解開心結了。”他說道。“那我就放心了,等你在外遊逛時能與你見面了,不用擔心時不時的被你揍一頓而避開了。”

謝柔嘉哈哈笑了。

“好了,去跟他說吧。”邵銘清說道,又衝她擠擠眼,“不用覺得他對你好你卻甩了他而不好意思開口,他是個君子,君子就是用來欺負的。”

謝柔嘉再次被逗笑,瞪了他一眼轉身向東平郡王走去。

似乎察覺到她走過來,一直看向另一邊的東平郡王轉過頭,謝柔嘉看着他露出笑臉,腳步越走越快,待站定在東平郡王面前,又不知道說什麼。

東平郡王對她微微一笑。

“殿下,是不是已經猜到我要跟你說什麼?”謝柔嘉忽的問道。

東平郡王看她眼裡的幾分狡黠再次笑了笑。

“原本是知道,你這樣一問,我就又不知道了。”他說道。

謝柔嘉笑了,後退一步,整了整衣衫,對東平郡王鄭重施禮一拜。

“這一拜,謝殿下。”她說道。

謝殿下那一世憐惜相助。

東平郡王看着她坦然受之,沒有阻止也沒有說話。

謝柔嘉再次一拜。

“這一拜,再謝殿下。”她說道。

謝殿下這一世憐惜相助。

看着她起身,東平郡王微微一笑。

“我是否也該對你一拜謝?”他問道。

謝柔嘉笑了。

“我謝殿下是因爲殿下對我好,但又不是因爲殿下對我好。”她說道,“我謝殿下是因爲殿下是個好人,殿下也並不是僅僅因爲我救過你纔對我好的。”

東平郡王笑而不語。

“柔嘉小姐會不會在意和離婦的名號?”他問道。

“當然不會。”謝柔嘉笑道。

“那就由我來安排。”東平郡王說道。

謝柔嘉再次施禮。

“多謝殿下。”她說道,說罷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我還可以隨時給殿下寫信嗎?”

“當然可以。”東平郡王含笑說道。

謝柔嘉衝他笑了笑擺擺手大步走開了。

看着騎着紅馬的女孩子消失在視線裡,邵銘清嘆口氣,忽的又轉頭。

“殿下真的一點也不難過?”他帶着幾分幸災樂禍,“原來真是傳說中的沒心沒肺啊。”

東平郡王笑了笑。

“有什麼好難過的,這是值得高興的事。”他說道。

邵銘清挑挑眉。

“哦?”他說道,“原來失去喜歡的也並非是痛事啊。”

“因爲沒有失去啊。”東平郡王說道,“你知道她跟我說了什麼嗎?”

“說了什麼?無非是你是個好人唄。”邵銘清笑道。

東平郡王含笑點頭。

“是啊,她知道我是個好人。”他說道,“是個不是因爲她救了我,所以纔對她好的人。”

邵銘清愣了下,旋即恍然,東平郡王已經轉身邁步。

“她既然知道我不是因爲她救了我纔對她好,那我對她的心意她不就清楚明白了。”他說道。

邵銘清呸了聲。

“老不羞!”他嘀咕道,看着走開的東平郡王疾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