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問知

一向安靜的東平郡王所在突然變的熱鬧起來,來來玩玩進進出出的人不斷。

因爲黃藥急信篇幅限制,要知道具體消息只得通過其他四面八方的渠道。

“事情很突然,應該是夜裡悄然行事。”

“有消息報彭水境內有地動,傷亡且不知。”

文士將面前的邸報放下。

“據說謝家鬱山裡有巫清娘娘留下的經書。”他說道,“看來謝老夫人的死,還有柔嘉小姐的逃亡,以及這次山崩地陷,都是爲了這個。”

面前的東平郡王依舊神情木然,似乎出神。

“黃藥說柔嘉小姐跳下去的時候,邵銘清拿出了始皇鼎。”文士接着說道,“殿下,始皇鼎啊,原來真的在柔嘉小姐手裡。”

他再次看了東平郡王一眼。

“看來這一次做好打算的不止是謝大夫人,柔嘉小姐這邊也是想要一舉兩得的。”

謝大夫人要挖經書,讓鬱山山崩地裂,而柔嘉小姐也可趁機搶了經書,再拿出始皇鼎,這真是再完美不過了。

前提是活着。

如果沒有活着,那這一切都變成別人的了。

“不過還好玄真子的人到的及時,推舉邵銘清搶走了一半功勞。”文士說道,“想必現在雙方已經協商好了,幾日後彭水的消息就會報來京城。”

他說完屋子裡沉默一刻。

自從早上到現在,整個屋子裡就只有他們的說話聲,東平郡王幾乎沒有開過口。

“殿下,黃藥他們當時都在場,而且可以世子和邵銘清已經做好一切準備。”文士接着說道。“柔嘉小姐萬無一失,只是誰也沒想到,山會坍陷,而柔嘉小姐竟然會抱着經石跳入山間。”

說到這裡又停頓下。

“就算殿下您當時在,只怕也難以阻止。”

各方的人都去了,就只有受過救命之恩的一心說要回報救命之恩,護的她萬全的他沒去。而柔嘉小姐偏偏出了事。

殿下心裡肯定…

文士心裡嘆口氣。

現在只能這樣安慰他了。畢竟這些事真的是難以預料。

“彭水的信來了沒?”東平郡王問道。

總算是說話了,文士精神一振,將桌子上各種文書一推。

“都在這裡。”他說道。“車馬都備好了,說走就能走。”

“我問的是下一封彭水的信。”東平郡王說道,“黃藥的。”

文士愣了下。

“至於這些。”東平郡王看着几案上,“始皇鼎也好經石也好。玄真子也好,都是無關緊要的。現在我就想知道她是不是還活着。”

文士垂下頭應聲是。

“這封信是剛到的,第二日的信最早今晚或者明早就到。”他說道。

東平郡王嗯了聲。

“你下去吧。”他說道。

文士擡起頭欲言又止。

“殿下,你,節哀。”他說道。

東平郡王點點頭再次嗯了聲。卻沒有再說話,文士只得起身退了出去。

“殿下怎麼樣?要不要吃飯?”

門外的婢女忙問道,身後跟着一溜的捧着食盒的侍女。

“不用了。他吃不下。”文士說道。

婢女們只得退下,護衛們上前。

“先生。我們現在做什麼?”他們問道。

文士回頭看了眼室內,門窗緊閉隔絕了其內的人影。

“等。”他說道。

夜色沉沉時,文士終於拿到了彭水來的信。

“殿下,殿下,好消息。”他顫聲喊道一頭闖進來。

東平郡王依舊坐在几案前,這一日半夜都沒有動過。

“救出來了。”文士將信筒遞來,激動的說道,“傷雖然不少,性命無憂,人還昏迷未醒。”

東平郡王伸手接過,因爲送消息送的急切,這次寫的話更少。

他點點頭,伸手摘下發簪。

“快馬把這個送去。”他說道。

文士看着遞過來的金簪神情一驚。

“殿下,這個是你的防身之物。”他說道,“當初說過不要離身的,當初如果不是你摘下簪子,也不會犯病落水……”

“家裡沒有水。”東平郡王說道。

家裡是沒水,但這不是有水沒水的事…

“她既然活着出來,就肯定性命無礙,之所昏迷,一定是神魂受損。”東平郡王將金簪放在几案上推過去,“這個恰好可用,也是物盡其用。”

文士知道勸是勸不住了,只得應聲是接過。

“還有讓黃藥問她一句話。”東平郡王說道。

文士一怔。

讓黃藥問?

消息東西傳得快,人行路慢,所以先把簪子送去救命,至於問話,人到了再問也不遲啊。

“殿下您不過去嗎?”他問道。

東平郡王嗯了聲。

“我等她的回話。”他說道。

又是等啊,到底等什麼啊?等到什麼時候啊?

文士不解又無奈。

………………

那夜的地動並沒有對謝家鬱山的祖宅造成太大損害,牌位已經重新擺好,供桌也恢復了整潔。

院子裡充斥着濃濃的藥味,伴着一陣熱鬧,門外有很多人涌進來。

坐在廊下的謝老太爺皺起眉頭。

“你來幹什麼?”他說道。

“來看看她死沒有。”謝大夫人繃着臉說道,“父親不就是這樣想我的嗎?沒什麼,儘管說出來就是了。”

謝老太爺笑了。

“我沒這樣想你,你自己這樣想你自己,可見自己最明白自己。”他說道。

場面不出所料又一次僵持起來。

“父親,父親,我們又剛請了新大夫來。”謝文興打圓場說道。“阿媛親自去府城請來的。”

一面指着身後一臉尷尬的大夫。

謝老太爺笑了笑。

“這麼急幹什麼?等她醒了,你再逼她?”他說道。

“我逼她?”謝大夫人喝道,“是我逼她跳下去的嗎?是她再逼我!爲了搶奪強佔,不惜毀掉祖宗傳下的東西。”

她伸手指着屋內。

“她還能命出來,就已經是天理不容了!我不瞞父親你,我也敢人前去說,她如果死了。我將她的屍首獻祭。她不死,我就讓她生人獻祭。”

謝老太爺點點頭。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把祖宗留下的鬱山都能毀了。親孃女兒什麼的,有什麼捨不得的。”他說道。

“我把祖宗留下的毀了,是她們非要毀了祖宗留下的傳承,爲了保住傳承。我謝媛的確可以親孃子女一概不認。”謝大夫人看着謝老太爺木然說道,說罷轉身拂袖。

謝文興搓手跺腳。

“你看你看。”他無奈的說道。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父親,我還讓大夫給嘉嘉看看吧。”

“我又沒攔着你們。再說我也攔不住。”謝老太爺說道,“你們問我幹什麼。”

謝文興訕訕,也不再說話了。帶着大夫進去了。

邵銘清聽到院內的吵鬧聲就加快了腳步,與出來的謝大夫人迎頭相遇。

“你還來幹什麼!”邵銘清喝道。

“邵銘清。”謝大夫人看着他冷笑。又看向跟在他身後的兩個道士,“別以爲你穿上一身道袍就可以在我跟前作福作威,這是我們謝家的地盤,我現在要趕你走,這裡就沒人能留你到明天!”

邵銘清哈的笑了。

“好啊,你可以不留我,那也休想分走我的東西。”他說道,“我邵銘清拿到的始皇鼎,跟你們謝家半點關係都沒有。”

謝大夫人面色鐵青。

“你在威脅我?”她說道,失笑,“你要怎麼說跟我們謝家沒關係?”

“師弟。”身後兩個道士忍不住上前勸阻。

邵銘清笑了笑,眼角的餘光看到一旁。

“周成貞!”他喊道。

衆人這纔看到周成貞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

剛從山裡被擡出來的時候,他看上去立刻就要死了,但只過了一天他就下了牀,兩天之後已經恢復如常,除了手上以及掩蓋在衣服下的傷口外,看不出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的人。

聽到邵銘清的喊聲,正大步而行的周成貞看過來一眼。

“始皇鼎是哪裡來的,你也很清楚吧?”邵銘清說道。

“我不清楚。”周成貞乾脆的說道,收回視線徑直進去了。

邵銘清罵了一聲,扔下謝大夫人追了上去。

謝大夫人一臉不屑的看了邵銘清一眼疾步而去。

“周成貞!”

邵銘清一把揪住周成貞。

“什麼叫你不清楚!你做了什麼你不清楚嗎?要不你害她如此…”

他的話沒說完,周成貞肩頭一錯,打開他的手,又揪住了他的衣襟。

“邵銘清,我做了什麼我清楚,你少對我指手畫腳。”他說道。

“你清楚?你清楚我也清楚。”邵銘清說道,“你不就是利用她,利用我,利用謝家,藏起你鎮北王府的禍心!現在人人都知道始皇鼎是在謝家發現的,你們鎮北王府就洗刷了嫌疑!周成貞你……”

他看着他,咬牙。

“你個畜生!”

周成貞擡起一腳,邵銘清被踹的倒退幾步。

“滾你孃的蛋。”他罵道,“你覺得你是畜生你就是畜生,少來攀扯我。”

說罷轉身大步要走。

“世子!”八斤的聲音從後傳來。

周成貞和邵銘清都扭頭看去,見八斤抓着一個人跑來。

阿土!

周成貞大步迎過去,不待八斤說話就一把揪住他。

“世子爺,我只有一條命了,我不是故意扔下你們跑了的。”阿土立刻大聲喊道。

就在地動開始大家向山上奔去的時候,阿土調頭跑了。

不待他說完,周成貞將他拎着向內疾步而去。

“世子爺。”杜嬌娜端着藥碗被闖進來的周成貞嚇了一跳。剛開口,周成貞已經風一般從她身邊過去。

內室裡,謝文興正看着大夫給謝柔嘉診脈。

大夫閉着眼眉頭不時的皺起,周成貞上前將他拎起來甩開。

“滾滾滾。”他說道。

大夫被嚇了一跳。

“世子,這…”謝文興忙開口。

“都滾出去!”周成貞喝道。

謝文興看了他一眼,對大夫擺擺手,二人無奈的退了出去。

周成貞將阿土按在牀邊。指着牀上的睡着一般的謝柔嘉。

“把她叫醒。”他說道。

叫醒?

杜嬌娜看着跟進來的謝老太爺和邵銘清。神情有些驚訝。

這個男人是什麼人?怎麼就能把讓大夫們束手無策的謝柔嘉叫醒?

“謝家這裡是巫,巫不犯巫,我不能……”阿土說道。

話音未落就被邵銘清打斷。

“謝家已經散了靈了。沒有巫禁了。”他說道。

這話不僅讓阿土驚訝,謝老太爺也面露驚訝。

“真的嗎?”阿土喊道,默唸一刻,睜開眼驚喜。“真的啊,真的啊。”

真的啊。

謝老太爺神情有些複雜。看着躺在牀上的女孩子。

“我這次回來不是來爭丹女的,我是要毀掉丹女的。”

“沒用的,我也不想要了,我不要了。我也不會讓給她們,我要毀了它。”

鬱山被毀掉了,藏經也被毀掉了。山靈散了,謝家傳承的巫禁也散了。那長房爲尊丹女爲天的謝家還能存在多久?

她還是做到了,但她自己也是謝家的巫,所以散去的還有她自己的靈嗎?由此纔會昏迷不醒嗎?

謝老太爺忍不住上前,看着在牀邊念着古怪咒語的人。

行不行啊?能不能把她喚醒回魂?

“不行。”阿土停下來,有些驚訝的看着牀上的女孩子,“她本來就是個死人,魂魄不存!”

死人?魂魄不存?

“她明明還活着,怎麼就死人了?”杜嬌娜忍不住問道。

周成貞卻一怔。

“小丫頭,我跟你有仇嗎?”

“有啊。”

“真有啊,怪不得你總是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樣子,什麼仇啊?”

“你上輩子,殺了我。”

耳邊陡然冒出曾經的對話。

你上輩子殺了我……

所以她是死人嗎?

什麼亂七八糟的。

周成貞擡手打在阿土的頭上。

“別說這神神叨叨的鬼話,既然知道她魂魄不存,就給我找回來!”他喊道。

阿土抱着頭躲。

“世子爺,我沒那本事啊。”

“沒本事?沒那本事就拿你的命來換!”

屋子裡亂亂的吵鬧聲響起,走到屋門外的黃藥若有所思停下腳,低頭看着手裡的盒子。

……………

午後的室內安靜,黃藥悄無聲息的走到牀邊掀起簾帳,彎身將閉着眼一動不動女孩子的長髮拿出來在頭上用金簪挽住。

“魂兮醒來,魂兮醒來。”他喃喃說道,

而此時在鬱山上,阿土正手舞足蹈的吟唱着,八斤舉着一件女孩子的衣衫隨着晃動。

周成貞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們。

片刻之後阿土滿頭大汗的停下來。

“怎麼樣?招到了嗎?”八斤忙問道,“柔嘉小姐的魂魄到衣服上了嗎?”

阿土膽怯的看了周成貞一眼。

“沒。”他說道,“找,找不到。”

“什麼叫找不到?”周成貞喝道。

“就是,就是沒有。”阿土說道,“柔嘉小姐的魂魄沒在這裡。”

“那在哪裡?”周成貞吼道。

“或許沒丟,就是在她自己體內呢,只是醒不過來。”阿土說道。

周成貞呸了聲,想到建議他們上山來招魂的人,頓時一個機靈。

“周衍!你又騙我!”他吼道,轉身向山下疾奔。

靜謐的屋子裡似乎有風吹過,黃藥看着微微抖動的簾帳。神情不由緊張。

“柔嘉小姐。”他忍不住低聲喊道。

牀上的女孩子眼似乎轉了轉,長長的睫毛煽動。

黃藥大喜不由更加靠近。

“柔嘉小姐。”他喊道。

耳邊有低低的嗯了一聲,同時謝柔嘉的頭動了動,眼睜開了一道縫。

誰在喊我?

“柔嘉小姐,你想離開謝家嗎?”

有人在耳邊低聲問道。

離開謝家啊,不再姓謝,不再困鬥與謝家。

她想啊。一直都想啊。可是掙不脫啊,掙脫了自己的希望,又肩負祖母的期望。現在她又毀掉了祖母的期望,可是謝家還在呢,不管她願不願意,她的身上都打着謝家的烙印。

“不是啊。有辦法啊。”聲音低低的說道,沉穩帶着撫慰。“你想不想離開?”

謝柔嘉點點頭。

“想。”她說道。

嘩啦一聲響門被撞開了,邵銘清疾步進來。

“你幹什麼?”他喊道,看着站在牀邊的男人。

他認得這是縣衙的主簿,還有。他自己介紹說是東平郡王的下屬,如同那些侍衛一樣。

黃藥沒有絲毫的驚慌,反而帶着驚喜。

“柔嘉小姐醒了。”他說道。

邵銘清本要質問的話頓時煙消雲散。猛地撲過去。

“姓黃的!周衍哪個王八蛋又要幹什麼?”周成貞也從門外闖進來吼道。

黃藥站在牀邊忙也衝他笑,指着牀。

“柔嘉小姐醒了。”他一臉真誠的說道。

醒了?

醒了!

周成貞立刻忘了自己要說什麼。撲了過去。

“謝柔嘉!謝柔嘉!”

屋子裡響起邵銘清和周成貞亂亂的喊聲,門外的人也聽到了,謝老太爺謝文俊杜嬌娜等人先後奔來。

黃藥悄無聲息的讓開,看着滿屋子歡喜的人,笑了笑低頭離開了。

…………

彭水縣地動以及隨着地動始皇鼎出現的消息也擺到了皇帝的案頭,謝家再出祥瑞震動了整個京城。

“不僅僅是謝家的祥瑞,也是玄真人的妙算,才及時讓始皇鼎現世的。”

皇帝看着報上來的消息忍不住大笑。

“這真人,我說這一段鬼鬼祟祟的忙什麼呢,讓人東跑西顛的,原來是爲這個。”他說道,“怎麼一點消息也不透露給朕。”

“那是真人穩重,先做後說。”東平郡王說道。

皇帝點點頭,將文書扔回几案上,重新拿起一本。

“不過這謝家,怎麼又鬧丹女之爭?”他皺眉說道,“真是不像話,不過山神也真是厚待他們,鬧成這樣還能賜予祥瑞。”

“陛下,是謝家的祥瑞,還是其他的,不如等始皇鼎進京了再說吧。”東平郡王說道。

皇帝一怔,看着東平郡王。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不爲謝家說話吧。

“這麼說,你覺得此事有蹊蹺?”他說道。

“臣不敢妄加定論,這些並非臣親眼所見。”東平郡王說道,“不如問問親眼所見的邵銘清。”

皇帝哦了聲,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文書扔下來,接過內侍捧來的茶。

“哦,對了,你今日來有什麼事?”他說道,又笑了笑,“朕還以爲你是爲了始皇鼎的事。”

不過現在看來他根本就不想談這個。

“臣是來請陛下賜婚的。”東平郡王說道,“臣要與謝家二小姐成親。”

皇帝一口茶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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