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戒尺響,西席先生站起身來。
“下學之前將今日講的寫一遍。”他說道。
這也就意味着今日的課結束了,大家只需要將講的課抄寫一遍,讓喝完一壺茶回來的先生看一看就可以回去了。
伴着先生邁着四方步走出去,屋子裡便響起挪桌子動椅子的聲音,所有人都涌到了謝柔惠身前。
不過看似亂亂,也不是誰都能擠過去的,最終站到謝柔惠身邊最近的是三個年齡大小不一的女孩子。
謝柔嘉好奇的看着這些對她來說有些陌生的姊妹們,努力的從記憶中找出她們。
“幸好你一向勤奮,總是多學一章。”
坐在謝柔惠對面的小姑娘細聲細氣說道,神情淡然。
這便是方纔提醒謝柔惠的那個,謝柔嘉想起來,這是謝瑤,西府三叔祖父那邊二房的次女,比她和姐姐大兩歲,今年十三歲,是這學堂裡姊妹們中最大的。
“要是沒有姐姐你提醒我,我就是會背也不知道背哪個啊。”謝柔惠笑嘻嘻說道。
這話讓周圍的小姑娘們看謝瑤的眼神中多了幾分羨慕,但謝瑤卻沒有什麼激動,笑了笑沒說話。
“說這些有什麼用。”
一個不同於謝瑤那般細聲細氣的聲音插過來說道,謝柔嘉看過去,見這是倚在謝柔惠書桌左邊的一個小姑娘。
這個小姑娘的身形如同她的聲音一般,有些粗壯,相貌平平,擱在這花團錦簇的學堂裡反而格外的眨眼。
聽到這沙啞的聲音,看到這相貌,謝柔嘉不用想,立刻認出她了。
這是二叔的長女,東府的三小姐謝柔清,與她和姐姐同歲,天生啞嗓。
“你怎麼遲到了?”謝柔清接着說道,聲音裡帶着幾分不高興。
對於這毫不掩飾的指責,謝柔惠並沒有不高興,依舊笑嘻嘻。
“就是遲到了嘛。”她說道。
卻沒有說是因爲什麼。
謝柔清哼了聲。
“裝什麼好姐姐啊。”她說道,“又被二小姐拖後腿了吧?”
所有人的視線便轉向謝柔嘉。
謝柔嘉正一面打量姊妹們一面翻找記憶,突然發現視線轉到自己身上,不由一愣。
“什麼?”她問道,沒聽清謝柔清說的什麼,只聽到提自己的名字。
“沒有,嘉嘉說要來上學,這是高興的事,她這麼久沒來了,東西總要收拾的吧,還要問問大夫有沒有事。”謝柔惠含笑說道。
謝柔嘉恍然,原來姐姐讓她收拾東西稍等一刻,是去做這個了,還特意去問大夫。
謝柔嘉心裡暖洋洋甜絲絲,又覺得姐姐還是因爲自己受了連累,其實她不該就那樣突然喊出要去上學的,應該今天說,明天早上再來,這樣就不會突然了。
她忍不住喊了聲姐姐。
“都是我羅嗦。”謝柔惠接着說話,衝她做了個安撫的眼神,再轉頭看謝柔清,“這才遲到了,我又疏忽忘了讓丫頭來和先生告假,所以先生罰我是罰對了。”
不過這話可沒有得到衆人的認同,圍在一起的女孩子們便發出議論聲。
“果然是怪她!”在這其中一個尖細的聲音喊道。
大家看過去,見是那位一起被罰站的四小姐謝柔淑。
“總是處處添亂。”謝柔淑接着說道,被先生呵斥以及被罰站的羞惱憤怒全部對準了謝柔嘉,“你上什麼學啊,既然病了就好好的養着吧。”
謝柔嘉訕訕。
“我好了啊。”她說道,“我下次早點來,絕不遲到了。”
“沒病還不來呢,如今病了你還裝什麼愛學習啊。”謝柔淑哼哼氣道,不肯就此罷了。
“愛學總是好的,四妹妹別這樣說。”謝柔惠說道,“這次都是我的疏忽,要麼該勸妹妹明日來,要麼改給先生告個假,都是我的錯。”
“是啊。”謝瑤也跟着說道,“四妹妹你也說了,二小姐才病過,這樣都不肯耽誤功課,是好的。”
見她們開口了,其他姊妹也都紛紛說是啊是啊。
“謝柔淑,你被罰站是你惹惱了先生,可不該怪到二小姐身上。”有人笑道。
謝柔淑氣的跳腳。
“我又不是因爲我怪她的,我是替大姐姐不平。”她尖聲喊道,“大姐姐這麼好,卻總是被她拖累,她偏偏還一點也不知錯。”
謝柔惠聽不下去了,站起來皺眉。
“四妹妹,你說什麼呢,我沒有被妹妹拖累。”她說道。
謝柔嘉覺得頭大,以前那些記憶更加清晰了,她在學堂就是這樣,不是被先生責罰,就是跟姊妹們吵架,吵完了又被先生責罰,自己學不好,也帶累的姐姐勸架說和焦頭爛額,所以她很不喜歡上學,越不喜歡越學不好,越學不好越被責罰容易吵架。
以前的她還沒有失去過,不知道眼前這個讓她煩惱的事情其實回頭看根本就不算個事。
是啊,姐妹說的沒錯,先生罰的也沒錯,她的確是不好,是她拖累姐姐的。
“是,我錯了,我以後不會了。”她看着謝柔淑認真說道,“四妹妹原諒我這一次吧。”
謝柔淑愣了下,似乎沒聽清她說的什麼。
“這次是我不對,先生罰我,四妹妹生氣都是應該的,我下次一定不這樣了。”謝柔嘉再次說道,“四妹妹別生氣了。”
這次不止謝柔淑驚訝,其他姐妹也都瞪大眼。
“你看,二小姐也知道錯了。”
謝瑤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一瞬間的沉默。
“四妹妹別生氣了。”
“是啊,我就說嘉嘉很懂事的。”謝柔惠也笑道。
謝柔淑還想說什麼,一旁的謝柔清輕咳一聲。
“別吵了,像什麼樣子,還是快些寫今日的功課吧,寫不完,都要被先生罰。”她粗聲粗氣說道。
“哦是啊,快些寫吧,我們已經寫了一節課的,惠惠你們還沒寫呢,別來不及。”謝瑤說道,一面忙擡腳邁步,對着謝柔惠一笑,“我不耽誤你們了。”
耽誤謝柔惠寫功課可擔不起,頓時其他人也都忙散開了。
謝柔淑瞪了謝柔嘉一眼。
“我要是寫不完,也都你害的。”她憤憤說道。
謝柔嘉忍不住笑了。
“好啊,是我害的。”她說道。
謝柔淑看她的眼神更爲怪異。
“果然是中邪了。”她忍不住嘀咕道。
門外傳來清脆的咳嗽聲,一個七八歲的小童探頭進來。
“先生說寫不完功課不準回家。”他脆聲脆氣說道,不待這些小姐們說話掉頭蹬蹬就跑了。
屋子裡響起小姑娘們氣憤的抱怨。
“一天的功課怎麼抄寫的完?”
“憑什麼不讓回家!”
“老酸牛!”
“其實也沒什麼啊,這裡就是咱們的家嘛,他說着話等於沒說。”
小姑娘們抱怨着偶爾還噗哧的笑,不過手裡的動作卻不慢,展開紙張,提筆,一面嘀嘀咕咕的說話一面筆下不停。
謝家的孩子都是五歲啓蒙,女孩子稍晚一些,七歲開始識字,如今這裡面最小的也九歲了,在這學堂兩年多,先生是什麼脾氣性子,家裡人對學堂和先生是什麼態度,大家都再清楚不過了,那些受不了都已經不再來了,能留在這裡的自然是能受的住的。
說話聲漸漸的小了,筆掉在地上的聲音就格外的響亮。
屋子裡的視線便都轉過來。
謝柔嘉有些狼狽的離開座位拎着裙子去撿筆,前面的謝柔惠已經探身撿了起來。
“別急,慢慢寫。”她低聲說道,將筆遞給謝柔嘉。
謝柔嘉訕訕笑了。
“謝謝姐姐。”她說道。
謝柔惠衝她擠擠眼。
“別怕,有我呢。”她說道。
有人便扔過來一聲哼。
“上什麼學啊,這不是活受罪嘛,什麼都靠別人。”
謝柔嘉看了眼謝柔淑,謝柔淑帶着幾分挑釁擡着下巴沒有避開,手裡的筆卻沒有停,就像一隻小公雞在示威。
謝柔嘉覺得很好笑,就忍不住笑了。
竟然沒有像以前那樣瞪眼或者罵人!
謝柔淑被她笑的手一哆嗦,不由嗨呀一聲,低頭看,紙上果然已經染了一滴墨暈開了,四周清秀工整的字便黯然失色了。
這是絕對不能交上去的,本來要寫完的這張紙就作廢了。
“晦氣!”她又是急又是氣的呸了聲,已經被罰站丟人,如果寫不完再被留下來,這一個月她在學堂就熬着嘲笑過吧。
謝柔淑將這張紙團起來扔到一邊,再顧不得看謝柔嘉出醜,忙忙的重新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