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魏兄開口,便是不行也要行的,只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誰,籍貫何處,平日裡做點什麼營生?”
魏方羣只有語塞。
他怎好說出自己僅是偶然一瞥,就爲個女子顏色生了想法,其實兩相陌生,並不相識,眼下想要借人力氣去找。
真說了實話,其實本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罷了,正派得很,並無什麼齷齪心思,可恰逢自家方纔那樣強硬言語,終究有些不合時宜。
他此時再做仔細回想,只覺得那女子身後雖跟了不少護衛,可既是會來這樣小的食肆用飯,又一身尋常穿着,並無珍貴首飾,也許是有些出身,又不至於過高。
再看其周身氣質,很有可能是出自書香門第。
以自己才名,真要看上了眼,想要進入這樣人家,應當不難。
希望這女子家世有幾分品銜,否則倒不堪配了。
看了眼同桌陪坐幾人,魏方羣頓了頓,同那曾寥甫道:“回頭再說。”
***
趙明枝卻不知道偶然一個對視,竟是叫人生出那許多亂七八糟念頭。
她隨馬車沿着樑門大街直行,小半個時辰後,終於進得宮門。
裴雍送到睿思門外就不再入內,只也不着急走,站在門外同馬車上趙明枝說話。
他在外奔波一天,此時也不嫌累,站得甚是筆挺,認真叮囑道:“你雖吃過苦,卻幾時真做過農事?春耕重要,以你身份,出面也十分有用,卻不要太過,仔細傷了。”
又道:“使個老農幫忙看着,莫要硬撐,累了便歇一歇,實在不願叫旁人插一道,等我得空再來給你搭手。”
趙明枝一口就回絕了,笑道:“那田地我必定是要親種的,不過佔畝多寡罷了,真叫二哥搭了手,將來怎好送你做禮?”
裴雍微笑看她,也不再多言,閒站幾息,又朝宮外方向遠眺一眼,片刻後收回視線,只看向趙明枝,溫聲道:“我同朝中要錢要糧,並非全然沒有辦法,你雖認領了此事,京都府若是來不及籌,也不用去催呂賢章,使人來同我說一聲,我另設法便是。”
他語氣輕描淡寫極了。
然則趙明枝在外巡看一日,對京師眼下形勢雖只有一二瞭解,也能看到糧鋪外排着的長長隊伍,更是從那吏員口中得知近日京中物價飛漲。
其中除了糧商囤積居奇,主要原因其實是北面道路阻斷,才籌措的糧谷又或送去徐州,或去北面,另有當日狄賊南下,捲走財富糧谷無數,後繼無量。
本來巧婦無米,再看今年形勢,馬上就要誤了春耕,莫說糧商欲要從中大撈一筆,便是各地許多富戶、豪紳,都不肯輕易將手中存糧按市價賣出。
這許多麻煩,樁樁件件,又談何容易?
趙明枝心中微動,擡頭一看,見左右人都站得稍遠,想來聽不到兩人說話,卻還是往外稍坐了坐,靠向裴雍更近半臂,問道:“此處是爲京都府,與西北何止千里之遙,二哥另有熟人在此,能做襄助,還是?”
裴雍點頭道:“京中亦有鏢局,從前也受命也做過幾手安排,最要緊一項便是開商設鋪,後來雖然生了變故,那閒手依舊還在,眼下來看,已是能做出力……”
趙明枝卻做皺眉。
能能叫裴雍說出“能做出力”四字,想來已經有些體量。
她本想避嫌,猶豫一下,還是問道:“卻不曉得……”
話未說完,卻見對面裴雍伸手指向她袖口,道:“此處人多眼雜,回去拆了來看……”
又道:“糧價不穩,人心便要浮動,尤其城中還有數十萬流民,一旦因此鬧出事來,後果不堪設想,與之相比,其餘都是小事,可以撇開得去。”
趙明枝忍不住道:“雖如此,卻不好叫二哥……”
裴雍攔住她後頭話,道:“你既曉得喊我二哥,哪裡還有那許多‘雖如此’,況且我做這許多事,向來也不是單爲了你,本就要做,然則有你在一旁相陪,做時心情大不相同,已是十分夠了。”
趙明枝下意識拿右手去碰左袖,裡頭正是在那食肆中時接的那信封。
她纔要說話,忽聽後頭傳來一陣汪汪狗吠聲,一時莫名,等扶着車廂探身出去看,就見前廷處幾人正拔劍喝罵,又有人引槍做格擋狀,十分吵鬧。
彼處正是外朝內廷相交,此時天色漸晚,光照雖然不甚好,有雪映着,還是能看見其中一人身着緋色衣袍,一副朝官打扮。
趙明枝見動靜不對,再仔細去看,原來那處分爲兩撥人,其中一撥緋袍人領頭,所帶從人手中持劍,另一撥當頭者卻牽着那狗,手中持槍,兩邊正在對峙。
那狗不知來歷,很是激動的樣子,不住去掙脫頸間繩索,又前足高高擡起,先扒在牽繩人腰上,又作勢要去撲對面人,十分兇惡模樣。
其餘不論,那緋袍人趙明枝越看越覺得眼熟——竟好似是呂賢章。
看到來人的自然不只是她一個,裴雍原本從容站立,此時見狀不對,已是大步上前,走到一半,口中喝叫一聲。
那狗先還凶神惡煞,聽得他叫,當即把前足從牽繩人身上鬆開,老實坐在地上。
片刻後,兩邊說了幾句,裴雍才接了繮繩,拉着那隻黃犬快步而來。
走得近了,趙明枝發覺那狗竟是十分溫順聽話模樣,毛色也不是純黃,臉、耳朵並上半截前足是黃的,背上幾塊黑斑,其餘地方皆白。
那狗先一路小跑,口中連連吠叫,幾番欲要回頭去貼裴雍,明明極爲興奮,最後還是強行自控,老實前行。
帶着狗到了車駕跟前,裴雍先叫了木香,把那繮繩遞給對方,才轉頭對趙明枝道:“無事,外頭見得帶狗進來,有些誤會,已是解了。”
又指那黃犬道:“這是府裡從前養的,性情不錯,也聽話,我日間聽得人說宮中鼠患甚是嚴重,便把這狗弄來,晚間叫它在外頭巡衛,多少能抓趕幾隻。”
趙明枝好奇問道:“可有名字?”
“喚作瓊漿。”裴雍答道。
“瓊漿?”
正好那狗聽得裴雍說話,跟着他眼睛去看趙明枝,或許聽得被叫名字,睜着兩隻圓滾滾大眼睛,朝着上頭又吐着舌頭又搖尾巴,四顆犬牙咧着,嘴巴半張,也不叫了,更不鬧了,不知爲何,明明一張狗臉,竟是露出幾分賣乖表情。
等木香過來應聲牽繩,那狗又露委屈樣貌,先拿屁股去蹭裴雍,又想往車廂邊靠,被喝止一聲,才老實坐了地。
裴雍向趙明枝道:“纔回宮中,此處拋荒已久,東西也不全,若有什麼不慣的,原本宮人處置不了,早早使人出來尋我,不要久拖。”
又道:“方纔呂官人尋我有話說,殿下今夜早些安寢。”
語畢,自告辭出了那宮門。
他一出宮門,便見外頭呂賢章站在一旁,幾步先上前同自己見禮。
那呂賢章寒暄幾句,問了裴雍日間忙些什麼,又抱怨一回,等一應繞完之後,才引項望向睿思門方向好一會,最後問道:“聽聞這幾日節度親自在宮中守夜,不知是真是假?”
裴雍擡了擡眼,不置可否地嗯問了一聲。
呂賢章直身勸道:“如此行事,雖是忠心,未免大材小用,也容易叫人誤會——而今城中萬事待辦,既然得閒,下官有幾樁棘手之事,旁人俱不能辦,思來想去,還是隻能請節度出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