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琉璃境,蕭長老本打算回到自己的庭院,但方纔林破唸的話卻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他苦笑了一下,擡步向曲無復長老的地方走去。
自從鑄仙洞中曲長老被紅蓮所傷,魂魄俱損,雖然谷主林破念做道法來修魂,但至今仍爲痊癒,每天不得不在法陣中來維生。
蕭長老來到一個偏僻安靜的地方,叢林樹木在這裡並不顯得很茂盛,但卻是錯落有秩,在枝葉的遮蓋,在深處有一個看上去相當厚重的鐵門。
鐵門前,兩個門人正表情嚴肅,持劍而立。
見是蕭長老,這兩個門人連忙施禮,蕭長老點了點頭,隨着吱吱的刺耳聲音,那扇厚重的鐵門向內敞開。
蕭長老深吸了一口氣,閃身走了進去,隨之鐵門又夾着刺耳的聲音自動關閉。
這房間四面無窗,但卻是光亮之極,這所有的光亮都是從房間中間一個法陣中傳出來。
只見四排法旗自中心蔓延開,爍爍發光,在陣中心太極之上,端坐一人,正是當日受傷的曲無復長老。
此時曲長老雙腿盤膝而坐,坐五心朝天之勢,雙目深閉,如同沉睡一樣,而頭頂之上,只見一枚青銅色的物體正懸在半空中,這物體如同銅錢一樣,中間有四方孔洞,而在邊沿閃動着各種細微的法咒,射出一道古青色的光芒,將曲長老罩在其中。
蕭長老嘆了口氣,時隔多日,曲長老的生力雖然恢復良好,但卻不知道他要在這法陣中沉睡多久,而醒來,又能不能如常一樣,這都是未知。
他又檢查了一下法陣的佈置,確認一切正常之後,轉身離開了這房間,即便是以他“金面”之稱,也實在不願意見到自己的師弟受這般的折磨。
“顧生瀾……顧生瀾……”他暗暗的唸了幾遍這個名字,又轉身向隱雲別院而去。
他知道,作爲天都谷司刑法之長老,此時他該遣人去這個天都谷的逆徒收法,而這件事情,理該由隱雲別院來承擔。
此刻在他的心裡,竟然莫名其妙的有股衝動,他不知道這股衝動的原由何在,或許就是因爲林破念踏進琉璃境之前的那一句話吧。
天都谷歷來只有谷主才能掌控鎮山神兵,雖然自己早已經認了冰魄之劍,但卻從來沒讓外人知道,沒想到今天谷主居然允許自己使用,這到底意味着什麼?
蕭破雪一陣的煩躁,索性不去想他,但那個默認的谷規卻一直揮之不去。
“唯天都谷歷代谷主方可使用鎮穀神兵!”
只是他此時卻似乎忽略了,如今還有一人也使用了天都谷的神兵,那便是被列爲天都谷的棄徒——顧生瀾。
一燈如舊,當整個黑暗再次籠罩在天都谷的時候,隱雲別院此時如死一般的沉寂。在這黑暗當中,不知有幾人徹夜難眠。
秦柔嘆了口氣,來到華青雲的身邊,沒有人比她更瞭解此時華青雲的感受,對於華青雲來講,是絕對無法接受自己選擇的弟子成爲逆徒的。
多年的修行並沒有淡漠華青雲對忠信一詞的認知,反而更加的深刻,修真之前所讀的經書早已經在他的身邊畫出了無數個方框,他不願意走出去,更不願意他選擇的弟子走出去。
秦柔雙手落在華青雲的肩膀上,輕輕的說道:“該休息了,既然師尊已經宣告出來,那想必是有原因的,也是斷然沒有改變的”
華青雲撫摩着秦柔的手,說道:“雖是如此,但我卻始終是想不明白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而師尊在靈谷大殿之上也並沒有告之弟子全力追殺,爲什麼忽然間蕭長老要如此?”
秦柔看着華青雲,知道自己的丈夫本就是忠厚之人,若任由他鑽牛角尖怕是怎麼也想不出來。
她微微一笑,說道:“蕭長老在谷中司刑罰一職,這個決定由他來公告出來也屬正常,而你是顧……是那個逆子的師傅,由你來將他伏法也是正常啊!”
華青雲點了點頭,眼前不禁有浮現出顧生瀾那雙機靈明亮的眼睛,
“可惜了這孩子的資質啊!”他嘆息了一聲,反手滅去了身邊的燈光。
此時躺在牀上的齊無畏,也是翻來覆去也睡不着,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顧生瀾當日趴在自己肩膀上的樣子,那麼孩子氣,那麼的讓人心疼。
他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孩子怎麼就成了逆徒,他甚至連天都谷的心法都還沒有修煉一層,怎麼有能力成爲逆徒。
“小師弟啊,你到底惹出了多大的漏子啊,讓聖尊如此動怒!”
一想到等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自己就要隨師傅去追殺這個與自己最親近的小師弟,齊無畏的胸口就悶的如同壓塊石頭一樣。
齊無畏不知道,在另一個房間裡,還有同樣的一個人也如他一樣的感覺,甚至,比他還要重。
這個人,便是華笙。
此刻她靜靜的坐在牀邊上,一雙漂亮的眼睛望着窗外,她無論如何也忘不掉那個敢於頂撞自己的毛頭小子,也就在那頂撞的一刻,在她的心裡,埋下的,不僅僅是惱怒,還有一絲的好奇,和一絲的渴望。只是當時的她並沒有察覺。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她才慢慢的感覺到這其中的不同。
當她樂呵呵笑眯眯的看着這個男孩提着水桶在山澗小路上一次次摔的鼻青臉腫的時候,沒有人會知道,在這笑眯眯的後面,是一種若微風拂過花瓣般的喜歡。
她喜歡從顧生瀾身上透出那種倔強和固執,每每看到他一次次的爬起來的時候,那種不服輸的氣勢就濃濃的散出來。
“只是他從來都不會知道吧……”
靜靜的房間裡,華笙俏麗的臉上掛着一滴晶瑩的淚花,一如當日在風中眼望顧生瀾遠去石林般的傷心。
世間唯情最難堪,有人一輩子都不能明白這其中的意味,有人早早的明瞭卻迷失在其中而無法自拔。
從古老的化蝶的激盪到久遠的七夕的綿長,其實真正能看破的又有幾人,而生命的脆弱,又如何能負擔起這般的沉重。
次日清晨,華青雲率隱雲弟子早早的別過蕭長老,踏上了尋覓顧生瀾的路。
雖然天都谷歷來谷規每三十年方可有五名弟子下山,但在特定情況下大批弟子出谷並不在此谷規約束當中。
平時天都谷弟子難得出谷,偶爾出谷都是興奮不已,只是這一次卻是不同,甚至有的弟子在暗暗的唸叨,希望這次無果而返,讓顧生瀾有多遠跑多遠。
可顧生瀾身無道法,又能跑得了多遠呢……
西方雲夢深淵,依舊一派的荒涼,那無邊的沼澤之地中,潛伏着無數的邪惡生靈,它們互相吞噬又互相依靠,來維持着對這片死亡之地的統治。
此刻煉魂大殿之上,陰風陣陣,鬼氣襲人,一聲聲的哀號從那無底的深淵中傳出來,又消失,那一點點的鬼火如同千萬怨鬼的眼睛,飄蕩在大殿的周圍,一閃即逝,又在不遠處出現。
煉魂大殿正中那巨大的神像,此時此刻,周身散發出有若實質的光暈,那雙深凹若無底虛空的眼睛竟然有兩團綠火跳躍不已,一陣陣氣息宛如絲縷一般從那雙如無底洞的眼睛飄然散出,又轉眼間被神像前一個奇異的東西所吸收進去。
神像的兩邊,雁形站着兩行人,一個個表情冷漠,齊齊的望着神像前那個奇異的東西。
那是一個如蛋卵般的東西,卻不知要大上多少倍,在上面密密麻麻爬滿了血絲和粘稠的不知名液體。
隨着神像眼睛中溢出一絲絲氣息,那個蛋卵一般的東西不停的收縮,又漲大,彷彿心臟在不斷的跳躍一樣。
鬼冥站在這個東西前面,嘴裡不斷的念着咒語,隨着這咒語越來越急,那兩排人的表情徒然猛烈的抽動到了一起,痛苦之極,就如同這咒語在吸食他們的身體一樣。
忽然整個煉魂大殿光線一暗,陷入到無盡的黑暗當中。原本陰冷的大殿此時充滿了各種詭異的聲音,如同無數冤魂厲鬼在嚎叫。
那巨大的神像身上那有若實質的光暈猛的發出無窮的光芒,從那兩隻眼睛裡直射出兩道慘綠的光芒來,照在那個蛋卵一樣的東西上。
那蛋卵一般的東西隨着鬼冥的咒語早已經急促的跳動不安,此時被這兩道光芒射在身上,頓時如同激發了某種神秘的力量一樣。
鋪天的血光炸開,將原本已經黑暗的煉魂大殿陷入一片血紅當中,隨着這漫天的血光,巨大神像的光芒漸漸褪去,又轉化成一座冰冷的雕像再沒有半點的反應。
藉着着血光,只見一個人已經從那蛋一樣的東西中破卵而出。正是當日被林破念射日斬殺的陰童子。
此時的陰童子,面孔如當初一樣象極了未長大的孩子,只是眼睛卻透出陰冷的光芒,全身上下卻流淌下粘稠的液體,在血光中如同一個惡魔一樣。
鬼冥面無表情,絲毫不爲眼前所動,那串烏黑的珠子此時已經緩緩離開了那雙妖異的雙手,一縷黑芒從珠子中飄逸而出,直向陰童子的額頭而來,一閃而入消失不見。
陰童子那雙陰冷宛如毒蛇一樣的眼睛,打量着四周的一切,最後落在了鬼冥的身上。
鬼冥微微一笑,將那串烏黑的手珠召回來,接着手一揮,頓時光亮漸起,整個煉魂大殿又重新恢復如常。
“恭喜童子又重塑肉身!”
鬼冥面帶笑容,對着這個蛋卵爬出來的魔道巨梟拱了拱手。
“禮該謝謝鬼冥教主纔對!”陰童子面無表情,用那尖利的嗓子不冷不熱的說道,似乎對自己重新擁有了肉體並不歡喜。
鬼冥也不以爲仵,他緩步走到自己那個寬大的椅子上,舒服的斜臥在裡面,又不斷的捻動着手裡那串烏黑的珠子。
此時從殿外上來十來個人,將方纔站在神像兩邊的那些人拖出殿外。
短短的光景,那兩排人此時已經完全變成了乾屍,骨肉筋脈如同被某種力量強行抽乾一樣,只是那五官變形的扭動在一起,顯示出那一瞬間無以倫比的痛苦。
正是這些人的血肉,重新塑造了陰童子這個新身體。
此時鬼冥臥在那寬大的椅子中,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重生的陰童子,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陰童子一雙宛如毒蛇的眼睛也是一絲不讓的看着鬼冥,時間就在這兩個魔門巨梟的對視中一點點的流失。
終於陰童子長嘆了一聲,那雙陰冷的眼睛轉爲無奈,說道:“若不是你當初以攝魂珠攝住我的魂魄,恐怕陰童子這個名字就要煙消雲散了,可你在我體內種下的煉魂之火,又是何故!”
鬼冥長笑一聲,說道:“我聖教分裂至今,還沒有重返中原,都因爲我們三教四門各自爲戰,若我們能合在一起,便有足夠的力量來對付中原那些所謂的正道修真……”
陰童子此時已經恢復了初時的模樣,他冷冷一笑擺手打斷了鬼冥的話,說道:“我老人家活了這麼多年,這些個大道理就不要與我講了,難不成你能擋住天都谷那老兒的一劍!”
鬼冥對陰童子的話也不在意,他笑一笑,說道:“天都谷那把神劍確實厲害啊”
說到這,他的眼睛裡不禁又閃出當晚林破念那一劍的驚天動地,語氣不由得頓了一頓,才又接着說道:“只是那一把劍到底能阻擋住多少人卻也還不知道,更何況,我還找到了離魂劍……”
陰童子聞言瞳孔猛的收縮,如銳針一般望向鬼冥。
離魂劍,對於魔門來說,幾乎是一個傳說,因爲這把劍,代表着一個人,就是當年縱橫無敵的魔教一代天驕烈雲。
魔門弟子向來鬆散,即便是同是魔門中人,相互殘殺之事也是時有發生,所以才被正道牢牢的壓制。
直到烈雲這個名字,橫空而出,才一舉扭轉了局勢。
當年這個如彗星般崛起的人物憑一己之力統一當時魔門各個派系,歸入到魔教,而自己尊爲魔教之主。使得魔門勢力大增,幾乎要盛與當時的正道。
那是魔門最鼎盛的時期,至今仍被同道之人所向往。
也正是烈雲,在五百年前魔道之戰中,憑一劍獨擋中原三大強者,使得正道對魔教一網打盡的念頭落空。
若沒有烈雲,便不會有而今的三教四門。
在魔門中人的眼睛裡,這個名字,幾乎就是魔神的代表。
而當年烈雲一人統領魔教獨擋三大強者時用的,就是這把離魂劍!
陰童子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住內心的驚訝,用微微有些發抖的聲音說道:“離魂劍!你居然找到了離魂劍!那……”
這個事情來的太過突然,即便以陰童子這樣的身份,此時竟然也說不下去話了。
也或許,他是無法從嘴裡說出那個如魔神一樣的人的名字
鬼冥神情一黯,說道:“我只找到了劍,卻無法找到聖主的下落……”
“這怎麼可能!若劍在,人怎麼會不在!”
陰童子忽然如同失控一樣,原本尖利的聲音此時聽起來已經完全不象是個人在說話。
鬼冥還是搖了搖頭,絲毫不爲陰童子所動。
陰童子急速的喘息着,顯然是當日元神大傷,此時即使重新擁有了肉身,可依舊沒有恢復。
他眼睛毒毒的看着鬼冥,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要看離魂劍!”
鬼冥依舊是搖了搖頭
“離魂劍主靈仍在沉睡當中,但劍身的威力太過龐大,即便是我也不敢靠近,何況是你這剛剛長成的身體”
陰童子怒視着鬼冥,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半晌才慢慢鬆開,他知道鬼冥說的是實情,此時自己的魂魄還未能完全融合在這個身體中,更何況當時在射日的威力下,自己的魂魄幾乎是煙消雲散,幸好有煉鬼教的至寶攝魂珠強行收住自己的一點魂魄。如今若再出一點意外,恐怕誰也救不了自己了。
陰童子看着鬼冥,說道:“以我如今這樣的情形,你還能用我作些什麼?”
鬼冥雙眼一亮,妖異的表情此時忽然充滿的期待,緩緩說道:“我知道,只有一樣東西可以喚醒沉睡中的離魂劍,那就是圓月之輪,我要你幫我找到圓月之輪!”